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叁·神仙人垂落凡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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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响，棠晚闻声望去，正和迈步走出的封四对上眼。
棠晚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封四似乎毫无察觉，冲着他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今晨天色不佳，朦胧烟色笼罩视野，使得人也倦怠了不少。昨日进山采药耗了太多精力，现下季家人都还歇着，于是此刻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对坐无言。
“黎公子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何不妥？”封四突然出声，吓得棠晚一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一直盯着封四发呆。
棠晚迅速调整了神情，歉然一笑：“抱歉，是我失礼了。”算是轻飘飘地将其揭过，并不想解释太多——多说多错。
封四一挑眉，也不追究，转而换了话题：“黎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的？看公子如此博学，想来是书香门第？”不知封四是如何想的，坚持叫棠晚为“黎公子”；棠晚也懒得去争，谁让他信口胡诌的名和人家重了姓——封四究竟姓不姓封暂且不论，就随他去了。
“只是瞎看些字句，没什么家学，四公子谬赞了。”棠晚随口应付过去。
封四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在意真假。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但其实棠晚有很多话想说。
太多的谜团随着封四的出现而增添，比如那句不知所云的“好久不见”，比如那些天村里无处不在的眼睛，比如封四自己——据棠晚所探，封四毫无修为，身子又极为羸弱，似乎下一秒就能突发急症咽了气，可棠晚却可以从其身上感知到磅礴的生机。
这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雾，他操纵着雾气使之形成他想展示给他人的形状，却将自我彻底包裹在其中，引诱着他人伸手去探的同时，又编织新的网将人捕获，扔进又一个迷局。
所以棠晚不敢轻易开口。他无法分辨孰真孰假，以至于他现下十分被动，只能试探对方的态度，以期他能主动透露些什么。
就在棠晚陷入纠结之时，封四倏地一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我知道黎公子想要什么。”
棠晚猛地抬头，目光直直盯着封四，眸中情绪晦暗不明。他没料到封四方才还在和自己闲扯，此时却突然选择了挑明，更想不到封四一个未入道者能和他有什么交集……
不对。
关窍一瞬间想通，棠晚暗自懊恼，是他想当然了。
他这些时日身处柳坪村，周边都是凡人，以至于他竟习惯了单凭灵力波动判断来人深浅。他分明从未探查过封四的经脉，怎么能断言其有无修为。
太奇怪了。棠晚凝眉看着封四，对方的盈盈笑脸在他眼中愈发深不可测。
他自认感知力和戒心不至于迟钝到如此地步，那就只能说明，封四真的有些手段，能让人下意识忽视他的不合理处。
想到这，棠晚对封四的戒备程度再次上升，斟酌许久方才回答：“……四公子不妨说说看。”
“黎公子不是此界中人。”封四并未直接回应，而是换了个角度。
“不错，”棠晚也知没有隐瞒的必要，干脆认了下来，“四公子既然看得出门道，当也是见过世面的。”这话没明说，但意思也清楚不过——封四绝对不是像他表现出的那般无害。
封四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而后直接伸出手，纤瘦的手腕完全袒露在棠晚眼前。
棠晚一挑眉，明知故问：“四公子这是何意？”
“自然是为了让黎公子放心。”封四笑得坦然，“免得教黎公子如此疏远，有些话说着也不方便。”
棠晚也不客气，探出两指轻点在他脉上，而后分出丝缕灵力在封四体内转了一圈。
如他所想，毫无修为。不仅如此，以封四经脉之脆弱，便是稍微引入一些灵气，恐怕都难以承受。
然，这结果非但没有令棠晚放心，反而引得他想起了些什么——当初醉阴台，他趁凤梧受伤昏迷之时探查的结果，与眼前人似乎异曲同工。
棠晚看封四的目光多了探究。
至于封四似乎毫无察觉，脸上笑容近乎于完美，没有任何防备。
“冒犯了。”终了，棠晚收了灵力，不动声色。
“无妨。黎公子若还是有问题，大可一并说出来，也好过你我在这打哑谜。”封四缓缓抽回手，衣衫自然垂落，遮住所有遐想。
