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28、你骂我，我就哭

　　在熊炜被气走的当口，季秋忙着画图做注解，没有精力平复会议室的骚乱。

　　“熊炜呢？”匡仪敲了敲微敞的玻璃门，询问季秋道。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重，老余推搡着熊炜往里走：“在这儿呢，回来了！”

　　匡仪似乎猜到一二，顺势接管了会议中心位置，作为部门经理和项目Owner，较之普普通通的部属阶级效应，威严与震慑效果倍增。

　　全场组员规规矩矩地配合着熊炜，采购部大姐方慧茹更是把位子换到匡仪身旁，恨不得把脑袋搁在他肩上。

　　前后不到一小时，销售部的二级业务流程梳理绘制完整，各环节注解妥当补充完毕。算是为今后的工作打个样，之后各部的二级梳理工作均会按此程序依样画葫芦。

　　说到此处，不得不介绍一下匡仪对于组员工作范畴和职责的规划布局，大致是按流程级别开展的——

　　一级流程是在公司目标和愿景引导下产生的主价值链流程，对公司整体的经营运作具有重要影响，是相对宏观的重要流程，现已基本明确且被广泛地接受。

　　二级流程是大的业务版块分类图，为各部按主价值链流程分化出的跨部门的主营业务流程。此部分需通过部门内部不同岗位之间的配合、相关岗位的协调完成部门的工作目标和工作任务的流程。

　　作为公司流程管理的重点和关键，组员无法从全局把控风险端口，所以匡仪需要全程监督此级流程的具现化过程。同时需要IT坐镇，为后续流程固化与技术实现提供专业咨询。

　　以上流程是战略管理层面的工作，匡仪为主要负责人，操作层面的跨岗位流程（三级流程）与岗位级流程（SOP）则分派各部代表自行完成，由季秋和余湛麟负责监督与验收。

　　“匡总，要不要继续把我部门的流程也梳理下去？”采购方慧茹满眼期待，还想继续和他共处一室。

　　匡仪噙着笑婉拒她，告知她工作需要按既定规划开展，两天后才能轮到她做主角。

　　回到办公室后，匡仪把季秋叫到身边，她挪过一把从行政部搬来的小圆凳，放在两人的工位中间。由于调节器坏了，季秋只好坐在低矮的板凳上仰视着他。

　　匡仪抽出一张白纸放在桌前，整个人转过来俯视着她。

　　连日的阴雨天意外出晴，季秋侧着脸盯着匡仪的钢笔尖，脸上的绒毛被阳光镀上淡淡的金色。许是纸张反射太刺眼了，季秋展开右手遮在额头上，不久手指头也有些火辣辣。

　　匡仪见状，挥出胳膊拉上窗帘，季秋放下不安的手，包住圆鼓鼓的凳子等待他训话。

　　“小秋，你认为什么样的会议是成功的？”匡仪抛出一个问她，并不打算单刀直入。

　　季秋扶了扶滑落的镜框缓解紧张，大脑飞速运转拼凑答案。

　　她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讲：“明确的会议目标、关键的与会人员、完备的会前资料准备……”匡仪边听边写，将其一一罗列出来。

　　“会议中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会议前要达成会议共识，会以后要有清晰准确的会议记录或纲要，如果有行动项目需要落实责任人与解决日期！”呼啦啦一口气说完，憋得她有些脸红。

　　“很全面。”匡仪适时肯定了她的答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笔触沉稳有节奏。

　　窗帘边角被中央空调的强风吹起，墨迹未干的字迹在一线光束里闪着金光。

　　他搁下钢笔，长长的笔身拉出剪影，季秋看到眼神失焦，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凝视。

　　“小秋！”匡仪提高音量，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这些确实是举办会议的正常流程，但却不是我想要的高效合理的解答。这套程序并不是万金油，对于小型快节奏的会议类型，一定是浪费人资的。情境、层级都是影响开会质量的因素，我希望你知道如何选取裁剪会议体量。”

　　季秋边听边想，觉得记忆力不如烂笔头，立马够到自己的小本本记下来。

　　匡仪靠在椅背上，看着前方的空墙思考。这并不是他要强调的重点，季秋的问题远不止这些。

　　“今天熊炜的离场算是不可预料的意外，我看到的是会议冷场，主持人被动。中止会议的影响远不止打乱节奏、延长会议时间这一两种后果。”匡仪摘下镜框，鼻梁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季秋被训话时会习惯性地咬住嘴巴内侧的嫩肉，纾解心中的不安与局促。

