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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起落人生,百般滋味 ...

  •   冰凉的可乐灌进脖子,黏腻又刺激,季秋正欲发作。

      “错了姐错了姐,”余湛麟嘴上道歉,手里迅速打劫老赵口袋,掏出一包卷纸递去救急。

      季秋没好气儿,拿纸绕脖子围了一圈,她趁机把纸筒丢回去,被赵苏里一记飞踢送出围墙大洞。

      “报告秋姐,我们再也不开玩笑了!”余湛麟抬手敬礼,一脸谄媚。

      季秋一看不对:“你又胖了?”

      老余搔搔脑勺表示无奈:“最近图出不完,每天干到后半夜,宵夜一顿接一顿的。”

      自打他俩被调入工程部,季秋便很少看到赵苏里打篮球,老余不怎么借小电驴外出觅食,甚至多次缺勤培训课,敢情忙到屁股着火了。

      三人谈话过去没几天,采购部跟着调动起来,又一批时间紧任务重的案子砸下来。采购老大迟迟不招人,用工饥荒始终存在。

      这下季秋不仅负责外协派单与跟单,还多了许多标准件采购工作,办公室图纸电话满天飞,同部门、职级、工种一天能换八个人来催。

      工作一地鸡毛,季秋每天徘徊于加好友、询价、议价、下单、签批、打款、催交等混乱繁琐的流程当中,就这还只是新增工作的应付方式。
      前一秒在和分销商谈价,下一秒她就骑着小电驴在马路疾驰。

      忙中出错是万幸,忙中出大错才是真要命。为此她在工位摆上了幸运水杯,‘八万’手表也戴着藏袖子里。

      这天下午她拎着钥匙刚要出去,郑铎急冲冲跑撂下一沓工单拦住她。

      “季秋,这些东西怎么还没催回来,你已经逾期三天了!”他语气很冲,居高临下地发问。

      季秋不怵他,自与他合作以来一直被质疑,再怎么解释都被打上“消极怠工”的标签。

      潇洒哥拿起勺子敲敲水杯从旁助兴:“既然这样你干脆跟着去看看,反正在家里你也不放心。正好了解了解采购的工作环境,增进理解部门和谐嘛!”

      “我没意见,正好也有你的东西要催。”季秋点头同意。

      郑铎稍加思索,一个大跨步拿走桌案的表格就要出发。

      季秋挎着自己的小电脑,骑在电瓶车上。郑铎按喇叭喊她的名字:“季秋,上车快点。”

      “不了,我有好几个地方要跑,坐你车不方便。”季秋捏捏车把手呲溜一下开出好几十米。

      二人来到工业园里的一家小门店,四台机床排成一列正在运作,走在地上金属碎屑黏鞋扎脚。

      老板正忙着线切割,看到季秋脸色突变。“哎呀又来催我干活啦!”

      “老板你这次交货太慢啦,我家业务经理都追到现场了。”季秋嗔怪道。

      老板腰杆一沉十分无奈:“家里机器坏了两台,又碰上园区停电,忙活到昨晚上才能开工。”

      停电!宕机!季秋的心火蹭蹭上涨。

      “生意不好,哪一单都不能丢,我一直没敢告诉你。”老板意志消沉,他戳着桌案上凌乱的工件有了点底气,“这些是通宵赶出来的,基本上难做的都已经出货,就剩一些小批量的,做起来很快!”

      季秋抄起电脑和他的工件比对,核查下来缺件数也不算多。老板承诺20点前必回送到,这话不信也得信。

      离开时二人走在园区的小路上,郑铎越走越觉得里面是一滩烂泥,要求季秋实时汇报采购进度。

      “我的郑大经理,等这家交货,基本的零部件就齐了。至于钣金那块么,小件已到位,仅外机罩和几个亚克力柜门没好,这些最后装机不耽误进度。”季秋脚步一停,“说到这个,但凡烤漆颜色普通点,早几天就能搞定,现在调色还没整明白呢!”

      “这是他们供应商的问题,既然色卡上能这有颗颜色,他按道理就能做出来,而不是怪罪客户不按常理出牌。”郑铎驳斥她。

      季秋跑上前争辩:“很合理,但最普遍常用的肯定不会出错,好好的白色设备里混进一溜屎黄的能好看吗?”

      郑铎摆手不和她争论,季秋咬着指甲想起一件大事:“本来标准件部分没问题了,但上午工程师更换了电机品牌,本省没现货,外地调货需要5个工作日。”

      “什么!”郑铎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9点多发的邮件,满屏红色加粗要加急。他抄送你了,我当时忙着下订单,就默认你俩商量好的。”

      郑铎鼓捣手机半天,终于翻到那份邮件,他捏紧拳头发狠:“他就没和我商量,什么客户意见?客户根本没和我沟通,我得先回去了!”

