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中情缘》蓝昕秋风

11、十

　　心一颤，下意识的拧头望了眼林茵间隙中的红楼，突兀的举动引来身边温雅女子的关怀。
　　“雅子，怎么了？”黑泽杏若仰起小巧精致的脸，望向同一方向，与往时无别的景色，她看不出倪端。
　　雷佾雅摇摇头，一种自己也解释不清的神经触动，她以为泽出事了，所以才会有那种举动，没有事实依据的胡思乱想，说出来是笑话一则，她不会去作的。
　　手摁在额际，把先前的话题扯回，那个与她同天入校，又莫明其妙成了她廖廖数个愿意与之交谈的朋友之一，黑泽杏若要走了。
　　“决定了吗？”
　　很奇怪的，两人之间交谈的次数五指可点完，又是种形同谍对谍的偷摸接触，彼此存在好感只能说她们的磁场异常的契合，而这最后一次，更是杏若破天荒跷掉一堂主课来找她的。
　　“嗯，他已经知道有你这个人了。”没有不舍，毕竟已经习惯了分离，合拢双腿她侧坐在草地上，优雅端庄一如她背后家族所代表的意义。
　　“不后悔吗？”对于她口中那个人蛮横的专制，雷佾雅是彻底反感，却无权干涉，只因受害者对她露出一脸宽容的柔笑。
　　“不。”轻轻地摇首，相叠放在膝上的手略为僵硬的拢紧近深色的百折裙内，脆弱一闪而过，坚强的笑颜一如继往的扬起。她的时间不多，违背他的命令与她相见并非为了讨论自己十七年如一日的生活，她关心的是雅子那颗冰冷的心是否有被暧化的一天。
　　“你喜欢他吗，矢野君！”直截了当的问话，谁都看透矢野泽津喜欢雅子，那么她呢？那张甚少有波动的冰颜有可能掀起狂澜吗？
　　“矢野君是个优秀的男孩，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不会不了解他的为人，雅子，你对他也有好感的，为何不……回应他？”咬咬唇，向来谨慎的黑泽挑了个露骨的词透露她对这件事是心焦如焚的。
　　雷佾雅有种想大笑的冲动，先是务一，再来是杏若，看来很多人在关心她的情感归向呢，很热闹啊，自九岁那年父母双亡后，她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么多的人。
　　学不来杏若的坐姿，雷佾雅往后躺倒在草地上，齿间啃着味甘的草茎，仰望大海般净蓝的天空，不明白杏若为何一定要她的答案，告别还是其次，躲开家臣的监视就为了她不曾仔细思量过的情感问题，她能回绝她的热心吗？
　　“也许吧……”给杏若的回答是她曾给务一的答案，也是至今最真实展露内心的答案。对她而方，嘴上说出的承诺只是一种虚构，从没对此问题作过更深思考的自己，能给的回答也只是“也许”。
　　杏若拧着柳眉，对雅子接近不负责任的答案感到不安。
　　“雅子，矢野他付出了，而你仍在停滞不前，这对他是不公平的。即使是否定的你也应该告诉他，你很明白他，他一但认真后便无法自拨了。”
　　事情若变成那样，对矢野君而言何其残忍。
　　“真傻！”她知道泽正是杏若形容的那样，拼命的付出，不求回报，真的好傻，不是吗？
　　“而默不吭声看着他一直犯傻的你则很残忍。”
　　残忍！杏若的指控像警钟不断地在她耳边环响，心被触动了。她真的对他很残忍吗？雷佾雅合上双目认真的思索起矢野泽津在她的一生中该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是无微不至的亲人，祸福与共的朋友，还是两人一心的情人？
　　让她来分辨真的很难，雷佾雅不自在的扯出一抹苦笑。她虽然有湛这个唯一的亲人，可湛却最不屑亲情剧中为对方牺牲的弟友兄亲的戏码，所以在料理完父母的后事，把无大碍的她自医院接出后，毫不犹豫的拿走家中所有的钱，仅留了一个月的生活费给方十岁的自己，捏着一纸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录取函远渡东洋，为了一圆出人投第的梦。
　　下个月我会寄家用给你。
　　湛很自信，目光深远，而她从不怀疑也不阻止他的决定。当年他那样的行为在镇中乡民的眼中是一种绝情，而她却不以为然。一个人守着小小的家，孤独的来，孤独的去，没有牵绊，没有情感上的波动，一如她的家，四面墙围成的领地中安放着几样简单的家具，只是存在于世的一种形式。
