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映半天星》刘喜悦

6、你不会又逃跑了吧？

　　“喂，到地儿了！”司机师傅不耐烦地回头喊道。许一凡惊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

　　不管怎么样，工作的事情算是落定了。许一凡一到家就仰面摊到在床上。明明今天也没干什么重活，却累得一动不想再动。

　　明天上午十点要陪章予晴去拍宣传照，拍完了直接转场去杂志社拍内页，然后晚上十一点，是章予晴人生第一次正式试镜。

　　许一凡在脑子里理了理明天的行程，觉得更累了。娱乐圈这些人，仿佛都不用睡觉的，节目要放在凌晨录，试镜要放在半夜试，仿佛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知道那位千金大小姐，能不能适应得了这种作息。

　　刚认识章予晴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呼她的名字这件对其他同学都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竟成了许一凡求学生涯的大难题。试了几次未果后，她就一直“大小姐大小姐”地叫她，章予晴每每提出异议她也不听，直到她有一天非常严肃且生气地说出“你要再这么叫，我这辈子绝对一句话也不会再跟你说了”的狠话时，她才开始从诶喂到慢慢能磕磕巴巴喊出章嘉文三个字。

　　章予晴，章予晴，章予晴，许一凡连续念了三遍，毫无障碍。还是新名字好。

　　她翻了个身，半爬着把扔在地上的书包拖过来，刨出电脑，挣扎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明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今天要把小说明天的章节也给补上才能睡觉。

　　刚打开电脑，许一凡突然想起来，下午跟李思恒说过要回他电话。先打给他吧，不然一会写一半他又来烦人。

　　听完许一凡一整天的经历，李思恒难免在电话那头“怎么这么巧”、“竟然有这种事”之类的大喊大叫了一番。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他总结道。这人的文化素质也就到《新白娘子传奇》的水平了，许一凡默默吐槽。

　　以为迅速交代完自己的事情，就能结束掉这段对话的许一凡，显然还是低估了李思恒不输唐僧的絮叨功力。

　　等李思恒把下周他要参加的节目里所有热门选手都介绍了一遍，并详细分析了自己应该和哪位哪位搞好关系，才有利于排名上位等等不拉不拉之后。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从许一凡的生命里被无情地划走了。

　　许一凡看了看电脑右上角的时间，不顾电话那头的意犹未尽，强行挂断电话。

　　很多人一拿起书或者一提起笔，就困意满满，但许一凡属于一旦进入状态，就会越来越兴奋的那一款。当她伸了一个懒腰，又回看了一遍今天的章节，并露出满意的微笑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了。

　　年轻人熬这点夜没多大事。她定好闹铃，准备迷瞪一会就起来洗澡上班。刚躺下，又掏出手机来，在第一个闹铃的后十分钟又设了一个闹铃，双重保险。

　　三个小时这么经睡吗？许一凡半梦半醒间用力抬了抬眼皮，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亮度让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按了按home键，手机屏幕一片漆黑。她又使劲按了按，依然没有反应。

　　坏了，一定是昨天电话打太久手机没电了。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从床头拉过充电线，戳进手机里。

　　开机开机快给我开机！算了，她打开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10：12。

　　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一连串微信和短信声随之响起。

　　在哪儿呢？我到影棚楼下了，带了4个箱子，弄不上去，你快来帮我。

　　人呢？

　　许一凡，再给你一刻钟时间，给我赶紧出现！

　　许一凡你电话关机，微信不回是几个意思？不想接这份工作，你倒是提前说啊！

　　许一凡，你不会又逃跑了吧？

　　怎么可能逃跑，我可得挣钱交房租啊。许一凡把昨天的衣服随便一套，对着镜子拿手随便理了理头发，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啊。”Kiki站在影棚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章予晴呢？”她小声问道。

　　Kiki朝着影棚里努了努嘴。

　　许一凡往里探了探头，从化妆镜里看到正闭目养神的章予晴。她正准备进门，Kiki从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角。

　　“小心，正在气头上呢。”

　　许一凡哦了一声，轻手轻脚走进去。还没等她靠近，章予晴突然睁开眼睛，和镜子里不修边幅的自己四目相对。

　　许一凡缩了缩脖子，准备好了迎接一顿痛骂，谁知章予晴就这样死死盯着她，几分钟过去了，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予晴，你ok了吗？现在可以开始了吗？”一个瘦高的男生，抱着一只小箱子从化妆镜后面走出来。

　　章予晴点了点头。

　　男生带着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挪到她旁边，从箱子里陆续掏出各种化妆品，摆满了一整个化妆台。

　　“哎呀我把第二个那个桃花妆给你换到第一个化吧，你这眼角红红的，还能省点眼影。”化妆师说话间斜眼瞟了一下不知道已经傻愣着站在章予晴身后多久的许一凡。

　　“我春夏的时候总有点过敏，你随意吧。”章予晴的声音风平浪静。

　　”那个谁，站着的那个兄弟，你谁啊？站那儿站半天了。Kiki，进来清个场，无关人员都清出去好吧！”倒是化妆师冲着许一凡一通嚷嚷。

　　“那个我……”

　　“她就是迟到的助理，是不是无关人员咱也不敢说，让予晴说吧。”Kiki应声从门外进来。

　　“你就是害得予晴一个人从门口搬四个箱子上来的助理啊？”

