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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误会 ...

  •   钢笔字帖终究躲不掉落灰的命运,随着年前最后一次建档归库,被季秋永久塞进文件柜束之高阁,静静躺在第四层某本红色书脊旁。

      除夕夜前最后一个周六晚上,行政部门组织了第二次节目排练,项目管理部送审的舞蹈从趣味、观赏以及互动性都名列前茅,甚至比同台的相声、小品更超脱、更讽刺。

      一场排练加走位,足足耗去三个多小时,主持人把嗓子喊哑,现场调度举着喇叭狂喷,门外的夜班同事想方设法偷窥一二,都被保密人员轰走。

      跳完一曲被套舞,五人全部累瘫,装在色彩斑斓套子里的人就地躺倒,季秋全身湿透,额头发根浸满汗水。

      “要是思嵛胳膊没受伤,主持人肯定有她!”老余从套子里钻出来,露个头扇风,看着舞台主持人忍不住感慨一句。

      确实啊,韩思嵛形象气质佳,和男主持人郑铎身高也般配,可惜为了布置展厅受了伤,现在还偶尔喊疼。

      季秋拧开矿泉水小口啜饮,抬头瞬间注意到台下表情不太舒朗的戴扬灵,她穿着青色旗袍,盘着温婉的发型,发间簪了一根木头簪子。

      大概是因为身高原因,导致竞选主持人失败,只能表演歌唱节目留下了遗憾吧!

      “哎!明天几点车?我送你走。”赵苏里拼命甩开黏在额前的碎发,嘴里不忘询问老余的归家行程。

      一只胖乎乎的手拍在苏里背上,目光还呆呆追随着远处的扬灵:“不劳您大驾,我蹭公司车去车站。”虽说老余早已断绝了那份心意,可此情此景难免心跳漏了节拍。

      苏里的双眸瞬间黯淡不少,就地啐他一口:“不识好人心。”

      “别老想找免费陪练,我小命一条仔细得紧。”老余挪开眼神,暗自念叨一句。

      季秋蛮喜欢听他俩插科打诨,很容易想起去年体检回厂同乘公交的拌嘴场面,既招笑又解压。海绵垫越躺越热,季秋两手撑地挣扎爬起,仰面盯着接触不良的壁灯闪闪眨眼。

      老余问她如何回去,季秋回说有叔叔明天下午从南京过来接她回家。

      “真好,不跨省就是幸福。”老余顺嘴感慨一句,全然不提她因手速过慢没抢到车票而无奈搭车的前因。可恨最近的虹桥机场也得五六十公里,只给她留下为数不多的交通工具。

      说到这位叔叔,季秋心里无味杂陈。他便是秦勇曾经舍命担保却害得家道一落千丈的“好战友”,在老秦苦苦支撑多年后才舍得露面承担责任。

      正是那段被人挨个戳脊梁骨的日子改变了季秋的心性,再没有往日里的自信大方。
      即使后来生意蒸蒸日上,即使新公司规模日炽,即使在南京刚成立的分公司也走上轨道,季秋始终对这位叔叔抱有隔阂。

      腊月二十九当天,公司一切都仿佛按下暂停健。不断有行李箱压过马路,告别声、贺喜声、声声入耳,穆穆一整天都在忙着贴条封箱,嘱咐各部门检查水电情况。

      最后一天干些什么好呢?大家归心似箭,手捏车票随时箭步逃离公司束缚。只有那些选择原地过年、错峰回乡的同事安安稳稳看他人忙碌,眼里带着一些看破世俗的嘲讽。

      今天,匡仪又不在。

      从昨天到现在,季秋没收到关于他的任何一句消息,韩思嵛也跟着一起消失。季秋只当他们外出公干,否则如何能解释出来。

      老余哼唱了大半天《恭喜发财》,魔音绕耳让季秋怀疑自己正在逛超市。

      他凑过来贴屏幕上问道:“写什么呢?”

      “新年祝福邮件。”季秋边写边答。

      “给谁?”

      “给你、给我、大家都有。”季秋绞尽脑汁组织吉利话,突然间和期末写评语的老师共情起来。

      “能收到是缘分,收不到是本分。”这是她第一次设置定时邮件,技艺比较生疏。

      “吉时已到,有缘再会!”老余掐掉闹钟双手合十,鞠躬道别。彼时他忧伤了半天的雨天,此时就趁放晴的绝佳时机坐上公司外派车,压过满是泥水的乡道飞奔车站。

      他一走,季秋再没有人聊天搭话,只能百无聊赖写邮件,一边等待张叔叔的电话。

      阳光渐渐蒙上橘调,季秋与落日背对,浸润在温柔的暖光下收拾行囊。脑子里想着季蕾女士的花店又到了最忙碌的一段时节,老秦也应当在公司忙着应酬。

      归乡情切,她反复确认手机通讯,急不可耐地期望来电。

      叮叮叮——

      “秋秋,车到你公司门口了。”