这正合了棠晚的意，他略一思索，便开了口：“不知四公子可听说过，醉阴台？”
闻言，封四笑得颇显暧昧：“风月场风月事，自然是有所耳闻。”
“那关于花魁，想必四公子也是有些了解的了。”棠晚追问，身子略微前倾，双眼紧紧盯着封四，试图从他神情中看出什么破绽。
然而封四实在是滴水不露，只点了点头，似乎带着几分遗憾：“凤梧公子艳名远扬，只可惜我这等凡俗人终究是无缘得见。”完美符合一个只听过传闻的人该有的反应。
不待棠晚继续发问，封四截了他的话头：“黎公子问这个不知何意？”
“四公子不是声称，你知道我要什么吗？”棠晚笑得意味深长，“我要这人的下落，四公子可有？”
封四神情不变，语调上扬：“哦？黎公子这是寻友、寻亲、还是寻仇？”
“四公子觉得呢？”棠晚没有回答，将问题抛了回去。
“这可不好揣摩。”封四似乎颇为苦恼，只是眼中笑意不减，显得他这实在有点做作。“若是寻友，我自有寻友的手段；寻仇，便要换一种路子。”
棠晚略一挑眉：“可是四公子说过，不曾见过这人。”
“曾经无缘，谁说以后不会有呢？”封四手指点着桌面，垂下眼睑教人看不清眸中情绪。“黎公子只要给得出报酬，至于我怎么做，便不必黎公子费心。”
“那不知四公子要什么？我出门在外，随身带的怕是没什么值钱的。”棠晚单手撑着下颌，歪头看着封四。
“金银俗物，我可是不缺，自不会要这些东西。”封四摇摇头。
棠晚没回答，等着封四自己提要求。
封四也颇为识趣，笑得精明：“我要黎公子护送我一程。到了地方，黎公子自能得偿所愿。”
……
季承业发觉，这两天棠晚和封四常常对坐一处，也不说话，就那么闲待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也不好问，然而心中的疑惑一天比一天更甚，只能嘱咐夫人和小清漪多看顾着些，时不时给换上些茶水吃食，免得两人待出毛病来。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引开了——季家长子突然回来了。
此前夫妇二人没接到任何消息，因而在看见季清辉走进院的时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季清辉先喊了声爹娘，才惊喜地上前，又忙把屋内玩耍的小清漪喊了出来。
棠晚和封四作为客人，不好上前打扰，但待在屋里也不合适，于是两人站在正屋门口远远看着，各怀心思。
突然封四开了口，眼神尚还停留在季家人身上，但明显是对着棠晚说的：“看出来了？”
“嗯，”棠晚难得没和他打太极，补充道：“季清辉神情不对。”
季家夫妇爱子心切，只顾着高兴；小清漪年岁尚幼，天真烂漫的她更不可能看出什么。
而身为局外人的封、棠二人，看得可就多了些——季清辉看似高兴，实则眉眼间笼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加之他这不声不响突然回来，长途跋涉带来的疲累尚还未消，显然是有事；只是他也不能扫了爹娘的兴，这才一直忍着。
“总归也无事，黎公子不如猜猜发生了什么？”季家福祸不明，封四反而像是得了什么乐子，饶有兴致地问棠晚。“凡俗事不过就是那些，端看是官家的、还是私家的。”
棠晚忍不住一皱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凉薄。”
哪知封四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了，随后微微转身斜倚在门框上，挑眉看着棠晚，明知故问：“黎公子何出此言？只是聊些闲话，倒扯上那些仁义道德了。”
棠晚不想理他，只默默瞥过眼，神色微微冷了。
“罢了罢了，惹得黎公子不悦，是我不讨喜了。”封四满不在乎，转而道：“黎公子受了季家恩情，这次莫不是打算出手相助？”
“自然。”棠晚淡淡应了一句。不论是仇是灾，只保全这一家几口，对他而言还是轻松的。
结果封四似乎颇为惊讶，而后扑哧一声笑了，戏谑看着棠晚：“黎公子连什么事都不问，就打算帮忙？”
不知为何，封四站直了身，往棠晚身边走了几步，目光幽幽面对着棠晚：“若是我说，黎公子现在连术法都用不了，只靠着这肉身，黎公子也有把握解决所有事？”
棠晚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调动了体内的灵力，但发觉运转流畅，并无任何异常。
他紧锁双眉，盯着封四：“你……”
然而不待他说完，封四突然伸手拽着他朝内院走去，直到确保季家人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此处方止，然后回过身，盯着棠晚的双眼，道：“现在，用灵力攻击我，不论手段。”
“不行！”棠晚下意识回答，“你扛不住。”
“相信我。我不会拿我的命开玩笑。”封四的声音冷静，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分明是凡人却给了棠晚莫名的压迫感。
见棠晚仍在犹豫，封四干脆拽着棠晚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死死压着，逼迫他遵从：“动手！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要等到季家人发现吗！”
