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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兵临城下 ...

  •   铜板自一夜安眠中醒来,睁眼见着洞口的依稀天光之中,静静立着一些小小的白色花朵。她舒展了一下筋骨,四下里看一看,并不见医仙卢飞花的身影。
      鼻端有浓重的药味,她知道那是洞穴深处的药汤正在汩汩冒着热气。这时候,在氤氲的白雾之中,她瞧见身旁青岩上的一张白纸,是卢飞花的字迹——藤萝蛊,令人依附之巫蛊,一旦种下,便须终生服用,否则将依次失去视力、听力、嗅觉、味觉、触觉。
      什么?!铜板只觉眼前一黑,胸口如遭重锤,在那左相府上,沈辽的确有些反常!他端坐在檀香椅上捏碎茶盏的那一刻,以及他听见自己声音后下意识伸出的手……
      然而医仙并未留下解除藤萝蛊的方法。
      她握拳的手,剧烈颤抖。
      一步一步走出洞穴,她抬头仰望崖顶上方碧蓝的天空。八岁那年,她随师父去徙国最北的芒山接回了父亲的遗骨,捧着那只骨灰匣踏入家门的一刻,娘亲似早有预感,惨白着脸从椅子上立起,膝上的针线筐洒了一地。那一刻,娘亲苦苦挺直了背脊,苦苦睁着一双干涩的眼睛,按在桌沿的手,指节泛出凄厉的青白之色。
      那青白之色,曾经深深刺痛她的眼,而后在今日被她清晰忆起。
      沈辽是何其人也?
      她八岁遇见他时,他还只是一个双眼泛灰不能视物的小和尚,只粗略学了一些青竹寺的入门功夫,挑水砍柴不费力罢了。
      至十二岁,娘亲病故,她将父母合葬在一处,便出了萧家村,从此随师父四处漂泊。师父怜她年幼,问她想去何处定居,她没来由想起芒山上的青竹寺——她再遇见他时,他已是一双锋芒毕露的碧眼,深夜时独自一人在青竹寺的后山练武,一掌推出,掌风已经能令一片竹林发出瑟瑟之声。
      师父纵容,她自小便是跋扈跳脱的性子,起初便是以捉弄沈辽为乐。两人来回交锋了几次,沈辽每每败下阵来,她便哈哈大笑。但瞧见寺里的和尚们欺负沈辽,她却是不依,深夜去青竹寺里将沈辽的所有师兄们胖揍了一顿——十二岁之时,沈辽便刻意藏匿起一身武功,任由寺内师兄们打骂——这是当时的萧容青所不屑的,却是后来的萧容青所心疼的。
      至十四岁,萧容青仍是那寄意山水整日里抚琴作画的萧容青,沈辽却已是得知了身世,终于将家传《徙天碧剑》学成的沈辽。夏日里总是有阵雨,他们便举着荷叶寻一处突出的岩石躲着,挨在一处轻轻浅浅的亲吻。
      那个时侯她抬头望天,便说要做一只任意翱翔的雄鹰,低头看水,便说要做一尾悠哉游哉的锦鲤,瞧见人家屋檐后院落里跑来跑去的小鸭子,便说那也是一等一的自在快活。沈辽一显出黯然的样子,她便又迅速在他脸上啄一口,笑道,我骗你呢,我只做你的萧容青——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便互相明白,这绝不是一场能够善终的爱情。
      而后他招兵买马一心复辟,她不愿沉沦于谋权与战事,便与沈辽话别,去做她逍遥快活的风雅神偷;叛军北上之时,萧容青醉倒在灯笼巷中红袖姑娘的怀里,沉沉睡去。
      在江湖上闹腾够了,她洗尽铅华回到了沈辽身边。不消说什么相思刻骨,亦不消说什么别后经年,他掀起军营帘帐,一下见着立在帐外的她,两下里四目一对,便知前路再多艰难也是不枉此生。
      明月之夜,沈辽与萧容青并肩跪下,向乌玛城皇宫的方向拜一拜,向萧家村方向拜一拜,向北望隐居的芒山再拜一拜——在军营中,她只在鬓边插了一朵小小红花,便算是披上了嫁衣。
      铜板想到此处,又问了一遍自己,沈辽何其人也?
      日光并不很强烈,但她觉察到眼内刺痛,有泪水汹涌而下——这一次,是真的要分别了么?这藤萝蛊不消多想,自然是湘灵所为,无非也只是想要自己离开沈辽。
      五年过去了,自己仍是那个深夜立在他军营前的萧容青,望着他帐内透出的一点烛火之光,清晰知道此生不能与他携手白头。
      只不过,五年前的自己,因为自小过得飞扬跋扈顺风顺水,一时入了心魔,便不管不顾。而今她痛痛快快哭过一回,擦干泪水便留字医仙,“此去麒国,定将《弓梳药经》取回。”

