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有意》羽如云

11、同枕之约

　　晴无雅此刻在绣春楼的大堂里，所有人都被带到大堂中，绣春楼的姑娘和小厮们在一侧，恩客们在另一侧。正如薄云心所料，认妖法器辨不出妖，因为照妖镜中，所有人都是妖，连同晴无雅自己在内，但也正因如此，晴无雅确定这只妖没有走脱，还在此间。他若无法辨认出哪一只是妖，那么今晚只能将所有人都带去督察监看押，直到抓出这只妖为止。

　　绣春楼内的姑娘小厮身份都已确认，人数不多不少，嫌疑基本排除，这只妖只可能藏在今晚的恩客中。绣春楼开设赌坊，每晚的客流量超百，此妖能变人形，即便是熟客，也不能排除嫌疑，如何排查，实在是个难题。

　　这也难不到晴无雅，他才刚到场，问明缘由，便让总监排查人客。

　　说来也是巧，悬花街上有一家“野趣”食肆，专门提供各种野味为食客解馋，前几日抓了十来条脚腕粗的花斑大蛇，出了高价准备明日摆蛇宴宴客，这些野蛇凶悍，怕它们逃逸伤人，故而备了大量雄黄压阵。这一晚食材清点完毕，库房落了锁，主刀的厨子突然记不起有一样配料是否配足，半道折返，才打开门，就见库房有人影，鬼鬼祟祟在蛇笼前摸索，借着月光他看到笼门已经开启，心急之下暴喝一声，“哪里的贼子，还不快住手。”那人影吃了一吓，慌忙间绊倒在堆积一旁的雄黄上，厨子就见那人的两条腿忽地变长，再仔细一看，哪里还有腿，分明是一条蛇尾。他平日里杀惯野味，心里虽惊倒也不怕，摸起案板上的菜刀就砍过去，嘴里大叫，“妖怪，有妖怪，快来人。”合该他命大，那妖怪没使妖法害他，而是急着逃命，撞开窗子就逃，他拿着菜刀一路追，正遇上巡夜的溟水司带刀卫，一路围追堵截，那妖好似认路，扭着蛇尾一路扫开人群，窜入了绣春楼，带着追他的人楼上楼下大闹一通，引起大骚乱，随后窜入赌场，趁着人多混乱，放出烟雾，幻化人形，混入了人群中。溟水司随即封锁绣春楼，将楼上楼下所有人都赶到大堂，原本以为用照妖镜就能分辨人与妖，谁知这妖狡猾，且有相当修为，竟然使了妖法，让照妖镜成了把所有活物都照成妖的镜子。悬花街本就热闹，溟水司这一顿忙活，把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把条街堵的水泄不通。晴无雅一到场，就都等看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筠王无雅大人会如何在这几百人中找出一只妖来。

　　晴无雅并不着急，先让绣春楼的姑娘们认领今晚的恩客，蛇妖才刚混入，自然不可能已选定了陪夜姑娘。这一认，就只剩了三十七个纯粹是来赌钱，没有点姑娘的赌徒。而后让赌场看台子坐庄的庄主来认人，每张台子上的赌徒有限，今晚有没有在自己管的赌桌上赌过，一张脸总还能记得，蛇妖自然还没有机会坐下来赌钱。如此一来，不用法器，哪个是妖很快就要见分晓。

　　就在这答案即将揭晓的关头，突然就听楼外人声鼎沸：“蛇妖，蛇妖，快看楼顶。”

　　晴无雅蹙眉，这蛇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时候突然上楼顶，必有原因。

　　还没等他有所举动，绣春楼的楼顶就塌了。

　　一条巨大的蛇尾从楼顶的空洞中落下，横扫一圈，随即抽走。

　　绣春楼里的人被这突变吓得惊慌失措，尽皆四下奔走逃命，就是带刀卫想拦也拦不住。

　　溟水司当值领队没等晴无雅开口，指着楼顶蛇妖逃走的方向喊，“追。”带着手下就追出去了。

　　晴无雅心知这些手下大半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但一则楼顶有妖不能不追，二则绣春楼里一片混乱，就是他想继续排查也没这个可能，故而没有制止，而是吩咐身后的佩剑侍卫盯紧方才还未来得及排查的四个赌徒，“野趣”里发现的那只妖一定在这四个人之中，而它还有同伴。

