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桃花千朵》沧海月楼

1、纵有桃花千朵

　　一个人。旅行。陌生人。
　　这是一个不断告别的年代。我们独自行走在时光碎片里。
　　铁轨。列车。站台。
　　都市的喧嚣，不分日夜。站台上面人群涌动，表情里，或兴奋、或黯然，或期待。
　　那个英俊的外国男人温笑的看着我，神情自若的出现在我的视线时，我有些惊讶。车窗外繁华依旧，却让我觉得我陌生。我想我是应该熟悉这里的，可是又记不得这里是何时开始改变。头隐隐作痛。
　　他的英文清晰流利，声音独特。我们聊一句，沉默一会。两个陌生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车厢内，年轻的女子将头靠在恋人肩上，嘴角轻轻上扬。如丝绸般顺滑的黑色长发，随意披散。柔情。纯美。我想男人都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列车驶离车站，某个瞬间，我突然记不起自己要去哪里？随时上路，随时告别。每段旅行都是二天或三天。而多数时间，是在火车上渡过的。
　　背包里，只有一张回程车票和50元钱。是不允许自己恐慌的。恐慌必然会引起不安和灾难。我是喜欢极至的女子。
　　他用英语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
　　他诧异的看我一眼，问，为什么？
　　我用中文回答，我想，火车会把我带到我想去的地方。
　　沉默。
　　检票时，他补了一张全程车票。我些许期待的看他一眼。
　　我起身，欲离开座位，他问，你要去哪里？
　　SMOKING。我拿着香烟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向车厢后面走去。是个声音和思维同样独特的男子。
　　薄荷味。白皙修长。站在一边的陌生中年男子，好奇的看我一眼。他走了过来。
　　你抽烟？他用并不标准的中文问我。
　　我是笑，熟练轻巧的吐着烟圈。我们是需要用什么来打发一些无聊和困顿。
　　车子行驶的过程带着轻微的颠簸，我狠狠的抽一口香烟，剧烈咳嗽起来。他在这时递过刚冲好的咖啡。说了一句英文。
　　我想，他应该在说，吸烟对身体不好。
　　18个小时，天亮的时候，会到达目的地。
　　晚饭，他请我吃他带的午餐肉和面包。还有二瓶啤酒。我用英文问他，我需要谢谢你吗？他不可思议的看我一眼，说，NO，又说，你很漂亮，第一眼见你，以为你是韩国人。
　　我是想说些什么的，可一时间又找不到可用的单词。我看到坐在对面的长发女子把一块曲士饼干放到了恋人的口中。他们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幸福。
　　售货员推着车子，分不清是第几次从这里走过时。我要了一包花生。拿出自己身上唯一的50元钱。她找零给我47。
　　我说，请你吃花生。他耸耸肩。说了一串英文，我做出一副自己明了的样子，其实，什么都没有听明白。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的头又是痛。我用力敲打着，被他拦下。问，你还好吗？我说，FEELING VERY BAD。为什么会头痛？不知道。
　　我抱着背包，靠在坐椅上。不管何时，我都习惯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如果手里是空的，会让我不安。不知，这算不算病态。
　　我听到他们开始交谈。突然在想，这个男子怎么会和我乘同一次列车？
　　剧烈的疼痛感，一点点的吞噬着我的每根神经。感觉自己会在这种疼痛之中死去。他问，薇拉，你带药了吗？我缓缓的睁开眼，怔望住这个外国男人，药？什么药？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止痛药。他的英文说的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听清楚。我闭上眼睛摇摇头说，没有，或许过会就好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突然间，就是好累。
　　这次旅行之前，她是不同意的。她说，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真的不适合这种疲惫而又毫无意义的旅行。
　　我说，旅行是个行走的过程，有陌生的气味和陌生的男人女人，我喜欢与他们的交谈，看他们的喜怒听他们的故事。在我看来，不是毫无意义的。
　　她说，是啊，你是用行走来选择遗忘。每个月都把大把的钱花在车票上，将自己搞得那么疲惫，你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我说，你不懂。
　　她说，那你又懂吗？
　　那一瞬，我是错愕慌张的。是的，我也不懂，不懂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在那个城市出走，然后又会按时回来。次日，照常的工作，靠大量的咖啡因保持精神。没有人会知道，昨天早晨，我正身处在另一个城市。除了她。
　　我不清楚，这种行走什么时候会结束。或许随时都可以，或许永远都不会。
　　醒来，是在深夜，身上披了一件男士外套。看到他只穿了一件衬衫睡在坐椅上。我承认那一刻，我的内心是有些感动的。
　　将衣服还回去的时候，他醒了。午夜的车厢里，有着车轮和铁轨碰触的声音。哗啦，是带着萧索和寂寞的。我说谢谢你。他问，现在感觉如何。好多了。
　　两个人，又是沉默。对面的一对恋人，已然相拥入眠。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见到他凝眉，说了一句I DON‘T KNOW。我知道，他听不懂我说的中文。沉默。睡去。
