《怀墨舒襄》末笺

2、闯入

　　舒襄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从小学习就不好，人又呆板无趣，老师和同学都不怎么愿意理她，她也不像表妹王亚晴那样长得漂亮可爱，讨邻居们喜欢。
　　五年级时她揪掉楼下小女孩的一撮头发，女孩的妈妈在家门口大闹了一场，然后整个小区都知道了这件事，从此小区里的小孩被家长警告，不要和五单元三零一的小丫头玩，就像教育孩子说做坏事会被警察抓住一样。
　　从此以后小伙伴们都离她远远的，不再愿意和她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耍，从那时候起舒襄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六月迎来毕业考试，所有同学和家长都很紧张，只有她一个人仿佛置身事外，她知道以她的成绩考不上好的中学，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喜欢读书，她想离开，不管去哪儿，只要不留在这里就好，这是她从懂事开始就有的想法。
　　这天她习惯性早起，洗漱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张秀娟从卧室出来，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还不去做早饭，等会儿亚晴吃了要去学校报名。”
　　“哦。”舒襄穿上拖鞋，慢吞吞往厨房走。
　　王亚晴比舒襄小几个月，今年也该上初中，她们小学同班，但几乎没人知道她们的关系，因为在学校里王亚晴从来不和她说话。
　　她先用锅接了水放上灶台，从冰箱里拿了三颗鸡蛋出来，王亚晴早餐必备的就是水煮蛋，如果没有，她会不高兴，她不高兴最后倒霉的还是舒襄。
　　蒸包子的时候张秀娟和王辉在卧室里吵架，声音很大，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舒襄已经习以为常，不去理会，专心盯着灶台上不断冒白气的锅。
　　早饭做好，他们已经吵完出来了，王亚晴也穿戴整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快点吃完去换衣服，等下和亚晴一起去学校。”王辉把剥好的鸡蛋递给舒襄。
　　她愣愣地抬起头，瞥见张秀娟难看的脸色，接过鸡蛋咬了一口，稀里糊涂地点头。
　　王亚晴考上的是五中，市里的重点中学，舒襄的成绩自然是考不上的，把她塞进去肯定要花不少钱，她不知道舅舅为什么愿意送她去上学，而且明显舅妈反对无效，记得去年生日舅舅想把王亚晴新买的裙子给她穿，舅妈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再吭声了。
　　那天舒襄跟着一起去学校报了名，从来没有向往过中学生活的舒襄就这样上了初中。
　　掏钱，成绩差，像她这种情况的同学被分在一个班里，他们这个群体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钱学生”，常有其他班的同学过来围观。
　　不过舒襄并不在意这些，她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上课睡觉从来不会被发现，当然也可能是老师根本不想管，总之小日子过得特别惬意。
　　她依旧是一个人，和班上那些经常手挽手结队去上厕所的女生形成强烈反差，刚开始有人试图把她拉进女生们的小群体，但她根本不合群，女生们觉得她是个孤僻的怪人，都离她远远的。
　　她的时间除了用来睡觉就是在书本上涂涂画画，一层又一层，直到看不清书上原来的内容，直到书页都烂掉才作罢。
　　对于她来说时间过得并不快，炎热的夏季慢慢过去，紧接着是她喜爱的秋天，但秋天特别短暂，还没好好感受寒冷的冬天就匆匆来临，她五岁那年受过冻，之后就特别怕冷，冬天比别人都穿得多，可大多数时候感觉不到暖，身体由内到外地发凉。
　　十三岁的生日过得和之前的每年一样，早上吃个煮鸡蛋，中午吃一碗面，没有祝福，也没有蛋糕，她早就习惯了，并不会为此而感到失望或缺少什么。
　　周日王辉一家三口看王亚晴的外公外婆去了，舒襄一个人出了门，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过小灰了。
　　小灰是条流浪狗，舒襄是在学校花坛的里发现它的，当时它特别小，脏兮兮的，身体缩成一团，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看着小狗丑陋的模样，舒襄厌恶地皱起眉头，然后转身跑开。
　　最后她还是回去了，把小狗抱到水龙头下洗干净，买了饭喂给它。
　　小狗毛色发灰，所以舒襄叫它小灰，她把小灰安顿在学校附近一栋废弃的居民楼里，用废纸箱和烂衣服做了个简易的窝。
　　舒襄经常去看它。
　　小灰很喜欢她，会围着她蹦蹦跳跳，头在她腿上不停地蹭，还会伸出舌头用力舔她的手心。
　　对舒襄来说和小灰在一起是她最放松的时候。
　　她偷偷带了骨头来，小灰几口吃完，对着她摇尾巴，她宠溺地摸摸小家伙的头：“小灰吃得真快，嘿嘿……”清亮的笑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哟，这不是小哑巴吗？”说话的是班里的小霸王，赵原，仗着人高马大，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欺负女同学。
　　赵原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男生，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舒襄不想理他们，站起来打算带小灰下楼。
　　平时班里的女生都会被他吓得眼泪直流，他不满舒襄的反应，让两个男生拦住她的去路。
　　他走过去轻蔑地看着只到他胸膛的舒襄：“小哑巴，往哪儿走？”
　　舒襄抬起头，盯着他说：“我有名字，不叫哑巴。”
　　这时有几个人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看热闹。
　　于是赵原更来劲了，抬起下巴：“我就要叫你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说完他得意地大笑，脸上的肥肉全部堆到了一起。
