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蒲公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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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时光飞逝，如水般从指缝中流过。
电影擦着暑假的尾巴拍完，本来半年才能完成的作品因为Daniel的疯狂而大幅度提前。
导演发完最后一笔片酬，大家都互相拥抱致谢，交换签名。
“国庆节上映，”大家都喜气洋洋地重复着，“国庆节上映！”
Augusta得意地晃着手中的笔：“喂喂，还有谁想来？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甚至那些配角们都挥舞着签名册：“各位，到时候我们大红大紫就没这个机会了！”
一片喧嚣闹腾中，竟然没人注意到Daniel的消失。
他独自一人缓步踱回Spark房中，坐在沙发上。
盯着手机，犹豫了很久很久。
他不确定，自己还愿不愿意听到对方久违的声音。
原本的gap year计划随着电影提前，已然取消。
高考查分时，他发现，自己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
哈佛大学经济学的录取通知书，也在几天后送到了家。
没有原本预料中的疯狂，也没有喜极而泣的泪水。
有的，只是怅然的寂静，填满了脑海。
原来以为会有人分享他的喜悦。
坐在他身边，拨弄着他的耳垂。
他甚至能想想对方拖着语调的戏谑。
但是没有了。
指尖划过锁屏键，毅然拨了电话。
没有期待你是否会认错。
也没有期待你是否会回家。
微弱的希望在Daniel胸膛中挣扎。
那个雨天，只是误会。
你没给我足够的时间，没等到我反应过来，你已经离开。
现在早已真相大白。
你冤枉了我。
冰冷的手机屏幕贴在耳朵上，规律性地振动着。
五十秒的静默等待。
正当Daniel要掐灭最后一丝希望时，振动停止了。
对面有一秒钟的沉默。
然后是一个久违的声音，沙哑的，黯淡的，冰凉的。
涌入他的脑海。
如同在枯死的森林中忽地点一捧火。
就在那一刹那。
火花燎原。
***
Spark离开之后，便去找了他的父母。
他告诉他们，他想要一些钱，提早去美国。
父母并不惊讶，他们知道儿子已经被哈佛录取。
去吧，他们说，给了钱，然后就放了手。
你是我们的骄傲。
两天之后，他便到达了美国。
使尽浑身解数，才说服教务人员让他提早入住哈佛。
史无前例，却在他这里开了先河。
他关起门来研读资料，废寝忘食。
原本白皙的手指，被墨迹染斑斑驳驳。
中指结了厚厚的茧，写的文章堆起来有人那么高。
至于回忆，他不想去想。
但是他忘不了。
原来的雪糕，还有Daniel害羞地捂住嘴角。
霞光满天的那个夜晚，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眼前反复展现。
似乎烙印在心，入木三分。
疯狂地折磨着他。
晚上，他在梦里撕心裂肺地尖叫。
现实中，他却被自己窒息，眼前炸开悄然无声的星星。
他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
他以为自己，要么永远不离不弃，要么割断所有关系。
但是他做不到。
脑海里可怖的幻想层层叠加。
万一Daniel所说是真？
万一他现在已经心碎？
万一他已然生不如死？
或者还有最后的万一。
眼前如幻灯片似的，播放出一幕幕地狱般的噩梦。
Daniel浑身鲜红，躺在一洼血泊之中。
抑或是身体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面色凝着痛苦的尖叫。
又或者惨白的皮肤失去血色，无力地卧在水波之上。
最后是空洞的眼神、皮囊、心脏、灵魂，埋在沉闷的泥土之下散发着恶臭！
罪恶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要不是他觉得远方的Daniel，要是一息尚存，接到他的死讯也会离开人世。
他就会掐死自己。
他是黑暗，他是流氓，他是犯下了不可不以血债偿还的罪恶的罪犯！
他恨自己。
***
接到电话的前一天，他无所事事上网浏览。
一条信息火爆全网，他好奇地点进去看了看。
全身瞬间僵住。
冷汗顺着脊背倾注而下。
惊恐的眼神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
封面正是那天他看到的场景。
熟悉的人，熟悉的衣服，熟悉的唇角轻轻翘起。
捧着金色的耳钉，单膝下跪，仰着面孔。
画面另一边的少女微微回眸，笑容弯了嘴角。
头条：《提前2/3拍完的电影——国庆上映》
下面是一堆网友叽叽喳喳地评论。
所以是真的。
所以是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他低声喃喃着，失落的眼神灼烧着屏幕。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是我错了。
我毁了他。
不知不觉中他滑下了椅子，双膝跪地，双手疯狂地颤抖着。
泪水在脸上再次肆虐。
好似那日，那日的雨水，拍打着绝望的面庞。
我，亲手，毁了他。
他就是那束光。
原本指引着我的道路，却被罪恶的火舌吞噬。
蹂躏、踩踏。
左胸传来钻心剜骨的剧痛，像一把刀直插心脏。