　　车到站时，他拉着箱子，跟在我的后面下车。我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的城市，竟有些心安。回程的车票是在下午2点，次日七点到站，八点半，还要工作。而现在，手表上的时间是，8点。
　　在八点到下午一点的这段空闲里，我想，是有足够的时间，逛逛这个城市，买点吃的。
　　是和我想象之中相差堪远的城市。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希望和失望总是成正比。或许，以后，我们不应该在对任何事情抱有希望。
　　他要找地方落脚。说，不能拿着箱子，陪我逛街。我说，是啊，那多不放便，我一个人逛就可以。他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右手拉着箱子，左手拉着我，不由分说的，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去最近的酒店。
　　司机看我一眼，我说，酒店，最近的。收拾好一切时，已是9点多。我说，你这个男人浪费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应该怎么补偿。又说，我习惯一个人走路，你在身边我很不适应。
　　他一脸不解无可奈何的表情。我看着，竟笑出声来。和他成为朋友的时候，她曾这样问了一句，你们语言都不通，怎么做朋友啊？
　　我说，无所谓。这种感觉蛮好。
　　是的，就像现在。无法沟通，不需理解。
　　走在马路上时，不断有人朝我们张望。学校里正放着广播体操，在报刊厅卖茶蛋边，我停了下来。买了两个茶蛋，一份报纸。他说，我们该找个地方吃饭。
　　我顿一下，他说，是我们。记忆的碎片，忽得又是从四处激涌过来。与那个男人在一起时，从来，他都是说，找个地方吃饭。从来，没有说，我们如何，我们怎样。终是知道，什么叫，爱在细枝末节间。两个人在一起，幸福与不幸福，往往就在一些细微之处，淋漓尽显。
　　我点点头，剥开一个茶蛋递给他。我不明白，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于是说，tea egg。他呵呵的笑了起来，眉毛高高的扬起，表情夸张。我突然就是忍俊不禁，终放声大笑。
　　她对我说，两个人在一起，只要觉得开心就好，爱与不爱并不重要。
　　我说，不，很重要。如果你不是他的最爱，那么终有一天，他会遇到自己真爱的女人，那你也只有祝福的田地了。
　　我请他吃拉面，为了感谢火车上的那顿晚饭。他还未进到店铺，就拉着我离开了。口里哇哇的说了很多，我想，他是在说，他不会用筷子，而那种店中，是没有叉子的。
　　我静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停下时，抬头，看到了coffee，牛排，下午茶。
　　我没有看菜单，就对服务生说，我要全熟的牛排，而且，你们要帮我切好。一杯爱尔兰咖啡。
　　他问服务生，我要的是什么？服务生用流利的英文和他交谈，我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吃惊。
　　我问，他要的什么咖啡？
　　服务生微笑的回答，小姐，这位先生要的东西和你一样。
　　玻璃窗外，车水马龙。都市的忙碌和喧嚣是一成不变的。
　　一直还想在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叫埠北的偏远小镇，那个夜晚，我睡在一户农家里。晚上吃饭时，主人告诉我，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面上大学，女儿已经结婚了。他说，那里每年都会有一些像我这样的旅行者。后来，他拿出一叠卡片，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他说，是那些借宿这里的人寄来的。
　　我们吃烤山药和玉米，还有一只野兔。我告诉主人，我不吃兔肉。主人说，你属兔子的对不？我笑着点点头。
　　早晨离开的时候，主人执意把一些烤好的山药让我带走。我没有带。原因是实在太多了。那里的质朴，令我感动。
　　吃完饭，是中午11点。在服务生口中，我打听到一条美食小吃街。好不容易找到后，却很让我失望，这里的东西，在我居住的城市，几乎都有。
　　阳光照在地面上，白花花的一片。我的头又是疼痛起来。我对他说，我必须去火车站了。他诧的问，火车站？我点着头，时光哗然静匿下去。黑暗就是这样包围了过来。
　　半年前，医生对我说，在国内开颅手术的成功机率只有30%，在国外可占到40%。
　　我说，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或生或死，已然是注定。
　　他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只说了一句话。宝贝，不是我不想陪你走完这最后的人生，实在是我承受不住你给的死亡。
　　教堂里，站在最角落里的我，看着他给那个富家千金戴上钻戒。那个瞬间，我突然记起，他曾对我说过，宝贝，我的爱，不会只给你一个人的，但是，你要相信，你永远是我最爱的那个女人。
　　在离开我的第三天，他就闪电的同那个女人结婚。她对我说，他和那个女人结婚，至少可以少奋斗10年。现实，这就是现实，在怎样的爱情，都经不起这一关。
　　她在说完这些的时候，我竟一点都感觉不到悲伤。医生说我的生命最多还有一年，我怎么可能用这一年的时间来言爱呢？又怎么能让他为我浪费这一年青春。
　　黑暗里，我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坚定温暖的胳膊里。我听到那个英俊的外国男人，着急的喊着我的名字，VERA—VE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