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幽黎姬氏》览千山

18、同行4

　　荀芷满目憧憬如数珍宝的转述她听来的浔阳城特色美食，每说一件都要与陆北曜确认是否属实，又连连邀约两位姐姐到时一起去品尝。

　　她每每邀约，云汜都很是爽快的一口应下。

　　突然，云汜笑容微敛，与卿玥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听到了湖中细微的动静。

　　云汜伸出两指，从熊熊燃烧的火堆中取出一簇火焰，手臂有力的一指，火焰便朝着她所指的方向快速飞去。

　　岸上欢笑声戛然而止，几乎在听到那声“卿玥，是我。”的瞬间，卿玥便已用力抓住了云汜的手腕。

　　鲜少见她露出如此慌张之色，云汜忙收了力换指为掌，手腕缓缓转了一圈，将水中的人托了上来，引至众人身前。

　　女子一身粉衣湿湿哒哒，连线的水珠从裙边流下，转瞬便浸湿了一片绿草地，带来的潮腥气连烈火都无法即刻驱散。

　　云汜手中灵力一收，女子便脚下不稳的直接摔了个屁|股蹲，嘴里直叫着“哎呦喂”。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卿玥白天还在心里念叨的姚璐。

　　然在此地看见她，卿玥并无半分欢喜，眸中甚至隐隐含着薄怒：“怎么回事？”

　　姚璐揉了两下屁|股，索性盘腿而坐：“过云梦泽时一时不妨，被几只鱼怪给拖了下去。”她看向卿玥，蹙着眉愤愤告状，“他们竟然妄想将我分了吃掉。”

　　脸上的水光衬得她的肌肤很是透亮，乌黑的眼睛亮闪闪，恍如天上的闪烁的繁星。

　　她表情多变的转而又扬眉邀功：“不过你放心，我一点亏都没吃，还把他们的老巢给掀了，也记着你的话呢，只是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但保证他们往后都不敢再出来祸害人了。”

　　卿玥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厉害。”

　　姚璐将裙摆拢在手中，双腕合力一翻，拧出一滩水：“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带大的。”

　　突觉背后寒气森森，无故冻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收敛起得意的神色，抬头对上卿玥怒瞪的双目，脑袋缩得如鹌鹑。

　　手指慢慢放松，轻放下握在掌中的衣裙，她挺起背脊端坐，讨好的挽起笑容，却心虚的扯成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卿玥没心思跟她嬉皮笑脸，冷着脸又问：“为何在此？谁让你出来的？”

　　姚璐眼神躲闪，顾左右而言他：“那鱼怪的老巢里有好些个夜明珠，我挑了一颗最大的，拿回去放在你房间，晚上都无需点灯了。”

　　说着她将手伸进腰间的百灵囊，掏出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满脸笑容，谄媚讨好的捧到卿玥面前：“你看。”

　　夜明珠光滑圆润，在昏暗的夜色中光彩四溢，荧光如水般轻柔，宛若一轮皎月，光芒可与团团烈火争辉。

　　卿玥无动于衷。

　　这是姚璐的惯用手段。

　　一旦犯了错，她便会这般讨好卖乖，往日在灵荫山涧，卿玥顶多就是剜她几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揭过去，但这一次，她竟敢胆大包天的私自出谷，直到现在都未曾收到阿翁的灵笺，相必定是使了什么小伎俩蒙骗了所有人。

　　因有外人在，卿玥不好发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忍下心中迫切的质问，厉声道：“你最好心中想一想待会要怎么跟我解释。”

　　从踏出灵荫山涧的那一刻，姚璐便知道卿玥定会大怒，即便做好了暴风肆虐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发怵。

　　好似一场风雪刮过，将她的笑容冻僵在脸上，借着橙黄暖光的炙烤才一点一点的溶解退化。

　　她讪讪的收起夜明珠，不安的咬着下唇，恹恹的低下头。

　　云汜逮着机会便调侃：“离家出走这本事是刻在你们血脉里的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这么一出？”

　　莫名被点名的荀芷自惭形秽。

　　她人离家出走，尚有自保的本事，能一人独挑一窝鱼怪，而她却是个拖累，祸害得众人受伤。

　　她闷头涩然的摸了摸鼻子，脸颊被火烤得一阵燥热。

　　卿玥怒火东引的剜了一眼云汜：“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云汜不以为然的继续做和事佬：“过了浔阳便是真的各奔东西了，反正这一个也是带，两个也不碍事，不如留下来日后做个伴。”

　　卿玥的眼神一下子化成刀：“此事由不得你做主。”

　　云汜耸了耸肩：“就你这个驴脾气，日后少了我在身边，得少多少乐趣。”

　　*

　　一尘不染的客房内，火烛烧得“吱啦”作响，忽明忽暗的闪烁，晃得两道人影摇曳，一下拉长，又一下缩小。

　　卿玥坐在高椅上，一条胳膊枕在四方桌，像个威严的大家长：“说吧。”

