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成灰》混世精灵

70、第七十章

　　七十、
　　很快，萧繁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手术的日期就这样悄然临近了。苏粲的状况并不好，疼痛成为一种麻木的常态。有时候甚至无力思考，用力的设法集中精力，却依然无济于事。每天醒来再端详这个世界时，好像总有什么同先前不一样了。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斑驳而模糊的，像有一层灰蒙在眼球上。
　　白天与黑夜似乎愈走愈近，没有了分别。
　　苏粲知道，这个世界依旧在经历着明媚的春天，只是他的身体已留不住这片光明。
　　尽管如此，他依旧会笑，好让萧繁不那么忧虑。那些日子，萧繁是那样的充满希望，傍晚的时候他会陪着苏粲，推他去花园里散步，或者一起听柔和的音乐。苏粲喜欢靠在他的怀里，安静的聆听，有时候他的脑袋很沉，听不见音乐，却可以听见萧繁心脏跳动的声音。
　　等精神好一点的时候，苏粲问萧繁：“做手术之前……得要把头发都剪光吧，那样的话……一定会很难看吧。”
　　萧繁的双手盖在他的胸口上，轻轻地安抚：“即便没有了头发，你也还是一样的漂亮。”
　　苏粲为这意料之中的安慰淡淡一笑：“可我自己会接受不了。”
　　“那……我可以事先为你准备一些假发……或者，干脆……我也去理一个光头，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苏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我说过，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萧繁低头望进苏粲的眼睛里，在他微微眨眼的一瞬间印上一个刻骨铭心的吻。
　　“苏粲……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的心脏也是会不安地跳动的……”萧繁的手心仿佛能够隔着皮肤感受到那里头的跳动，他喜欢这样倔强而旺盛的生命力，他相信那儿藏着苏粲最真实的灵魂。
　　苏粲懒懒地靠着萧繁，说：“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萧繁一怔，像是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想听你的声音，再说一遍，好么？”
　　“是因为……喜欢。”

　　临登机的那天上午，苏粲醒得很早，早早地吃过丰盛的早餐。香菇鸡丝粥、煮鸡蛋、还有他喜欢的水果色拉，萧繁亲手做的，耗费了整整两个小时。苏粲很尽力地吃，尽管早起让他的胃感到有些恶心，他揶揄地对萧繁说：“你这么大动干戈，让我觉得这好像是最后的早餐了似的。”
　　萧繁为他倒了一杯清水：“等你好了，就该由你负责做我们俩的早餐了。”
　　“那我岂不是……卖给你当一辈子的佣人？”
　　萧繁收拾好最后的一些行李，坐在床头，轻轻地揉着苏粲的头发：“对我来说，你是无价的，苏粲。”
　　苏粲抿着嘴笑，萧繁的言语永远是致命的。
　　手机隔着西装口袋一次次震动。萧繁取出来查看，皱眉。起身，在远离苏粲的地方接听。
　　苏粲抬起头，迎面袭来的阳光让他感到一刹那的晕眩，随之降临的却是一片黯淡的乌云。当他隔着那道阴霾看着萧繁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预感，那种预感竟带着对未来的不安。
　　萧繁回来，勉强地微笑始终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愁绪。苏粲轻扯他的手指：“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还要喝水么？”
　　“萧繁，你的心情总是直白地写在脸上。”
　　“……”萧繁无奈一笑，“工地的临时用房突然着火，有工人受伤……可惜淮远正在回来的飞机上……”
　　“那么你必须得亲自去了。”
　　“可是今天对你来说很重要……”
　　“去吧，要是你的公司不幸垮了，你会养不起我的。”
　　萧繁片刻思索，看了看手表：“我会在两个小时内赶回来。”
　　苏粲目送他走到门口，突然喊了一声：“对了，萧繁……你是不是在水里放了安眠药？”
　　脚步凝滞，萧繁转身：“对不起，苏粲，你的病已经耽搁不起，我很怕你会突然改变主意。你会怪我么？”
　　苏粲笑着摇头：“刚好，我想休息了。”
　　风从轻薄的窗帘背后闯进来，在萧繁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的一瞬间，将身体的温度带走了。

　　回到寂寞里的苏粲有一点失落，始终，他是个给不了萧繁安全感的小孩，还是因为萧繁相信他，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因为看得太过重要，才会变得如此敏感易碎。
　　也许，只有活下去才能回报萧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苏粲听见床头手表的嘀嗒声。
　　苏粲仰望白色的天花板，变成了诡异的灰色。
　　苏粲的眼皮越发沉了。在浅眠的边缘上，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嘴角勾出一个暧昧的弧度。
　　苏粲恍惚地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萧繁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当那个身影越走越近时，苏粲用力地去辨认，才发现那是一个他并不想见到的人。
　　然后他的意识像一小束烛光那样，摇曳了一下之后噗地熄灭了。

　　苏粲做了一个冗长而破碎的梦。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的，陌生的。他看见了自己，躺在冰冷冷的停尸间里，成为了一具安详的尸体。然后他还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站在自己的头颅跟前，他第一次看见了真实的自己，脸很苍白，五官是没有表情的，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令人生厌。
　　再然后，他看见一双手，扒在停尸床的边缘。他看见萧繁在哭，可是没有声音，整个空间都好像是真空的。
　　苏粲走过去，轻飘飘的，站在他的身后，手探出去，像透明的空气那样穿过了萧繁的肩膀。紧接着，画面上下晃动起来，剧烈的，等到一切平息以后，四周苍茫的只剩下白色的沙，萧繁依然跪在那，怀里抱着尸体。
　　苏粲好像看见那具尸体的眼角淌下一颗泪，血色的，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点生气。
　　萧繁抬起脸，眼眶空洞得仿佛遗失了眼球。苏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不远的空气里，有一个无形的人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朝向前方，扳机扣动的速度好像慢镜头。
　　苏粲冲上去，站在萧繁面前，张开双臂，可是子弹依旧像穿过了空气那样穿过了他；
　　穿过了曾经属于他的身体；
　　穿过了萧繁的身体。
　　然后苏粲猛然醒了过来，光线照进来，看见魔鬼般的萧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