　　“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尊重人吗？”
　　“你爸妈教过你吗，班里谁不知道你有人生没人养。”
　　听了赵原的话舒襄突然眼放凶光，抬手指着他的鼻子：“你再说一遍！”
　　赵原不以为然，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周围的那些男生跟着起哄，“有人生没人养”这几个字带着浓浓的嘲笑，直击舒襄心底。
　　两个男生从楼上下来，穿蓝色毛衣的男生尤其显眼，他走到赵原旁边，不耐烦地说：“要吵滚远点吵！”
　　舒襄目不转睛地盯着穿蓝色毛衣的男生，他长得太好看了，舒襄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身上似乎有股神奇的吸引力，瞬间将舒襄带入另一个世界，对身边的动静浑然不觉，连赵原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蓝毛衣男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一群人依次从她身边经过，下了楼。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匆匆追下楼，人已经散了，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马路边的那个人，穿蓝色毛衣的男生。
　　她站在车子后面，看他往前走，越走越远，胸口突然像被什么压住，难受得紧。
　　“哎！”她拔腿冲上去档住了他的去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双手紧握成拳，放在口袋里，故作镇定地仰起头，等他回答。
　　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没有要告诉她的打算，于是她先做了自我介绍“我叫舒襄，你呢？”
　　“许怀墨。”
　　“你的名字真好听。” 那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她笑弯了眉，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酒窝。
　　每个人都会做与自己性格相悖的事，千百种不同的原因，就像舒襄，她不是个率性大胆的女孩，但许怀墨成了她的例外，唯一的例外。
　　初一下学期舒襄声名远播，作为初二年级三好学生许怀墨的跟屁虫。
　　初二原本和初一在成一百二十度角的两栋楼里，后来学校把两栋楼三楼的走廊连在一起了，恰好舒襄所在的初一五班和许怀墨所在的初二九班都在三楼，一个位居最东，一个居最西。
　　课间，舒襄站在教室门口就可以看到在走廊上和人说话的许怀墨，如果他不出来，舒襄还可以穿过走廊，不用两分钟就能到他的教室外。
　　许怀墨似乎感觉到远处的目光，转头，朝对面看过去。
　　虽然走廊上站的人很多，但舒襄知道他看到了自己，她眼珠子轱辘辘转了两圈，然后笑了起来。
　　舒襄从家到学校五站路，但她晕车严重，所以她每天步行，走小路，需要半个小时，许怀墨从学校到家只需要穿过两条街，和舒襄一个方向，舒襄上学放学都会从他家小区外经过。
　　早上，她提前起床，在小区外的树后等他出门，下午放学，她看着他进了家门才回家。
　　她不奢求他回头看她，不奢望能和他并肩走，只要能这样远远地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十三岁的舒襄，傻姑娘舒襄，她因此便十分满足了。
　　舒襄一直清楚深刻地记得怀墨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时的情形。
　　那天下过雨，她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才穿两次的新衣服沾满污泥，她爬起来，没走几步又摔倒在地，看着许怀墨越来越远的身影，她失落地坐在地上不起来。
　　许怀墨发现那个小影子竟然没有跟上来，于是转头往回走，远远看见她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他走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有没有受伤？”
　　舒襄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傻傻地摇头。
　　他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那就好，赶快回家。”
　　她愣了半晌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接。
　　“为什么要跟着我？”这样的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那些女生不用问也会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来意，但面前这个人不同，她一直在闪躲他的目光，既然这么胆小，为什么还跟着他这么久。
　　舒襄没有说话，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她小声说：“我回家就是走这条路。”
　　这个答案显然是敷衍，而且是毫不用心的敷衍。
　　舒襄通过余光看到许怀墨不悦地皱起眉头，她的心在胸腔里不安分地砰砰直跳，一跺脚一咬牙，她鼓起勇气说：“不可以吗？”
　　声音不大，却让许怀墨愣住了，然后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不是。
　　足足五秒舒襄才反应过来，于是又开始嘻嘻傻笑，和许怀墨说完再见后蹦蹦跳跳往家里走去。
　　如果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什么都不求，那就是爱了，只是那时候的舒襄和许怀墨都不懂，什么叫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