　　她从没在情感这条线上伤过脑筋，早年车祸落下的病根和湛的离去，使她学会了独立，至少在遇到泽之前，她不以为这样的生活有何可变的。
　　说实话，以她不爱变动的性子，这一趟日本之行她是心存芥蒂的，更加上第一次迈进这所学校时，松岛那脸极力摭掩的厌恶，更加深了她的肯定，治好脑疾后立刻回南京老家。
　　遇到泽，真的只能说是个意外，他坐在下面，当大家都在讶异她中国人的身份时，他仿佛陷进了黑暗沼泽，一眨不眨的用惊艳的眼神看她，令她错觉自己是道美味的食物，也正巧是他爱吃的那种，才会让他如此忘乎所以。
　　务一以前问过她为何会选择坐在他旁边，那时她的回答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泽眼中闪耀的亲切，没有添加任何目的，真心的渴望她选择他，那种强烈的无声邀请比什么都来得吸引人，她好奇，除了针灸她第一次对人世的事物产生了兴趣，于是毫不犹豫的接受了他的“邀请”。
　　她从来就不是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对他的示好，她的态度是保持距离的冷漠，而除了冷漠，她又能说什么呢。他就像个透明的婴孩，心里转着什么心思她一照眼便明白了，可感情是根绳索，被缚住了，自由便有了范围，她不想也不愿与之扯上关系，也从不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惹上桃花债。但是为什么，杏若要她选择时，她会对自己的决定犹豫不定呢！然后脑中不自觉浮现泽那张小心藏着伤心与失望强自对她微笑的脸？乱了，这个结该让旁边的人来帮她解才开得了。
　　“杏若，你认为呢！”
　　雷佾雅皱眉的小动作取悦了黑泽，看来矢野君有希望了。
　　“也许没有矢野君的来得强烈，但我肯定是一样的。雅子你在害怕什么呢？”她不是一直都是做事不拖泥带水的人吗？有什么是可以困扰她的，或许……
　　“矢野君的样子是不吸引人了点，但现在他还只是个男孩子，总会变的，况且我不以为雅子是以貌取人的人。”
　　手在空中挥了挥，她比谁都清楚泽内在的不凡，她从不作没有结果的事，正如杏若说的，他喜欢她，而她也一样，但那又怎样呢？喜欢的感觉太浅显了，可以喜欢的东西也太多，如果只是喜欢，之间存在的变数太过宽广，猜忌、伤害夹在喜欢中，考验着彼此的忍耐度，太麻烦也太辛苦，她不需要。
　　“我不要他的喜欢，我也可以收回我付出的好感。”
　　因为她只相信爱，只有当泽爱上她，生命中不能没有她时，她才决定付出等值的情感。爱是结果，而她只要有结果的感情。
　　“可能吗？付出的东西可以轻易取回？”杏若反问得矛盾，是在问对方，也是问自己。“矢野君是个善良的人，这样的人有一颗纤细如海的心，舍不得伤害别人只会令自己更痛苦。雅子，感情的事不是说收回便能完全收回的。而矢野的，你以为还来得及吗？”
　　对杏若的指责，雷佾雅选择了沉默。无力的沉重感蔓至四肢五骸，恶心也随之涌上喉间，直达脑中央的疼痛像是偷袭的敌军，整个控制了她。果然这样的身体还是不适合过度用脑的，谈情对她而言是件奢侈的事。
　　发抖的手摸索着从裤袋中抽出没有品牌名称的烟盒，从中取出略为粗短的烟放至唇间轻抿，几度压下打火机终是失败了。
　　“你，又犯病了，我来吧。”
　　杏若从她手中取出打火机，蹭的打亮火苗凑到雷佾雅面前，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狠抽了数口，隐约中似乎有些明白她为何会有那些奇怪的论调，何因如此残忍。
　　“那家伙连这也跟你说了，是离开的理由之一？”
　　不用照镜子，雷佾雅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只比死人好一点，看到杏若的脸也跟着失去血色，她的心底泛起丝丝柔软。
　　难过的点点头。为了病痛的理由吸食有安定成份的药物她并不觉得可耻，而她相信雅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不是有意的。”去调查每一个与她过往甚密的人，只是为了她的安全。