　　“长此以往，参会人员对你会失去耐心和信任，甚至对你却别对待。如若形成恶性循环，那便是致命打击，刻板印象形成容易，改变却很难。”匡仪陷在沙发椅里，转过头看向季秋，满眼都是等待回应的神采。

　　季秋点点头，她确实做得不好。因为进入新部后才开始主持会议的生涯，今天更是为数不多的五人以上会议。

　　匡仪支起身坐板正，再次拿起纸笔：“那你说说看这张纸上需要补充哪些要点？”

　　又来？季秋心脏悸动一下，低头翻看小本本，赶紧总结组织几个要点：“主人翁意识、掌控全局的主动性、调动与会者的积极性……还有意外突发情况的处理能力，比如节奏转换、内容切割。”

　　坚硬锋利的笔尖如行云流水，摩挲着纸张快速成型。

　　匡仪合上笔帽，将草稿推向季秋手边：“小秋，你很依赖会议资料，那次培训就是很好的例子。多数时间你沉溺在PPT上的内容，忽现现场人员情绪，没有收到回应并不意味着你要忽视其中的问题。不得不说你对语言的修饰精炼很有一套见解，但在紧凑的会议中，简炼准确地表达心中的想法，才是节省沟通时间和成本的关键。”

　　一旁的老余被吸引过来，靠在季秋身后的窗沿听课。

　　“当然，高效会议的表达能力不仅是主持人的语言能力，也会涉及涉节奏把控和与听众的互动等方面，作为发言者的优秀听众也是沟通能力的重要体现。”匡仪被老余的呼吸声打断，才注意到两个属下都在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

　　匡仪轻笑一声，站起来和余湛麟对视道：“我是不是有些说教？”

　　“没有没有！”老余忙摆手否定他的猜测，“很受用的指教。”

　　匡仪放心不少，低头看着季秋，考虑到一口气给出太多标准，怕她适应不了，便加上一句宽慰她：“方法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实践练习。先从保证所有参与者专注参与，并且获得正向产出开始。”

　　季秋合上小本本，虚心受教，确实承认自己开会很烂，有一两次冷场，尴尬到恨不得夺门而逃。

　　“自从你们九零后进入职场，对高效协同的期望更高，完全可以尝试着对传统会议模式做颠覆性改变。”匡仪走出座位，拉开柔光窗帘，外面晴好一片。

　　季秋脸上热烘烘的，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比听有声书籍还得劲儿。

　　“诶不对啊，匡大，你也是九零后呀，不要把自己说老了。”老余咋摸回味儿来。

　　匡仪笑而不语，没能抓住八零后的尾巴，反成了九零后的火车头。

　　经此一役，季秋对于开会不再没底，每一次开会、与会都是锻炼成长的好机会。

　　匡仪加快了部门轮转工作步伐，根据工作效率适当压缩了进度条，季秋和老余团团转，跟着匡仪每天“耍嘴皮子”、练习腕上作图神功。

　　季秋拿出校排球队后备役队员的手劲，矜矜业业出具VISIO流程图，老余跟在一旁帮着修改完善，念叨自己真是命苦。在设计部每天围着CAD画图，换个部门依旧和软甲画图打交道，可不是PDCA循环了嘛！

　　牢骚归牢骚，老余的效率还是很可观的，匡仪带着两人走完一圈，在关键里程碑节点的前两天完成了首轮梳理。下一步关键步骤就是小组对齐与复核。

　　为提高首次全组评审质量，匡仪并没有提前计划，而是留足时间给各部代表完善修改。

　　评审会如约而至，季秋刚打开熊炜出具的销售部二级流程，底下便是骚乱一片，个个好似攒着劲憋着怨恨，恨不得要上台指手画脚。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熊炜捏着鼠标一点点讲解，每次一到跨部门合作的节点，与其相关的部门代表必要出来否认他的说法。尤其是采购方慧茹，急得跳脚干脆站到台前盯着熊炜发言。

　　高度参与确实是季秋想要的表现结果，但是这样……未免太过于突出。原以为只是对销售部的怨恨独大，哪只任何部门上台发言，方慧茹都必定要品头论足，仿佛是大演说家般挥霍精力和脑力。