      麒国宁安二十九年,二月十一,天阴有风。
      乌玛城内人心惶惶,莫说是麒人,就连略微富足一些的徙人都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往麒国避难,大小马车参差而过,官道上尘土漫天竟未清净片刻。拉拉杂杂拖一大堆物事的车队行路较慢,铜板捡了一列单独而行的马车,足尖轻点便跃上了车顶,直向麒国而去。
      马车才行片刻,忽有女子轻咳,唤了一声“之行”又问,“我们到哪里了?”便有一男子低声道,“已经在官道了,你再睡会儿罢。”
      之行?之行!
      却是旧时故人!铜板心中惊喜,立时便敲车顶三下,“阁下可是麒国易之行?”
      车内却不作答,只问马车顶上是何人。马车停住,一青衣男子掀帘而下,一抬头见着两步开外负手立着的铜板,禁不住一愣,“你是……萧容青?”
      铜板微微一笑,“之行,别来无恙。”原来马车中坐着的,恰是当年与铜板有夜光杯趣话的麒国商人易之行,经年的风霜过去,两人均未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相见,一时无话,却只是笑。
      “多年前浴血一役,萧容青早已死了。”铜板随易之行入了马车,瞧见内里女子,点头微笑。
      易之行道,“容青还未见过罢,这是内子钟氏。”
      那女子亦向铜板略微颔首,铜板见其眉间一缕晦暗之气,面容尽是灰败之色,不由得蹙眉道,“妹妹似乎身有不适。”
      易之行长叹一声,“内子被春水夫妇打了一掌,三年来我带着她遍访名医,总算略有成效。”钟氏却在一旁淡淡笑道,“我早说由着我去便好,现在这样,又怎算略有成效?”
      铜板心念一动,春水夫妇不正是自己幼年时在芒山雪地遇见的男女?这两人淡出江湖已久,却不知与这钟氏有何仇怨,将她打伤至此。当下不表,她只说,“我此番正是去寻《弓梳药经》,或许那书会有相关的疗伤记载。”
      易之行却道,“内子刚受伤那一阵,我也曾派人去麒宫盗书,然而统统有去无回,可见麒宫之内把守森严。我知你年少之时便曾在麒宫之中来去自如,但太子君琼身侧的一批玄衣死士,着实需要忌惮。”
      铜板点头答应,又将医仙卢飞花为她调配的一瓶药丸给了钟氏,“妹妹,这药丸理气舒经,想来并不会于你内伤有害,不妨早晚服用调理。”
      钟氏道谢,方接过药丸,铜板却听闻乌玛城头的方向遥遥传来号角之声。钟氏亦是习武之人,模模糊糊听见远处拉长了声音的军号,又触到铜板冰凉的手指,见着她倏然苍白的脸色,直觉开口,“是沈辽大军攻城了?”
      他现在眼睛看不见,为何要选在此时攻城?!铜板急怒攻心——为何不等一等,等自己寻到藤萝蛊的解药……她忙掀帘看天,又掐指卜算,然而此次攻城着实仓促,天时地利尽皆混沌不辨吉凶。
      沈辽,沈辽!你从不会这样轻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徙国尚武,京师官员无不招揽门客上千,各人手下又有着嫡系亲兵,这些人加起来已是乌玛城一道不易攻破的防线;徙国更有手掌十万精兵的左右二相,左相常有急智,右相用兵老道,二人合璧,直可将那十万精兵用出三十万的兵力来;承袭三十年前武状元裴若秋第一女官的传统,徙宫之中更有一拨铁血女兵,如今由女官叶良带着,英武不逊当年——这样一座坚城,五年前你兵败,今日却更是轻率冒进,究竟意欲何为?
      去麒宫求《药经》,或可解藤萝蛊之患,然而此刻他若丧命疆场,自己千里奔波又有何用?铜板想到此处,向易之行夫妇拱手道别,“夫君身陷战场不知安危,我这便要回去了。此去若能全身而退,定将《药经》所载疗伤之术双手奉上!”
      “容青!”易之行脱口而出。
      铜板回头。
      千言万语,终究只得“保重”二字。
      铜板一笑,“人间各有因缘,你也保重。”

      沿着官道一路返回,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沈辽,你若看不见,我便是你的眼。
      杀戮之声已依稀可闻,铜板在去往乌玛城的路上截住了传令兵阿宝。阿宝仍是一双乌黑的活泛眸子,见着铜板,焦灼神情里透出一线欣喜,“夫人!夫人你终于回来啦,主公已在攻城,并左翼军与骑兵,眼下我正要传令至中军。十万火急,夫人请恕阿宝……”
      铜板点头,“你去吧。”
      阿宝扬鞭欲落,“夫人且寻个安顿地方等候战况,千万保重!”最后四字还未说完,传令马已疾行而去,徒留少年余音。
      昔日麒徙山脉巍峨之地已然轰塌,此时只余下连绵低矮的土丘。早春方至,一片荒凉枯草间零星点缀着幼嫩碧绿的新芽,铜板踏上一个土丘,向杀戮之地遥遥而望——乌玛城外,战鼓擂擂,黄沙四起,天地混沌。
      今日并无大风,如今才是箭阵对峙,为何会有这漫天尘土?铜板心中起疑,却见乌玛城内并无一兵一卒出得城门,守军都立于城头,每隔一阵便洒下箭阵。
      徙军在拖延战事!
      铜板心中一紧,此战若不能一举拿下,待徙国四方军队来合,麒国援军又至,沈辽……沈辽要退往何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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