　　“杏若，你快要失去自我了，蜻蜓点水似的漂泊生活并非你所要。”努力的把注意力转到他物上，雷佾雅直勾勾的望进黑泽的眼眸内，看透了她那颗被囚禁的虚弱的心。
　　黑泽杏若失措的避开，被看穿的赤裸令她蓦地站起来，失去了往时的平谐。
　　“我、我没有，我是坚强的，很坚强。”是告诉对方，也是催眠自己，朝前看，朝前看，蓝天，白云，穿梭的陌生人，这是前面的风景。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犀利的雷佾雅时，提着大便当的矢野泽津向她们走近，几乎是用逃的神速，她迎了上去。
　　“知野君，开始用午餐了吧，那我不打扰了。”连再见也不敢回头说，她如老鼠遇见了猫，能作的也只有躲回鼠洞里。
　　“杏若！”雷佾雅叫住了她，看她以惊弓之鸟之态走回她身边，不禁有些好笑。她掏出一颗漆黑晕暗却用朱沙刻满符文的指大珠子递了出去。
　　“一个朋友的心意，你留着吧，会有用的。”远在不知哪一洲的故友托付的任务，她不敢忘记，至于他如何知道杏若的，她没有兴趣去了解。
　　“当你遇到危险时，会有用的。”说完友人的交待，她轻轻地握了握对方的五指。“保重。”
　　“谢谢。”收妥了珠子，她不再留恋，离开，离开人生中第一次绽放的友谊之花，离开她付出关心的人们，离开向前看，前面有蓝天，有白云，有……雨。
　　“黑泽同学，她要走了吗？”关于她的任何风声在班里总是传得沸沸扬扬，传言她要转到东京某个只收名门子弟的私立高校，也许那儿比较适合她吧。
　　对黑泽杏若的事他只维持了三秒的热度，随即他满心满眼装的，便只剩下苍白得过火的雷佾雅。放下手中的便当盒，他跪在她身边，双手撑在草地上，她拿着烟的手在颤抖，额头布满了细汗，佾雅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了，她平时即使脸色再差，容易疲劳，也没有今天这般严重啊！
　　“佾雅，要不要去医务室躺一下？”挥开不同于一般烟草气味的烟雾，几乎不见起伏的胸腔令他害怕，若非她仍有抽烟的动作，证明她是清醒的，他真会打急救电话了，她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求你，说说话！什么都好，告诉我能为你做什么？佾雅！”她就不能自私点，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吗？这样闷不吭声的最叫人胆寒，是不是她已经毫无意识了？矢野泽津一咬牙，伸手自她腋下穿过，扶她坐起来，再这样看着她折磨自己下去，他会先抓狂而疯的。
　　刚从又一波剧痛中缓过一口气，她睁开沉重的眼睑，如此的接近她还是无法看清他，该是时候知会湛了吗？把全身的重量依附在他怀中，疾病使她特有的疏冷减弱了，语气中含着可怜。
　　“罂粟壳可以有效的抑止疼痛，现在看来疗效已大打折扣。”她仍能感觉到全身的神经仿佛被绷断了般，原本以为对痛楚早已麻木的自己对这种剜心的痛是没办法可想了。
　　“渗进烟草中吸食，果然会有依赖性。”成瘾后需求量会愈来愈大，磨损人的毅志。雷佾雅惊诧在这非常时刻，自己仍有心情对矢野泽津解释她的病状，或该说是抚平他眉宇间的忧虑，是病傻了吧。
　　“你，病得很重。”下唇已被咬出血痕，却是唯一疏解对她病情种种可怕臆测而产生的恐惧的方法。心没有因她的善意有所安，反而自责于自己居然一直都没发觉她的苍白，她的疲惫是疾病的征兆，自私的独喜于她的维护，她的体贴，她的一切一切，他从没真正为她作过任何事，在众人的辱蔑中，他选择了沉默，低头，以为这是最好的方法，没有人敢再接近她，只有他了，这种卑劣的自私曾一度占领了他的心，现在，当她需要他的时候自己却只能无措的看她痛若，如此虚弱的倒在他怀中，他，根本没有资格爱她。
　　“对不起，对不起……”微不足道的歉意，根本无法道清他的懊悔，可是他能想到唯一做到的也只有道歉。识相的他该离开她，不，他做不到，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