　　姚璐立在她正前方，手指绞着衣襟，声如蚊蝇，嗡嗡的一五一十交代。

　　“你走后大半月，我便借口闭关修炼，躲开了姜长老的视线，离开灵荫山涧后，我先去了云氤谷，之后便一路循着你们的踪迹跟到此处。”

　　“是谁帮你破开的结界？”

　　姚璐将脑袋压得更低，恨不得身上长出龟壳：“你离开的那日，我一直躲在身后。”

　　卿玥竖眉训斥：“简直胡闹，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回灵荫山涧。”

　　“我不回去。”姚璐声音嗡嗡的却很是倔强。

　　卿玥从鼻腔中重重的嗤出一段气流，压制怒意，耐着性子劝：“外头不比灵荫山涧，即便是我也得小心翼翼的行走，我不能时时护着你。”

　　“我可以保护自己。”

　　“你可知外头有多凶险？今日只是几只鱼怪拖你下水，一旦暴露，围上来的便是百家修行之人，既跟着我的踪迹一路走来，也该知道先前两位族人的下场。”

　　“正因知道凶险，我才更不能走。”

　　苦口婆心的相劝得到的却是置若惘然的一意孤行，卿玥肚子里的那团邪火越烧越旺，火苗只冲上胸腔，涨得她险些失了神志。

　　她拼命控制着语气，却仍是带出了几分低吼：“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才纵得你这般无法无天？”

　　姚璐鼻头一酸，转眼红了眼眶，忍着泪水道：“我不回去，是你说的，让我往后跟着你，可你却抛下我独自离开。”

　　百家围剿后，灵荫山涧尸横遍野，彼时的姚璐还是小小的一只，被放进篮筐中，躲在里面只知哭泣，卿玥在帮着大人清理战场时发现了她，之后的十多年来，姚璐就像只跟屁虫一样，时刻跟在她身后。

　　卿玥知道她的依赖，也想过留她在灵荫山涧，她心中会不安，可这些不过都是养成的习惯，时间一久了便能放下，此中过程虽难受，也好过出门在外，稍有不慎便要面临刀风剑雨的好。

　　可听她这般说，卿玥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再怎么也气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起身来到姚璐身前，手掌覆上她纤巧的肩头，声音缓和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定会活着回去，你先回灵荫山涧，和阿翁一起在家等我，好不好？”

　　在训斥中能忍下的眼泪，反倒在轻声细语中拦都拦不住的直往外泻。

　　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转眼连成小溪流，啪嗒啪嗒的掉在地面上开出朵朵小水花。

　　姚璐一抽一噎的哑声道：“一觉醒来，阿爹和阿娘便不见了，我害怕这一别之后，我们也再也见不着了......”她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阿爹阿娘也说让我等他们回来，可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卿玥，你别让我等。”

　　百家围剿的那一日，她的阿爹和阿娘将她放进篓筐里，叮嘱她不要出来，不要出声，让她等着他们回来，可她等着等着却睡着了。

　　梦中打斗声四起，脚步声，轻喝声，刀剑相撞的“呛呛”声，凄厉的惨叫声，纷纷杂杂的混在一起，好似离得很近，又好似离得很远，梦中的小姑娘紧闭双眼，不敢醒来一看究竟。

　　直到暴|乱的声音归于平静，她才敢睁开眼睛，又在篓筐里等了一天一夜。

　　从编织的四方缝隙中，她看着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而她始终没等来她的阿爹和阿娘。

　　直到卿玥搬开篓筐上的堆积物，将她救出来。

　　那时的她还很小，按理说不该有这些记忆，只是从百家围剿之后她一连多年日日梦魇，每日在脑海中重现当时情景，久而久之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自从卿玥离开灵荫山涧后，她便从早到晚的守在结界入口等着她归来。

　　或许是心境所致，她又一连两三日都梦到了阿爹和阿娘将她放进篓筐里的那一幕。

　　数次惊醒过后，她心中万般不安，总觉得这是警示，便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

　　她先是洋装着放下了，每日辰起戌定，醒来先是帮着姜鹤吟铺晒药材，与他一起用过早膳后，要么去后山修炼，要么在屋中打坐，每日还会偷偷前往结界入口，学着卿玥的样子试探着打开结界。

　　如此坚持了十来天，姜鹤吟完全放松了警惕，她也掌握了打开结界的方法，便找好借口，收拾包袱离开了灵荫山涧。

　　这一路虽遇到了凶险，但她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充实坚定。

　　十五年前的百家围剿，是所有幽黎族人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提及，都难压心中悲怆。

　　卿玥的眼眶也跟着泛了红，沁出水色。

　　她遮掩着转身走到窗前。

　　夜晚的江陵镇一片静谧，晚风吹动树影斑驳，繁花在夜间无人欣赏，哀哀戚戚的飘落。

　　一片花瓣随风卷来，落在窗台，就着暖黄的灯光，看出是一片鲜艳的枚红色。

　　卿玥湿润的眼睛被夜风吹得酸胀干涩也不知躲，心中就好似有一杆天平，在风中左右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