      “好的,叔叔,我马上到!”挂上电话,季秋驻足在办公室门口,回头再看一眼空空荡荡的屋子,最后才奔跑着往大厅跑去。

      滑轮滚过前厅,吸引穆穆的注意力,她扔给季秋一颗棒棒糖,祝她新年快乐。

      “就带这么点东西回家?”穆穆扶着眼镜感慨道。

      “嗯!就一周时间,用不着搬家呀!哦对了,这个给你。”季秋从小挎包里掏出一管口红放在前台桌上。

      “新年快乐,你的礼物。”

      “ruby woo?”

      “你最喜欢的,黑五转运了两个多月,昨天刚到的。”

      “不行,我不能要!”

      季秋下巴一收,委委屈屈地和她开起玩笑:“你不收那我今年怎么蹭你妈妈做的腌泡菜,那么好吃,我一直靠你的小菜下饭的。”

      “泡菜能值几个钱——”

      “打住,我想吃我妈还不会做呢!”季秋抬起下巴指指电子时钟,“你就收下吧,我得赶车回家啦,拜拜!”

      季秋匆忙摆摆手,紧接着奔向大门闸口。穆穆抿嘴望着手心的小礼物,将它摆在了最爱的格鲁特小树人旁。

      小尺寸的拉杆箱基本囊括全部物品,若不是要带走公司配备的电脑,她足可以轻松当个背包客。可惜世事无常,难以保证项目不出意外,必须随时保证办公条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门卫李叔兀自张望着马路对岸,引得旁的无关人员也频频眺望。

      季秋刷开闸机,推开转杆寻着目光望去,大家似乎被一辆午夜蓝帕拉梅拉吸引住了。

      车牌苏G,季秋内心小小的怀疑了一下,紧接着汽车鸣笛两声,驾驶座车门便打开了。

      是他?

      许久未见,居然依旧保持着简洁的板寸,他单手扶着墨镜利落下车,额上是一对墨剑似的浓眉。灰色飞行员夹克,内搭米色高领毛衣,身材伟岸,浑身都是硬质线条。

      除了……越来越放肆的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把“不怀好意”四个大字直接写在脸上。

      他昂首阔步,走路带风,直挺挺向季秋的方向走来。

      “你好!”一只宽厚结实的手掌伸到季秋面前。

      她后撤一步,扬起下巴,对眼前将近两米的男人一脸不屑。

      “嗯嗯嗯呐呐呐好。”季秋嫌弃地撇过头去,只伸手握住他一节手指摇了摇。

      “胆子肥了?没大没小!”来人佯装愠怒,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接着用力一扯,季秋就被猛地拉到身前,她的腿脚失衡顿时飞扑进他胸口。

      “噗”脑壳被砸到晕乎。

      他结实得像一棵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挺脱的。

      季秋一瞬间失去主动权,沦为随意摆布的橡皮泥。他双手箍住季秋的肩膀,像拔萝卜一样原地拔起。

      “疼疼疼!快放我下来。”季秋面部表情极度拧巴,抖擞身躯却动弹不得。

      “先喊人,再道歉。”

      “我错了我错了,川川哥,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这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然认错更快!

      秦淮川轻轻松松抱着她的两臂肩头,摇晃着掂量轻重。

      “头发短了,重量下去了,你搁这儿坐牢呢?”

      “没没没,好得很,你快放我下来!”季秋耳朵里听到公司下午的间休铃,眼睛觑着楼道口,生怕休息的同事看到她这幅惨样。

      秦淮川故作轻信放她下来,而后假意露个破绽。果真在他转身弯拎行李的瞬间,两脚刚落地菜鸡就高高举起了胳膊,意欲暴打他脑袋。

      “啪”秦淮川收紧腰腹,急速侧转,一把擒住蠢蠢欲动的细胳膊,而后利落绕颈,一招作茧自缚紧紧箍住季秋的脖子。

      “哎、哎、哎!”脖子彻底被锁,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季秋只得悻悻求饶,“错了哥,错了哥。”

      “不行,你就是欠收拾,还不了解你?”秦淮川一手拎箱,一手臂弯下滑掐住腰身,他要单臂夹起季秋塞进车座。

      俨然当街强抢妇女的壮硕硬汉。

      “嘟嘟嘟——”

      又一辆C级奔驰停在门口,紧接着郑铎从车上跳了下来,坐在副驾位置的扬灵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缓缓跟上。他俩刚从附近的商超回来,郑铎采买了不少贵重礼品,作为新春贺礼赠送与扬灵的父母。