      季秋目送他飞奔上车,油门轰轰上了路。

      跑完四家厂商,无缘公司晚餐,季秋在一家面馆草草果腹。
      立冬后昼夜温差变大,网购的挡风罩还卡在中转站,回去的路上冷风嗖嗖猛灌衣袖,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回到公司,图纸铺了满桌,便签贴满屏幕,一收邮件几十封。
      屁股刚碰到椅子,组长又把她喊去。久违地夸赞今日效率、质量都挺高,另交代一批急货正通宵赶工,指派她明天尽早跟催。

      “又是一个早起的周五!”她挎着电脑回到宿舍,只为省下5分钟跑工位的时间来睡觉。

      翌日清晨6点不到,她一激灵摸出手机,该死忘充电关机了。
      浑浑噩噩去刷牙,一发力捣到牙龈,把前天撞出的溃疡捅破,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换卫衣时领口擦过嘴角,异物感刺痛到飞起,一照镜子发现了疱疹,必是昨晚受凉免疫力下降导致复发。一翻药膏全过期了,只好带着一嘴伤残奔赴战场。

      钣金厂的夜班伙计还未下班,她翻看成品区货品并未见到自家图纸,心想必有异常。

      全场找不见负责人,她拉着厂务助理看订单进度,压着性子和现场工人沟通协调,按她的排序要求赶工。

      季秋表面冷静,心里一片凉凉。
      手机插着充电宝没开机,电脑一直没登上微信。她抽空开机准备汇报情况,刚打开就接到组长一通电话,准确的说是第三十九通。

      “季秋,关机是几个意思?前前后后几十通,上班时间搞毛线?货出了没有!供应商装死,你在现场也跟着装死吗?”采购组长声嘶力竭,当面切齿新人难用。

      “不是你让我早点去现场跟单的吗?”季秋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对面火气爆棚,甚至能听到美甲正嘎啦嘎啦敲着桌子。

      “姐,先别上火,我跟着三条线的货,人已经在钣金厂里盯着工人按轻重缓急加工了……”季秋委屈着解释,声音颤抖起来,“最快中午能去送货,外结构之类的我看过图纸能后装。”

      “……他们夜班没有做订单……”她试图帮自己辩解,电话里潇洒哥突然发癫,组长丢下几句警告就挂了电话,季秋听着忙音缓了一阵才放下手机,落寞地蹲在廊檐发呆。

      肚子里面空荡荡的,早上走得太早,食堂餐点都没准备好。

      “嘟嘟”两声汽车鸣笛,潇洒哥左手掐烟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穿得跟淤泥似的?”他吐一口浓烟眯眼瞧过来。

      季秋一身黑色打扮,乌漆嘛黑的。“在车间不穿点耐脏的回去洗衣服能洗到哭。”她把手缩进袖子叉腰站起来。

      “没吃饭吧,看你一脸饥荒的样子。”

      “没时间。”

      “得了,我给你买点垫吧垫吧。”潇洒哥弹开烟屁股撒腿要走。

      季秋喊住他,潇洒哥掸着皮衣烟灰摇手:“你哥能差这块儿八毛?快把你那点儿工资存起来吧,不是请这家工人喝水就是请那家吃饭,人就等你来打牙祭呢!”

      “那……那你骑我的小电驴,省点油钱。”季秋把钥匙抛给他。

      “这还像句话。”潇洒哥按着小喇叭滴滴滴跑个来回,带来她最爱的烧麦和肉包。

      两个人蹲在檐下不说话,一个忙着干饭,一个吧嗒吧嗒抽烟。

      “今晚跟哥吃饭。”他踩灭脚下烟头,“就今天。”

      季秋点点头,抹去嘴角的油渍。

      7℃的夜晚难敌烧烤摊的火热,潇洒哥脚踩一箱啤酒对瓶吹,季秋举着可乐和他畅谈。

      “秋啊,你太软了,得硬起来!”他咬一嘴羊肉嚼得香甜,“不能一上来就示弱,万一对方不吃这一套,再没点道德,你这么弱势,欺负你来就更起劲。你看求着人一周了,有改善吗?你哪次去是空着手的,上赶着给人做慈善呢?”

      季秋正拨着烤茄子里的蒜末,随口一句:“三更穷五更富,只求灿烂不求永恒。”

      “那你比我潇洒!”潇洒哥的大拇指差点按到她脑门上。

      “喏!”可以吃了,季秋把茄子推给她。

      潇洒哥顺势敲了敲她腕上的手表:“秋啊,其实我总想打听你点事儿。你说你手上这块表顶我干一年的工资和奖金,平时工资你也是请这请那的,钱在你眼里都不是什么事儿。”

      “不不不,我可爱钱了,看得很重的。”季秋一脸郑重。

      “我不信,”潇洒哥又开一瓶怼了两口,“但你做事就不如花钱爽利,窝窝囊囊的,又没人指着脑袋骂你,为什么畏畏缩缩的不爽快!”

      季秋手里的筷子一滞,脸上失笑顿住不动。

      潇洒哥一看嘴快伤了人心,赶紧扔下瓶子赔罪。

      季秋放下筷子,拿起毛豆剥了起来,潇洒哥自知失言不敢出声,摘了帽子放在桌边,季秋一见他头发冒烟嗤嗤笑了出来。

      “就比较像暴发户是吧,身家起来了但气质没跟上对不对?”