　　从许一凡见到这位化妆师开始，他说话就一直这么阴阳怪气的。

　　“知道的你是助理，像我们这种不明所以的，还不把你当成大明星化了啊？毕竟大咖都是最后登场的。”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也没闲着，快速在章予晴脸上涂涂抹抹。

　　章予晴闭着眼睛，依然一言不发。

　　这化妆师把转椅升得高高的，一只腿踩在凳子的横梁上，一只腿直直地蹬着地，俯下身子，检查底妆铺得够不够均匀。他本来就很瘦，还穿了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许一凡腿就够细了，跟他比起来，可以说是筷子遇上牙签。她盯着那条跟圆规一样笔直的腿，生怕他一用力，自己给折断了。

　　“章予晴，我睡过头了，不好意思啊。”许一凡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第一天上班还能睡过头，说明你对这份工作重视程度不高啊。”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许一凡突然觉得李思恒也没那么烦人了。

　　“没事，来了就好。”章予晴回过头，望着她微微一笑。

　　初中的一个春天，许一凡被护城河堤上一朵刚刚打开花苞的小黄花吸引，她蹲下身子，想仔细看看她，刚一凑近，从花背后钻出一只又黑又大、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蜂，狠狠撞向她的脖子。不出5秒钟，一股冷流从脖子窜到全身，随后一阵剧痛从黑蜂撞过的地方传来。从懂事开始，许一凡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现在，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捂着脖子，跑到最近的卫生站，医生拿镊子从她脖子的伤口处夹出一条快五厘米长的蜂针。

　　为什么会勾起这段回忆呢？因为章予晴的那个笑容，就像这根难以置信的长蜂针，再次扎进许一凡的皮肉里。

　　“小猪你废话少一点，手速快一点！许一凡，过来，咱们一起帮摄影师把布景弄一下，时间不够了！”Kiki向她招了招手。

　　小猪，猪可比他可爱多了。

　　搬搬抬抬的工作刚结束，Kiki就递过一只相机来，叮嘱她一会摄影师拍的时候也同步拍一些照片，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挑一些出来当花絮用。

　　就算是熟识如许一凡，看到妆发服装全部完成后的章予晴出现在布景里时，也不禁要赞叹一句，眼前这位可真配得上“美人如玉”四个字。

　　颇具古风的锦制白色广袖对襟长袍里是一套上白下粉的高腰襦裙。纯白的交领右衽上着绣着精致的桃花图案，粉色的留仙裙角处也缀着散落的花瓣。

　　她的头发向上挽成复杂的簪花高髻，眼波流转、朱唇点绛，饱满的额头中央，印着一朵粉色的桃花。

　　裙长过足，章予晴轻提罗裙迈进片场，一步一摇、婷婷袅袅。

　　同样是女的，许一凡摸了摸自己早上没来得及整理的蓬乱后脑勺，多少有点自惭形秽。

　　“哎，这要不红，我就转行卖红薯去。”Kiki把手搭在许一凡的肩头，自信满满地说。

　　说来也是快，这一晃，距离Kiki说这话，已经过去小两年时间了。

　　当已经上了五部戏的章予晴，戏约依然还得靠李萌刷脸，通告依然还得靠Kiki跪求，而作为助理的许一凡已经闲得又完结了一本新小说的时候，有一天在杂志拍摄现场，许一凡开玩笑问起Kiki红薯事业准备得怎么样，她却依然自信满满地回怼了许一凡。

　　急什么，这才哪儿跟哪儿，演员这一行，就讲究一个“熬”字，尤其是女演员。男演员吧，演个一部两部扮相帅气点的戏，很容易就能拿到成名的门票。我们的女演员啊，初来乍到的时候，长得漂亮的，不管你戏好不好，都统称花瓶，不漂亮的，戏再好也演不上好角色。你就得跟小狗一样，你知道很多狗，在长大的时候，都有尴尬期，脸黑黑的，毛稀稀拉拉的，丑了吧唧的。过了这个尴尬期，胎毛褪尽了，就变成另外一条狗了。

　　我这个比方也许打得不恰当，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咱们得熬过去，一来得靠曝光顺了观众的眼缘，而来得靠作品，演得戏多了，总能遇到适合自己的角色。

　　等一个机会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她总结道。

　　蠢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付出总有回报、努力不会被辜负……今时今日，还有人信这种蠢话。

　　这两年里，许一凡看着章予晴，试镜无论戏大戏小、也不计较戏份多少，所有李萌丢过来的行程，她都无一缺席。就算跟她说了没多大希望，她也会把剧本读个通透、台词背到滚瓜烂熟。按她说的，演戏就像和镜头谈恋爱，你如果不认真对待镜头，镜头也不会认真待你。

　　这句话就跟是金子总会发光一样，听起来是个真理，实践起来，就是个屁。

　　多少演员，演一手烂戏，却能靠着各种花边新闻赚净流量和眼球，又靠着居高不下的关注度，常年戏约不断。

　　而当许一凡提出要不要跟媒体买点热搜位或者雇个营销公司刷刷流量之类的建议时，Kiki和李萌则不约而同不屑地表示那都是他们这些流量艺人才玩的假把式，喜骏从来都是靠戏带人，公司绝对不养营销咖。

　　许一凡把一声苦笑压进心里。她本不是一个爱怨天尤人的人，但这一年来，她跟着章予晴一起所经历的种种，让她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近如昨天，许一凡起了个大早陪着章予晴去跑一个据Kiki所描述，非常重要非常难搞，能给特别多资源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