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37、台风山竹·圈套

　　在季秋忙于和蟑螂斗智斗勇时，魏书俞深夜奔袭龙华，在一家小区楼下停了车。

　　二十米外有一家粥铺，店面明黄的灯光切断街道的清冷，粥桶揭开后浓白的热气绽若棉花，勾着肚里来一碗的欲望。

　　手机屏幕的灯光打在脸上，魏书俞眯着眼再次确定地点，没错了，就是那里！

　　街道地面还保留着白日蒸腾的暑气，他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店面。

　　成排的简易桌椅杂乱无序地摆放着，小虫围着灯泡飞舞，挂壁式风扇嗡嗡直转，乌黑油亮的扇面似乎能随时夹死误入的飞蚊。

　　店家端出一碗刚出锅的黄鳝粥，送给一位颈带佛牌的客人。

　　粗短黝黑的左手夹着烟头，右手拿调羹搅弄着沸粥。油亮焦黄的面颊被热气催地淌汗，濡湿宽袖肥硕的T恤，描边出油腻走形的身材。

　　魏书俞定睛一瞧，是他没跑了。

　　“好久不见啊，王总！”魏书俞还未和他打个照面，就在门口喊出了声。

　　那位客人头也不回，冲着店家来了一句：“再加一份鳝粥、一碗牛肉丸。”

　　说完，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斜着脸吐出长长的烟雾。接着把烟屁股用力捻灭，再掏出烟盒抖出一根新烟，半举在空中。

　　魏书俞连忙穿过烟雾，双手接过递来的香烟。而后摸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满脸堆笑。

　　“王总，我来了。”

　　“什么‘王总’，混不上老板，没钱赚，叫王成得了！”

　　魏书俞客套到不行，见王成要摸口袋，赶紧掏出打火机帮忙点烟。

　　“那哪能啊，您原来在一组可是老前辈了，业务强人脉广的，手下小弟都要仰仗你吃肉喝汤。”

　　王成一听，搅弄粥水的手一滞，哐叽把调羹一扔，瞬间脸色突变。

　　魏书俞被溅出的粥花烫得一激灵，忙不迭道歉，假意抽自己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哥伤心了。”

　　王成轻蔑一笑，挖出一段鳝鱼，恶狠狠地吃下去。“趁我病，要我命，刘元宝算盘打得叮当响！”

　　“没情意没信用的公司，不干也罢！”魏书俞猛嘬一口烟，同样想到自己的伤心事。

　　王成两手摊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吹着风，泛红的酒糟鼻格外夺目。“我懒得计较，打官司嘛没意思，又不差那几万块，由他去吧！”

　　“王哥，我真干不下去了，你走以后，兄弟们散的散，走的走，真待不下去了。刘金锡把咱老人明升暗降，待遇也要削减，我一个人养两个家，实在吃不消了。”魏书俞灌下一杯凉茶，倾诉工作和生活不易。

　　王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闭着眼摇头晃脑。

　　要说魏书俞为什么临近展会撤展才想起出差呢？原因就出在王成的一条消息上。

　　那晚深夜，魏书俞刚结束一个难缠的单子，在外喝酒诉衷肠。王成一句“深圳缺人”立马让他清醒，来回聊不到十句，他当即决定跳槽。

　　恰好展会是个绝佳的借口，明里去开发客户，实际上借由王成的推荐搞个面试。公费出差，私人办事，两者还都不耽误。

　　“小魏啊，和那几位谈得怎么样？我没来得及和他们确定结果，先问问你的意见。”

　　魏书俞抱着拳头有些局促，饭局上挺和睦的，就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这样想了。“业务这块儿当差不差，都非标这块儿，流程我也都熟悉。其他的没怎么深入，我也不好意思挑明，毕竟……小秋还在旁边坐着，我不敢太高调。”

　　“哦！小秋！”王成语调高了三分，神色有些期待。

　　魏书俞点点头：“我吐口唾沫是个钉儿，说好带到就一定给哥带来。”

　　“行行行，我回去就问问，我这里缺人，通个气的事情。”王成一下子爽快起来。

　　魏书俞掐住这条门道接过话茬：“明天白天我再跑几家，混个脸熟，也免得上头怀疑。到时候……她跑一天也累了，怎么说话都好使。”

　　两个人隔着粥碗对视，你知我知的勾当被明明白白放到台面。

　　真就应了那句——人已带到，各取所需。

　　天花板上挂着的电视里传来台风山竹的最新消息，魏书俞虽口头答应季秋两三天，目前来看肯定走不掉了。

　　“台风一来，躲也要躲一两天……”魏书俞抿着嘴坏笑，“培养培养感情……”

