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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树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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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连的军官看到分下来的士兵直摇头:“这些人给我干什么,安排到占领区去。”
他们以为这是好事,不用往返战区前线,很快才知道自己错了:前线完全靠武器的比拼,地形复杂的占领区才是险恶之境。
这里不仅有开阔宏伟的地下城,地面上又散布村庄城镇,敌军虽已退守,但他们的国民都持有武器,占领时缴获的一批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武器只是被藏得更深,随时可能发生暴乱。
彦修和林屿分在了不同区域的作战小队,主要任务是持械巡逻,地毯式搜查,清除可疑分子。
头几天,林屿没碰上什么事,他们身上带着午饭包,每天早晚在营地吃。晚上回营,林屿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脚走得又酸又胀,饥肠辘辘,解了武装带就靠在沙袋上闭着眼睛。
队长告诉他,营地每个月都会发咖啡粉,让他记得去领。巡逻的时候千万保持清醒。
跟他同住的队员说,一天到晚穿着军靴哪行啊,让他找机会换上便装去附近镇上买双轻便的鞋。
林屿看了看他们其他人的便鞋,“哪有机会出去啊。”
他们说,没办法,只有晚上休息的这一点时间溜出去。
林屿不愿再在深夜摸到城镇里,况且他还不了解这里的状况,想着晚晚再说。
白天行动的时候,林屿时常会错觉自己这是在《战尘》的某个郊区场景里,而彦修就在自己的背后,头上十几厘米的地方飘着他的实时战斗血条。
“我负责身后。”彦修老是这么说。
现在队长告诉他:“林宇,你负责身后,记得?”
很快,他经历了第一次真正的交锋。
有民众上报缴枪线索,作战小队收到指令后立即赶到那个有地窖的后院。
队长在路上告诉他们做好随时开枪的准备。
林屿只感觉自己每个毛孔都清醒过来了,心砰砰砰直跳。
一个瘦瘦的男人告诉他们,他见这家人已经举家迁走,现在形势变了,便进来看看,“呃,反正他们也不会再回来了。”他自我解释,之后便发现了这个藏有大量机枪的地窖。
地窖很深,口仅容纳一人进出,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明状况——天然的陷阱。
“大量是多少?”队长问。
男人想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我数不出来,有这么高。”
“那么,你进去背几把出来看看。”队长用枪口指了一下地窖口。
瘦男人犹疑了一下,但也马上表示同意。
他们看着男人沿着台阶走下去。
林屿一直没忘记自己的定位,看看院子里,又看看小门外的街道。
就在这个当口,林屿先是听到一声短促的风音,然后子弹就猝不及防从房屋的后墙上朝各个方向射出来。
“快!撤出去!”队长反应最快,知道敌在暗处,先保住力量要紧。
林屿一把冲出小门外,小队在外面绕了一圈,包抄回房屋前面,扔了催泪瓦斯。
他们有枪,但弹药不多,很快不能坚持下去。
战斗结束后,他们回到后院,两个队员安静地倒在那里。
林屿不敢相信,甚至在搬运他们的时候去试了试心跳和鼻息。
当晚在营地,他无法抑制自己去回忆白天的细节。包括那两个队员前一天在晚餐时开心咀嚼的画面。
更煎熬的是,他现在完全不能了解彦修那边的情况。
“别想了,大脑活跃只会让你注意力不集中。”队长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
“我停不下来。”林屿说。
“保持清醒,保持距离感。”队长拍了拍他,“林宇,你会活着的,活到最后。”
然而当队长走后,队员们纷纷为林屿解读:“队长对谁都这么说,会活着的,活到最后。别放在心上,他意思是,你会活到被战友抬上车的那一刻。”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
他们的笑声似乎无畏无惧。
类似的短兵相接经历过几次后,林屿发现自己也能在休息时发出那种笑声了。
其一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离开这样的处境,其二,他的目标是活着,就不能让负面想法占据上风。这些想法就像占领区民众那若有似无的敌意,无影无踪,却不可测查。