      “喂!这里是马路,你想犯法吗!”郑铎摘掉墨镜,双眸锐利,直指秦淮川面门,语气咄咄逼人。

      秦淮川笑着撒开季秋,观测着这位来势汹汹的青年——

      双肩后张,挺胸抬头,手不自觉地就贴裤缝线,长时间甚至会前倾。

      大概率是战友没跑了。

      秦淮川抚平衣袖,淡定解释一句:“见笑了,我们长久不见,有些激动。”

      季秋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绯红,一手撑在后备箱旁轻轻咳嗽。“别误会,他……他是我堂哥。”

      “嗐,平时小打小闹惯了,让外人见了容易发生误会。”秦淮川故作吊儿郎当,大口嚼着口香糖。一副欠欠儿的样子,简直戏精上身,季秋见了更想暴打他一顿。

      郑铎脸色急剧恶化,他压抑嫌恶的表情,尽量保持平稳的语速:“打闹也有限度,别忘了维护女性的形象和声誉。”

      不好,戴扬灵挽着郑铎的胳膊,脸色愈加沉重。季秋连忙拍拍淮川的后背,抬手邀了邀扬灵的面子,道:“人家有女朋友,当然知道怜香惜玉哪像你大老粗一个。”

      季秋接着拿出手机假意发消息,顺带踢了他的小腿,“你这么轻浮,谁看了都得担心。我一定要和嫂子说说,改改你这坏习惯。”

      秦淮川唰唰一抽,季秋的手机就滑进他的口袋:“别乱拱火,也就你了,跟屁虫!”

      此刻休息时间过半,出门放风的同事逐渐聚集过来。晒太阳的人三两成群,窝在前厅和小卖部指指点点。

      关务的两位大姐听到八卦连忙抓来一把瓜子下楼,眼一直瞅着外边儿,光看不过瘾又凑到穆穆身边打探消息。

      “都是豪车呀,今天得是什么好日子。”
      “这不是去年那个说是被包养的学生吗……”

      穆穆一听心里很不舒服,她把键盘敲得乒乓乱响,最后猛地关上抽屉,两位阿姨被一搅局,看不惯还回头喊她小点声。

      “别信口雌黄乱传消息,人丢一块大几万的手表面不改色,不要在这里咂舌了!待会儿有客户来成何体统。”

      阿姨被话语一冲,失去了看热闹的欢喜劲,两人扔下瓜子壳讪讪上楼,临走也不忘回瞪一眼撒气。

      厂门外误会一解除,扬灵就催促郑铎离开。

      季秋一个大喘气,对淮川一顿“拳打脚踢”。秦淮川也不管,只注意关上后备箱,拳头落到他身上就是按摩没啥分量。

      “部队怎么训练的你?”季秋被淮川的精分表演气到语塞,开始原地数落他。

      “你懂什么?这叫窥一豹而知全身。从单人看群体,从群体看公司。风气、格调……”

      季秋扶额嗟叹:“同样都是退伍军人,差别可大了。”

      “差别大了!两年义务兵和二期退伍怎么能一……”

      突然后座车窗降下来,一位戴着金属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微微探头,他面颊瘦削,眼眶凹陷,深紫唇色不怒自威。

      “淮川,时间不早了。”声音沉闷冷淡,顿时给两位跳脱的人泼了盆冷水。

      “呃……张叔叔好。”季秋急忙恢复正经,拘谨地倾身打招呼。

      “状态不错,老秦一直担心你在外不开心,看来多虑了。上车吧,再晚就怕要堵车了。”

      俩人立即终止打闹,乖乖上车启程。

      “大伯伯呢?”

      “刚上飞机。”

      “嫂子呢?”

      “学校。”

      “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夏天吧,今年会很忙,等她研究生毕业,上班稳定下来再说。”

      “在这儿有年终奖么?”

      “有,明年分三次发。”

      “加薪了吗?”

      “没有。”季秋很是颓废。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些近况,渐渐远离这片厂区……

      帕拉梅拉刚驶离公司门口,一辆商务车便从路边停放的车辆中开出。因为郑铎堵在门口,司机足足等了7、8分钟才能出来。

      邵研和匡仪坐在车上,目睹了这场短暂的闹剧,韩思嵛则靠在后座神思不定。

      “不简单呐!”邵研不经意间感叹一句。

      见没人吭声,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忽然想起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接着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远去的车猜测道:“那估计就是季秋的青梅竹马了。不错啊,也很般配,青春活力,性格看起来也挺搭的。”

      匡仪收回远眺目光,凝望着马路牙子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却片片蒙尘。他的心弦被杂乱地拨动,尤其是邵研那句毫无根据的猜想。

      “愿你开发软件的业务逻辑能如此清晰。”他回敬一句,杀得邵研闭口不谈。

      急雨疏狂没能带走尘灰,细雨微朦极弱极轻,却能丝丝入扣,冲散积垢。

      何人落雨,何处浸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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