      潇洒哥扣着酒瓶标签脸上直抽抽:“差不多差不多。”

      季秋抬头看了眼月亮,清亮皎洁。摊位老板端来两盘烧烤,烟熏火燎滋滋冒油。

      “朱哥,没点故事下酒,这桌菜不好下肚。”她举起可乐瓶碰碰他手里的啤酒,“我讲讲这块手表的来历吧。”

      潇洒哥举起啤酒和她碰杯,吨吨吨干完这瓶,“啵”一下起开新的整装待发。

      季秋舔舔嘴唇,信手掐来一段往事。

      “07年爸爸的战友借钱创业,我爸看在过命的交情上,既借钱又帮他做担保。一开始效益不错,但第二年碰上金融危机瞬间破产,资不抵债他就跑路了。爸爸是担保人,不还债就得去坐牢。没办法卖掉建材生意,转让店面、清退团队,卖房卖车跟着破产了。”

      说到这里,一盘盐水毛豆剥完,她换一盘花生继续剥。

      “一家三口搬回老家几十年的泥瓦房,从此爸爸每天开着破摩托出去找活,债主上门追债不仅辱骂妈妈还打砸家具,家里从年头到年尾就没几样好东西。厨房是坑坑洼洼的泥地,卧室墙壁开裂漏雨。我从隔壁重点学校转学回来,那时我可害怕回家了,天黑了都没亮堂的灯写作业。”

      潇洒哥听得入神,拿起没有剥壳的花生嚼起来。

      “四线小县城,一个年级三四个班,每个班都有能有债主。小孩子喜欢抱团,说话也没有轻重。我被孤立中伤,变得内向胆小,只能在学习上找回自信。”说到这儿季秋语气缓和,“感谢九年义务教育在升学的时候刷掉不少债主。”

      潇洒哥脸色也跟着缓和不少。

      “因为学费问题我没去成重点高中,但欠债的消息仍然疯传,更要命的是老师受贿现象严重,我又是个铁公鸡,就顺理成章变成透明人、工具人。幸好在高二的时候那位叔叔回来了,带着一部分债款回来了!”

      说到这季秋有些激动,手里的花生被按得蹦出去。

      “爸爸不再出去干散货,他和叔叔一起干起老本行,三天、五天、一个月、两个月……不在家的日子越来越长。家里依然过得很苦,妈妈几年不买衣服,吃饭永远一个淡汤,只有我回家才有小荤腥。高二那年寒假,爸爸在年三十晚上才回家,轻轻松松一个背包别无他物。妈妈本以为又是一个清贫年,但爸爸先是掏出我爱吃的鸡爪,再是妈妈爱吃的云丝海带,最后是一包口条。”

      季秋指着桌上的烧烤调侃一句:“没今晚这么丰盛。”

      潇洒哥举起啤酒干杯,季秋喝完继续讲故事。

      “最后他掏出了房产证,爸爸在原来的小区买了新房,房产本上只有妈妈的名字,同时给了我这块手表。自家里破产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妈妈哭到虚脱,她吃不下饭就睡下了。只剩我和爸爸喝酒,就和今天一样的配置,他全身放松喝得酩酊大醉,他……他说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但就是越喝越累……老喊着要睡觉。”

      季秋嗓音微颤,喉咙哽咽起来。

      “小年夜里村里有个光棍喝酒呕吐被呛死了,我害怕就一直守着他。一个人怕黑就把所有灯打开,家里灯火通明,我坐在堂屋撕鞭炮引线,那时不懂习俗,就听着外面的响动跟着放炮仗。放完觉得不过瘾,凌晨跑到小卖铺买烟花。”

      季秋指着头顶的月亮:“那晚的月亮比今天还要大要亮,我踩着月光跑回家,哪曾想它是假冒伪劣产品,16响出不到10响。但我坐在门槛上看觉得可美了,我们一家终于熬过来了。”

      “所以,”季秋的视线有些模糊,“这块手表没有金钱的数额,只是一段故事,它是结尾。”

      她赶紧灌下一口可乐,上涌的气泡喷出了瓶口,“哎呀潇洒哥,可乐气太大了!”季秋胡乱地擦脸,带走咸甜的液体。

      “慢点喝!”

      二人举起玻璃瓶一碰,细密的泡沫喷薄而出,洒落下来。

      “故事不错,有空切磋一下,今天有你的就够下酒了。”

      季秋将剥好的一叠豆子递给他:“吃点温和的,老年人注意肠胃健康。”

      他一听来了神气:“我潇洒哥并非浪得虚名,今天必须酣战到天明!”

      ……

      其实午夜不到就散场了,毕竟周六还是工作日。不过这天过后季秋再没见过潇洒哥,他一直到周一才回复消息,非常简短。

      “有空切磋。”

      潇洒哥离职了,那顿饭是散伙饭,他带着季秋故事去下一个烧烤摊喝酒去了……

      手表被重新放回盒子,季秋偶尔会端着幸运杯盯着空白的工位发呆,她渐进熟悉在规则里办事,用平等心态待人接物。

      下次再见,我会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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