冰冷的锋刃，划过狰狞狼藉的伤口。
Spark苦笑一声。
这种感觉，他已然太过熟悉。
黑暗袭上脑海。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接到电话的那一刹那，Spark因高烧而混沌的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愣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情。
停顿。
50秒的死寂。
终于。
“是你么。”
多日没有开口的他，嗓子像磨了砂纸，黯哑，疼痛。
“……是我。”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Spark的心跳就飚了。
砰砰砰砰一路高升，体脉贲张，热血在耳边喷涌。
他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干嘛打电话。”他问。
一秒钟，没有任何事发生。
然后对面的Daniel就开始狂吼。
这两个月所积蓄的一切情绪在此刻找到了发泄口，洪水猛兽般喷涌而出。
Daniel在电话那头吼得眼珠充血。
眼泪不受控制地倾泻，沙哑的声音震响在周围。
情绪狂躁地燃烧，面部狰狞。
走的时候，你问过我真相么？
你为什么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认为我一定欺骗了你？
你知道我做出了什么牺牲？
你知道我受过了什么苦？
Damn you！你什么都不知道！！！
Spark越听越心疼。
等Daniel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才小声道：
“对不起。”
此刻的Daniel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
刚刚的一顿狂骂，才让他意识到，原来内心暗藏了这么多怒火。
现在只觉得身体空虚。
突如其来的空乏感让他眩晕，让他想呕吐。
他受不了这样的变化。
他觉得，Spark不理解，也不知道他的痛苦。
“你觉得我会原谅你么？！”
他紧紧攥着手机，感觉皮肤被钝钝的边缘切割的疼痛。
Spark迟疑了。
他放不下面子。
于是，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一个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Daniel气不打一处来。
“这不是你提出的么？”他痛心疾首。
“你一手毁了我的生活。”
“既然你要分，——那么，我们就分个干净。”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将最后一句话从齿缝中吐出。
在他大脑的最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角落。
它焦急地告诉他，恶魔正在控制着他的思维。
它提醒他，不该说，也不能说。
但是他无视了它。
人的情绪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前一刻，还满心期待。
后一秒，就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如此生气。
他并非想和Spark断绝关系。
他只是想让后者体会自己原来的痛苦。
他就像个任性的孩子，噘着嘴要糖，尝到甜味却又大闹脾气。
“再见。”他说。
“如果有一天，你能放下所有的尊严给我道歉，我就会回来。”
“但是，我应该看不到那一天。“
嘀。
他挂断了电话。
吐一口气，瘫倒在地板上。
他透过泪水凄惨地笑了。
脑中的恶魔张牙舞爪。
对方是个猴儿，他是耍猴儿的。
莫名地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涩。
***
一周后。
哈佛的灯光透过眼皮投映过来。
Daniel半垂着眼帘，眼前斑斓色彩一幕幕掠过。
他心绪很乱，剪不断的那种。
那次通话，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现在回想起来，最后那句话可能有一万种解释方式。
怎么办。
怎么办？？？
Spark，他在心中轻唤。
我对不起你。
哼，对不起有什么用。
他四处打听Spark的消息，却没有得到正面回答。
他心惶惶。
他听说开学之后，哈佛会组织一次舞会。
就像抓住了垂死的稻草。
也许……他能抓住这个机会。
认个错，顺便干点别的东西。
他突兀地给珠宝店老板打了个电话。
“老板，”他说，“我把钱打给你，你把那两枚戒指寄给我。”
老板问他要刻什么名字。
他的脸有点扭曲。
“你刻……”
这说出来不是直接毁人格么？！！
他灵机一动。
“你就刻我的名字，Daniel，和‘火花’的英文名。”他说。
老板沉默。
他从沉默中读到了一丝丝的委屈。
“我不会英文。”老板估计是苦着脸。
“我给你念。”Daniel深吸一口气。
“S，P，A，R，K。”
电话那头又开始死一般的寂静。
“朋友。”老板的语调有些微妙，“这是婚戒。”
“别提这件事。”Daniel的脸色有点难看，“我多给你一千块。”
他要干点事情。
这点事情，他是真的……
唉。
作者有话说第6章 蒲公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