　　“唉唉哎，你说得可不对，是不是和现在的做法相悖？”

　　“就是三不管的灰色地带，财务和仓库从来没有盘点……”

　　“你就别吹嘘这块工作了，面子工程的事情也好意思摆到明面上来？”

　　“老熊，这块儿我要为你鸣不平，都是他们瞎搞一气，你是上了他们的障眼法！”

　　方慧茹凭一己之力搅乱会场节奏，熊炜从台上下来加入互相指责的人群，匡仪走出旁观席，郑重敲了三下桌面。

　　不少人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服气地坐下来。

　　如果一个人只煽动矛盾却不谈解决办法，甚至要把人们相互恶性攻讦上引，那就必须要保持清醒了。

　　“我以为，今天的会议目的是检验校准大家初期工作的成果，并不是矛盾集合调研。大家议论的问题点已经收录进了调研成果里，在现行阶段并不需要再摆到台前三令五申。”

　　一番训话下，众怒稍有平息，方慧茹还想出头鼓囊几句，被季秋响亮的喷嚏打断。

　　“对不起！”季秋尴尬道歉。

　　匡仪调整会议节奏，按照既定的评审程序，要求众人one by one 进行客观评述，这才把会议节奏带回正轨。他低头插着手在一旁听取论述，不时提出疑问澄清边界。

　　会议持续了一整天，匡仪的精力似乎还没被压榨完毕，依旧情绪饱满地互动和深入思考。

　　下班前半小时，会议终于结束，季秋趁着间隙检查各部的三四级流程进展，刚走到熟悉的品质部门口，姜欣便出门和她打招呼。

　　“哎呦这不是小秋嘛！跟了大领导也不回来看看我。”她眼尖瞧见季秋手里的项目进度表，猜到她此行的目的，便活络地把她人喊出来，“唐静，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唤作唐静的人走过来，姜欣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似乎给了什么暗示。唐静把季秋带去角落的楼梯间，这里是紧急通道，一般鲜有人迹。

　　“你好静姐，刚刚在会场上我看您发言不多，想着来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顺便记录一下您的工作进度。”

　　唐静靠着走廊扶手，敲着一条腿支在台阶上，眼神飘忽扫了季秋几眼。“没什么好说的，都按计划做了。”全然无所谓的语气。

　　她捏紧纸张追问道：“那……能说说完成几个三级或四级流程了吗？我好做个记录。”

　　季秋一说完，唐静就抱着胳膊把她逼到墙角：“哎我说，别插着鸡毛当令箭，看清楚我领导是谁再表演，这不是你那什么部门。我都说了我在做了，在——做——了！听不懂吗？”

　　这一出完全状况外，季秋震惊到嘴巴抽动起来，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哟哟哟！装上了装上了，收起你这副嘴脸，我不是王成不是客户更不是什么匡仪，不吃你这套！惺惺作态给谁看呢！”唐静上下打量着季秋，“怎么不把大几万的手表戴起来显摆，哦——我知道了，我们没眼光看不出名牌，你拿出来炫耀我们都看不明白，呵呵！”

　　【你凭什么随意揣度，凭什么用道听途说的八卦中伤我，凭什么要用这么恶毒的话攻击我！】季秋心里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一箩筐的话扔到她身上。

　　可惜她急得直喘粗气，想回敬唐静几句，哪知一开口，愤怒的情绪化作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明明有一大堆想说的话，张口却是软趴趴的哭腔，嗓音也是颤抖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装可怜给我看呐！没用，跟个小丑似的。”唐静嗤笑着停不下来，看她喘不上气，说不出半个字，转头讥笑起匡仪来：“将帅无能，累死三军。我看你们别搞什么流程了，没看到大家开会都憋着气吗？”

　　季秋抹去脸上的眼泪，死死瞪着她。明明自己是占理的一方，偏生一激动就控制不住眼泪和语调，有底气也变得没底气了。

　　唐静见她没有半点战斗力，懒得单方面压制输出，甩甩手回去干活了。

　　季秋扯着嗓子本想霸气地吼住她，拳头一用力，眼睛瞬间浸润一股暖流，又秒怂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生理结构，吵架从来没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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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小可爱也是这种奇怪的生理结构，一激动容易情绪失控，不能镇定下来据理力争。达喜为此吃过不少亏，现在佛了多年，状况稍有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