　　楼顶的蛇妖动静闹得非常大，从悬花街一路向东，跑了几里地，突然就消失了。在它消失的地点，留下一条纸折的小蛇。

　　这一条小蛇，深夜急呈朝安帝，朝中重臣亦被急召入宫。朝安帝的脸色很沉，三十六宗外找到妖踪这件事虽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在意料之中，否则督察监下属的溟水司就没有必要存在，但出了人妖勾结这种事断不能容忍，必须彻查到底，相关人员一定要从重处罚、连根扫除，才可昭告天下，以示警戒，以免有人效仿。他扫视着殿下众臣，“晴无雅何在？”

　　“启禀圣上，今日无雅大人休朝。”

　　“哼，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有心休朝？宣他即刻上殿！”

　　“启禀圣上，无雅大人现不知何处，府中人空，只有陪嫁侍女一名。”

　　“找!”晴万历震怒，大晚上筠王和王妃都不在，难道去夜游了？这么大件事他身边侍卫没有来报，是督察监直接报上来的，难道有什么隐情？无论是有妖逃出三十六宗，还是人中出了私藏妖族的败类，都是需立刻上报备案，公开调查的大事，作为督察监的掌监统领，晴无雅要是有事私瞒，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死罪，否则民众如何安心？

　　悬花街有妖被困，晴无雅亲自出面，这妖保准逃不了，这妖被追这么急都没伤人，本性必然不坏，如若是散落在外的妖也就罢了，若是三十六宗里逃出来的，必死无疑。好歹也是一条命，既然遇上了，能救也就救了，反正不过举手之劳，不费力。薄云心只管站在人群中看晴无雅如何应对，并不知他这举手之劳已掀起轩然大波，陷晴无雅于万劫之地。

　　安静避到无人处，折了纸蛇施了道法之术大闹绣春楼，见里面大乱，人都四散逃了，溟水司都去追纸蛇了，想来那妖已安全，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任由那纸蛇跑到法力消散，显出原形，没想着跟去把纸蛇收回。他没用仙术或者妖法，而用了人族修炼的道法术，原本有两重考虑，一是告诉追捕之人，救妖的不是妖，免得他们以为长歌城里妖孽成患，因惧怕而屠杀妖族，二是此番一走，他对人族已生嫌隙，如此一来让他们互生猜忌，自相残杀，削弱人族气势，也可以均衡人族与妖族之间偏倒一方的势力。

　　混在绣春楼人群中逃走的，有一张熟悉的脸，薄云心看他的时候，他也正转头看过来。

　　一年前，悬花街，茶楼，白衣男子正在茶铺饮茶，楼檐上大雨如注，雨雾中，一顶喜轿走过，大风卷扬，轿帘卷起，一身红衣如血，惊心动魄，轿中新娘低眉敛目，面目不清。风过帘落，喜轿隐没在雨雾中。

　　往年旧景一闪而过。

　　漆黑夜幕中，四散人群里，白衣男子眼中所见之人桀然独立，散发似利刃掩映，人如暗夜之芒，势锐却隐而不发。“你是何方妖孽，还不速速报上名来！”脑海中有苍茫之声盘旋，挥之不去。

　　“三十六宗蛇宗宗主，白令笙。”白衣男子脱口而出，声音却消失不见。一句话出口，白令笙一时失神，慌乱中差点撞上身旁的人，再转头，薄云心已然不见。

　　绣春楼楼台口，站在高处的晴无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翻身下楼，直追白令笙而去。无奈街上人实在太多，慌乱奔逃之中，已经有人摔倒，被行人踩踏，惨叫声四起。晴无雅稍一犹豫，便即落下身形，放弃追捕，急令侍卫与尚未走远的溟水司司众回聚悬花街，营救疏散行人，减少人员踩踏伤亡。

　　纸蛇送呈朝安帝、众臣急召入宫时，悬花街的骚乱仍在平息中，待等人员疏散，伤者送治，事态稍事平稳之后，晴无雅即时返回筠王府，直奔西殿，他一脚踹入后殿之时，就见屋里烛光织辉，薄云心在暖帐中拥被沉眠，青丝散了满被，好不温馨。睡得正香的薄云心被人一把拽起，睁眼却见一柄锃亮的短刀正贴在喉咙口，眼皮再抬，正对上近在咫尺晴无雅怒火中烧的眼眸，他不惊反笑，懒洋洋地问，“筠王爷是来践行同卧一床之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