棠晚咬咬牙，到底是下了狠心，稍稍引动一部分灵力灌注至掌心，而后瞬间击出。这一击棠晚用了不到一成力，但就算只有一成也足以要了毫无修为之人的命。
然而只刚一释放，棠晚便发觉这股灵力像是泥牛入海，转瞬间没了踪影，仿佛是被什么吸收了一样，使得对面的封四不闪不避却毫发无损。
棠晚心中大惊，猛地缩回手，后退几步，目光警惕看着封四：“这是怎么回事？”
哪知封四非但没有回答，反而猛地发难，身形似电转瞬间便到了棠晚身前，掌风凌厉直逼棠晚面门。
棠晚毫无准备，等反应过来已有些晚了，他只能奋力向后仰倒，让封四的掌根险险蹭着鼻尖而过，没真的伤到自己。
可是封四似乎并没有停手的意思，一击不中转而换了招式，每一次都是搏命的打法，全不顾自身防御，只一门心思攻击着棠晚的要害。他身上毫无灵力波动，却发挥出了超乎常人的速度，听得风声阵阵。
棠晚自知灵力受限不能使用，只得单凭武艺连连闪躲，偶尔不得不回挡几下，才勉强和封四打了个平手。直到这时棠晚才发现，抛开修为不谈，封四的身手丝毫不逊于自己，甚至在某些方面自己远远不如；要不是封四的脸色较之前似乎更差了几分，他都要怀疑封四的病究竟是真是假。
就趁棠晚这分神的空隙，封四抓住机会，先虚晃一招逼棠晚护住脖颈，转而骤然改了方向，对准棠晚胸口猛击一掌。
眼见得这掌已挨上了衣料，棠晚脑中警铃大作，身体本能快过思考，下意识运转灵力聚于胸前，试图挡住封四的攻击。
棠晚并不抱什么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受这一下的准备，谁知封四的手掌却当真被一无形屏障阻拦，分明已到了近前，却再不能前进一毫厘——灵力起了作用。
“……果然。”封四虚弱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急咳，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棠晚匆忙撤了灵力，伸手托住封四摇摇欲坠的身体，眉心紧蹙：“你到底要说什么。”
“不这么做，黎公子又要顾虑许多，平白浪费时间。”咳嗽声渐止，封四压住喉间泛起的腥味，尽可能稳住语气说道：“比起我一个人说，不如让黎公子亲身感受下。”
闻言，棠晚终于明白封四的意思，自语道：“此处灵力有异，只可守、不可攻，是……有结界一类限制？”
“不错。”封四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借着棠晚的力站直：“来之前我便叫人探过，此地地处两界交界处，却是个‘三不管’，早年间极为混乱；后来有大能出手在此设了结界，限制了途经此地的修士，才有了如今的和平。”
凡间界生活的都是无修为者，绝大多数人都不知还有所谓“仙”者存在；而棠晚凤梧之辈所属为定云界，灵气充沛，草木妖兽皆可修炼。两界有天地法则约束，凡修士入凡间界，修为皆会被封印；然而总有些交界处的灰色地带，比如眼下的柳坪村，法则松懈叫人钻了空子。
原来如此。棠晚先前便疑惑，凤梧开通道送自己离开，出口处也该是定云界，怎会直接到了凡间；如今封四一语道破此界之特殊，他才想通了其间关窍。
但棠晚又有了新的问题：“我只欲护住季家人，当也不算是攻击。”
“天地法则约束你等修士，便是要你们以法术不得干涉凡间事，你觉得设立结界的人会忘记这么明显的漏洞？”先前动手实在是消耗太多，封四眉眼间尽是疲色。“你大可试试，能不能凭你一人之灵力，将我也护在其中。”
棠晚不说话了。先前几次证明，封四说的分毫不差，这次自己也不必白费力气。
几番交锋，封四的言语毫无漏洞，不论是“你等修士”还是什么，都将他自己与棠晚划清了界限。然而封四对这些事情太过熟悉，外加反复强调这些本就有些刻意，实在是不能不让棠晚多想。
明知不会有任何有意义的回应，棠晚还是问：“你并无修为，怎么知道这些？”
“都说了，我自有我的门路。”封四闭着眼，倚着一旁的立柱调息。或许是虚弱时无心他想，他的语气也生硬了许多：“黎公子有时间试探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季家的麻烦——事先声明，我不插手，你我的交易只有那一桩。”
棠晚沉默片刻，答：“好。你在此处休息，我上前院看看。”
封四没有回应，算是默许。
……
待到棠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封四终于不再强忍，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落在地面上溅起不祥的暗红色。
他抬起袖子拭去嘴角残余的血沫，而后捂着胸口，靠着柱子大口喘息。
还是有些逞能了。封四眸光微黯，指尖稍动了动，污血一点点消失，直至毫无痕迹。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叁·神仙人垂落凡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