他逐渐和队员们更加亲密,这是必需的。他必须依赖作战小队的合作、默契,对自己负责,对战友负责。
只是有时候那村庄上的一处景色特别像卡腾的某个角落时,彦修的影子会忽然落在眼眸上,激起一片难捱的孤寂。
三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没联系过。彦修的小队在哪片区域,他也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队员们当时在树下歇息吃午餐干粮,队长忽然下命令说:“全部转到15频,跟我走。”
这是要支援其他小队的意思。他们立刻站起来,收起餐包,或者干脆把剩下的扔下了。
林屿把对讲扭到15,刚开始没声音,后来陆续传来那边的低声报告:
“支援的加到我的右侧,注意定位,我是右四。”
这声音——不是很像彦修么。
他们跟着队长来到一片密林前,然后横向铺开进入。
树干之间全是一人多高或者过腰的阔叶植物,目标很容易隐藏,视野很差。行进中动静明显,也就是说,追捕的人处于不利位置。
要在这里追踪敌人,林屿一点把握没有。
深入了一公里左右,左前方传来“砰砰”两声。
林屿按下对讲,低声说:“目标在左前方,我是右七。”
他倾斜方向往左手边走,握紧了枪把。
估摸着声音的距离,可能有两百米?林屿小心翼翼往前走,同时把对讲音量调至最小。
他能听到右边的战友跟了上来,就在十步开外。如果他探出头去,还能看到叶片的晃动。
他观察着叶茎间的空隙,轻轻拨开叶子,踩过草丛。
他走了多远了?他在心里再次还原刚才的路线,打算在附近圆圈里仔细找找。
或者,他可以先和右边的战友回合。
他转过身去看,一瞬间,熟悉的枪声迸发——但这次,中弹的是自己。
胸间像是有人拿刀子狠狠戳了进去,他倒下来。
“在这里!”战友那边也回射了好几枪。
他竟然坐不起来,只是躺在地上喘气。林屿感到很难受。
他听到枪声密集了一阵,又恢复寂静,然后彦修出现在他身体上方。
“屿哥!屿哥……”彦修蹲下来,跪在他身旁的草叶上,眼眶一下子红了。
林屿的脸在抽动,气息减弱:“彦修,太好了……”
他知道他要说“见到你太好了”,然而彦修用手捂着被血浸透了一大片的迷彩衣心如刀绞。
林屿只用一根手指的力气指了指口袋。
彦修去摸那个口袋,有个小东西硌在里面。——是一个金属瓶盖。
翻过来,那是他们最喜欢的无色汽水“热浪”的图案。他们最喜欢的那片海。还有那些不断轮回的寒假和暑假。
看到那个瓶盖,林屿似乎泛起一丝笑容。彦修心中一阵剧痛。
“好好的,替我回卡腾……”他终于攒够了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屿哥!别……”彦修的左手从他的脖颈下面穿过去,把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看着那张凌厉的侧脸沉睡过去,变得软弱无力。
泪水终于决堤。
十天后,战争结束,两边收兵进入谈判。占领区的我方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光维持占领区的秩序就损兵折将不少。
彦修漠然看着报道上说要给牺牲士兵举办隆重仪式,只是庆幸终于一切终于结束了。
他们这批义务兵回到基地后才解散,人头少了过半。
然而基地的士官再也没有让他们报数了。门口的电子屏幕上很大的字体写着:祖国感谢你们每一位!
彦修不屑一顾。
他一手插在裤兜里,攥着那枚金属瓶盖,去问士官怎么领取战友的记忆备份卡片。
“他指定的所有人是我。”
“待会留下来登记吧。”
他等着,等其他人各式各样的事务办完,在办公室那里填写长长的申领登记表。
上次填写这份东西是和屿哥一起入伍的时候。
不过一年,就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屿哥真的不在了吗?他不是只是疲倦地倒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吗。
“好好地,替我回卡腾……”那好像叹息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士官挂了电话,催问他:“填好了给我。”
看到彦修绷在那里出神的样子,他好心告诉他:“现在做记忆体的移植很普遍了,你要是受不了,可以去试试。节哀。”
“嗯。”彦修把登记表递回给他。
傍晚,彦修背着大包,带着林屿的记忆体卡,回到了卡腾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