　　王成眉毛一挤，摸着下巴的胡渣，志在必得与得意写满全脸。

　　热气腾腾的牛肉丸最后才摆上桌，王成抄起筷子猛地刺中一个肉丸，稳稳当当叉回碗中。

　　复杂的面目在热气中氤氲模糊，看不太清他眼底的盘算。

　　……

　　季秋迎着曙光刚躺下，魏书俞就敲响她房门。

　　她晕晕沉沉地揭开被子，脚刚踩地就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有些畏寒。

　　“糟了个糕的，不会感冒了吧？”

　　魏书俞通知她9点出发跑工厂，预计晚上6点才能完工，他顺便拿走季秋的身份证，说是要登记外来访客办理临时通行证。

　　季秋头晕脑热，没来得及细想，忙着去就近的药店买药。

　　一路上她都在关注山竹的最新动向，凌晨时菲律宾北部高山以螳臂当车之势，勇敢拦截台风，山竹一经摩擦损耗了强度，台风眼也被打散。

　　但它一旦进入海面后还会重新整合，更恐怖的是登陆点居然东调，更靠近深圳了！

　　台风白色预警已升级为蓝色，然而外面依旧天晴酷热。魏书俞丝毫不担心极端异常的天气，回绝季秋提前结束出差的要求。

　　余湛麟和赵苏里也没闲着，工业园区停电到今天也没修好，明天就是台风天了，客户干脆放了假，他们俩人无聊的很，趁着间隙跑到深圳湾嗨皮去了。

　　9点30分，两人进入欢乐谷，排队两小时体验上了38秒过山车项目。

　　此时季秋刚下出租，进入一家郊区厂房，长长的铁皮甬道被日光晒得火热，走在其间宛如粘锅的咸鱼，左右都得掉层皮。

　　14点30分，因受不了在酷暑下排队，嗨皮二人组转战锦绣中华民俗村，躲进观光小车转悠了20多分钟。虽赶上了“泼水狂欢节”，却没赶上夜场好时光。便选择看了一场《大漠传奇》，真人表演，现实版4D，倒也算震撼。

　　此时季秋没吃上午饭，因为魏书俞要趁着客户午休上班迷糊之际，以心理紊乱的内在条件拿捏住客户。

　　每次出门更换场地，头顶焦热的太阳就让人恐慌，整个深圳都是大火烧烤，暴风雨前的宁静太骇人了！

　　网友们为缓解山竹登陆前的郁燥，纷纷玩起了登陆点押注，季秋苦涩地关上手机，又要下车赶趟了！

　　老余刷了满屏游客照，稳坐热搜第一的山竹和黄色预警均抵挡不住两位兴奋的游子。

　　作为内陆人口，看惯了漫天卷帘似的沙尘暴，许是不知山竹的威力具体何在。

　　17点出头，他俩马不停蹄地奔向世界之窗，走马观花走完二十多个密集景点，感受各民族国家高雅艺术的熏陶。

　　“你看这天，瓦蓝瓦蓝的。”老余感慨万分。

　　“天空蓝是因为云彩被山竹吸走了，所以才万里无云。”季秋抽空向他解答。“你俩准备口粮了吗？明天就要登陆了，做准备了吗？”

　　“我们俩大小伙不在怕的，倒是小秋你打算怎么渡过难关？”苏里隐隐担心季秋的安危，说好台风天前走人，看她出差的样子恐怕很悬。

　　季秋也没办法，最后一个客户可真太能聊了，带着他俩参观了不少厂房和生产线，她跟着记下满满当当的笔记，手腕都写酸了。

　　19点，俩大小伙走了一整天，实在没力气继续折腾。苏里揣着季秋的相机舍不得美景，连拖带拽，拉着老余奔赴深圳湾公园取景。

　　漫天粉橙的彩霞如梦似幻，像倒翻的调色板，柔和的晕染至海面波纹。

　　踩在邻近海边的礁石上，苏里拍到整个海湾延伸的模样。海浪在发光，海鸥贴水盘旋，琵琶鸭跟着凑热闹。游人的剪影恰到好处，绝美的日落印象不过如此了。

　　但美丽也预示着危险。山竹路径在北调，黄色预警在升级。魏书俞终于结束掉最后一家拜访，带着季秋回到酒店。

　　“我今晚就回公司。”季秋严肃地通知魏书俞，“我自己买票，您自己随意安排。”

　　魏书俞连忙劝阻：“明天上午还有一家，是公司的老客户，流水线升级的业务，我们去通个气就行。”

　　“明天台风就来了，万一交通停滞，我就走不了了。”

　　魏书俞认为季秋小题大做，翻出新闻念给她听：“16日下午到夜间以强台风到超级台风在珠海到湛江之间的沿海地区登陆……白天影响不大，你看现在外面风平浪静的。”

　　“我……我还是要回公司。”季秋下定决心不跟他纠缠，“我的身份证可以还给我吗？”

　　魏书俞一拍脑门，坏了！连带着他的身份证都忘在龙华的工厂里了。

　　季秋急得快哭了，没有身份证怎么回去，就算去办理临时身份证也来不及呀！

　　魏书俞急忙打电话联系客户，一番沟通下来才知道被门卫揣口袋里带回家了。

　　“什么时候能拿到？”季秋问他。

　　“明天上午吧，那人回老家捆家当了，今晚是回不来了。”魏书俞无奈地解释。

　　季秋气不打一处来，哼哧哼哧跑回房中收拾行李，手机里是铺天盖地的预警消息，她不免心慌起来。随即支棱起来跑去附近商场扫货，少买一点应急用品应付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深圳湾公园里，苏里和老余正式收工，走到半路时偶遇一对情侣当街吵。

　　女生似乎气急了，掏出两张红票子就要撕碎，男生眼疾手快飞速夺走，一下把她箍在怀里。

　　“年轻真好！”老余心里酸酸的，昨天晚上戴扬灵决绝地拒绝了他，要不苏里哪能陪他一整天呢！

　　女孩子似乎听到老余的感叹，拿着那两张票子走到他面前说道：“我有两张徐佳莹演唱会门票，就在春茧体育馆，送给你们啦！”

　　苏里和老余对视一眼，不太敢相信这份好意。

　　“拿着吧，我要和他去别的地方！”女孩直接把门票夹在苏里背着的相机肩带上，随即和男朋友跑离公园。

　　老余拿起票一看，大呼过瘾——是日救星演唱会，还是内场票！

　　不去白不去，两人赶在演唱会开场前进入，结结实实享受一番白嫖的快乐。

　　季秋跑了两个商超，速食食品几乎被一扫而光，她拎着零星的食品往回走，台风红色预警弹指间生效，风暴潮橙色预警也已下发。

　　虽然在广东人眼里她也只是个“北方人”，但大小也结结实实经历过几次强台风。

　　跟着导航走了半天，终于走到百米外的巷口，魏书俞突然打来电话，季秋大喜，莫不是身份证提前送来了？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去哪了？敲门为什么不答应！”

　　季秋满脸问号，什么急事能让他慌成这样。

　　“我去外面买东西了，你有什么急事吗？”

　　“你现在马上回来，工作上的急事等你处理。”魏书俞下了死命令，语气异常坚定。

　　“好……好的。”季秋不知其何意，但急成这样应该很严重。

　　电话刚断，一条消息提示她刚刚有电话同时呼入，细看是匡仪的来电。

　　回拨后，还是熟悉的电流声，看样子他还在成都没有回来。

　　“匡大，有什么事吗？”

　　“还在深圳？”匡仪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出了点意外，明天上午回公司。”季秋颓废答道。

　　“台风瞬息万变，明天出发一定要尽早。”

　　季秋接下他的关怀，眼下除了等待也没其他办法。

　　“有什么问题……嘟嘟嘟……”

　　信号不好，又断了，季秋没听清最后一句，喂了几声只好挂断。

　　她拎起地上的塑料袋，拐过巷口直走回酒店，一抬头就看到魏书俞在酒店雨塔下，接待一位刚下车的男人。

　　王成！

　　季秋捂住嘴巴，呲溜一下退回巷口，扒着墙边往远处看。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头型，是他错不了！

　　魏书俞弓着腰向他低头，指着手机呱唧呱唧说个不停。王成面色不太平，叉着腰看他表演。最后魏书俞拿着手机似乎在打电话，没几秒季秋的手机再次响起。

　　“喂……”季秋警觉地开口。

　　魏书俞压住心底的焦躁，温言软语问她：“到哪了，时间不等人，十分钟……五分钟能到吗？”

　　远处王成一把拍在他肩上，魏书俞立马把时间改口，催促她回来。

　　季秋浑身紧绷，脖颈发硬，手脚都不利索了。“我……要找个……特产，对特产，帮同事带的，还没找到，要多走几家看看。”

　　“我限你十分钟，马上回来见我！”魏书俞气急败坏，在电话里吵吵起来。

　　季秋顶着火力硬是说不回来：“按照公司合同，我已经下班了，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私生活。”

　　王成似乎也有些焦急，他摆摆手示意几句，魏书俞降下火气，依旧责令她尽快向他报到。

　　说完，他就领着王成上了楼。季秋关上手机，坐到巷口的马路牙子上，紧紧捏住衣角。夜幕下的城市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台风前的危机。

　　但歌舞升平的景象，掩盖不了海湾线上被波浪拍打的礁石。

　　台风来临的前夜，注定不会平安。藏污纳垢的圈套终将被卷起来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