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钗头有凤（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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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京谣收拾好行囊准备回乡，临行前，她坐下闲饮了一杯茶，抚着琴弦奏出她所熟知的那首《钗头凤》。那旋律如今写满的是怨是恨呐，再无憧憬，再无浓情。她心头一紧，弹错一个音调，弦随着一声不和谐的音调崩开，断成两截。
海棠无声落下，肆意嘲讽着再也无法弹奏的古琴。京谣皱着眉，不愿对断弦再作理会，胡乱将琴背在身后，走出铅华亭。
所有的物是啊，在人非的映照下，显得岁月荒芜，路途迢迢。
她步步回望宫闱里，见他又是旧时红裳，哼着她所熟知的那半阙《钗头凤》，歌声断断续续，不时夹杂着他低沉的抽泣。
回乡的路是漫长的，关儆为她备了匹快马，送她离开了中原。他红裳如初，她白衣如故，但心再无初遇时激动的感情。月光照在马车上落的一片海棠上，掩饰着它的泪水，一路照到故乡。
回乡的路是首长诗，多少离人在回乡的路上似是得到了救赎，欢快大笑，但京谣此刻笑不出来，明明之前那么盼望回到故乡，如今却想掉头回到中原，这到底是怎样一抹心绪。她闭上了眼，舒展了眉目，又想起他喂给她的那勺粥。
岁月安然，长诗达乡……
她看见故乡的断桥边红药探出石壁，路人有时会驻足观赏，雨打着人们的布衣也没人会在意。叹了口气，她又回到自己旧时居住的乡韵小居，窗边还放着战争前她未画完的画，画的恰是一个红衣公子，望着断桥流泪。她提起笔，沾几点白色，藏起他的泪滴。开启箱柜，她将断弦的桐木琴放了进去，尘封起来，她回归了她本有的生活，临摹字画，细品清茶，年月依旧过，岁月绕指淌。
景寻六年，关儆已三年不曾带兵打仗。这日，滞淮王来到中原拜访关儆。
“关将军不得皇上器重，可有怨言？”滞淮王勾着嘴角问。
“未有怨言，只当年自己招来之祸。”他淡然道。
“倘若皇上今后一直不用将军，那将军在这宫中就成了皇上的心头大患，那时候，即便将军不想反，也有人称你要反。”滞淮王厉声道。
“那滞淮王可是要害自己皇兄，陷我于不义？”关儆挑着兴致问。
“岂曰陷将军于不易？此事是为万民着想，为苍生着想！”
“我呸！若有人陷害，说我谋反，自是我忠心无二，皇上也不能耐我何！可若是我也有谋反之心，纵使千万人不信，我也脱不开罪名！滞淮王请回吧！”关儆斩钉截铁道。
午夜，关儆正伏在案上小憩，一把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迅速睁开眼睛，反手扣住此人手上的刀，问“哪来的贼人？”
贼人小声道：“滞淮王让我请您支援，可若是不肯支援，我们便斩草除根，免得您走漏了风声出卖了滞淮王。”
关儆皱了皱眉，随即便与此人扭打起来，二人一路杀到将军府外，此人却忽然大喝一声：
“来人啊！关将军谋反被我撞见要杀人灭口啦！来人啊！救命啊！”顷刻，滞淮王的手下将关儆团团围住，押往大殿。
被叨扰起来的皇上一脸的愤怒，问了一句何事。
关儆将滞淮王的计谋和盘托出，不料滞淮王却突然跪下，大喊冤枉：“关将军因其情妇谣贵人被逐回北疆，胸怀不满，而皇兄您如今又不器重他，他早已谋划多时，正欲谋反！”
皇帝厌恶地抬了抬头，此时他信任的是自己的胞弟而不是这个落魄的将军。他垂下眼帘，下令道：“关将军有谋反之心，已人赃并获，念其有功在身，又未酿下大祸，贬为寻州太守。”
关儆跪地不起，只称冤枉，皇帝再也不肯抬头，拂案而去。关儆依旧不肯离去，手中紧握这关家的钜子令。
凭此令，可调遣十万兵马。
“皇帝昏庸无能，听信谗言，贪恋女色，如今，他不能治天下，我替他治！”关儆在心中狠狠地说，心中升腾起一场烈火，海棠已焚烧殆尽，再看不出半点春色。
次日，关儆被发配寻州，路上，他与幼时的乳娘相遇，令他惊奇的是，乳娘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反吧！儆儿！你身后有千军万马，而且纵使你是输，也输的起！”
关儆小声：“我正欲谋划，乳娘可否为我参谋？”乳娘点头，但最后除了战策只字未提为何关儆输的起。
输了不就死了吗？何曰输的起？关儆不解。
一日后，关儆攻破都城城门，杀死官兵无数，擒拿皇帝，众官兵不得不放下手中刀枪，下马投降。
正当关儆以为战争要以胜利告终时，湘贵妃的夫亲湘司马押着一个女子走上前来。关儆心中漏跳了一拍，看见他多年未见的那副面容，他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京谣——”。
军中皆是一愣，乳娘暗叫不好。此次谋反，他们为每一个人都寻好了后路，唯独忘了京谣。
年轻的将军放下刀枪缓缓下马，血泪打湿了他的征衣，他回头看了看他军队，释然的笑一下，举起了双手。
湘司马用长枪对准他的喉咙，他却不紧不慢的说：“放了阿谣。”
刚被松绑的皇帝示意湘司马放开缚住的女人，她早已泣不成声：“关儆！为了我不值！让他们杀了我吧！明明天时地利人和，你敢拿下江山啊！没了我你还可以有更多你想要的啊！”
关儆笑了，笑声荡漾在每一朵海棠上：“阿谣，你不知道，我谋反后最想干的事，是让你当我的皇后啊！我不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我不会总政务缠身，我只想听你弹琴。没有你，我反的没有任何意义。”
官兵上前束缚住关儆，他还在笑，笑的坦坦荡荡，目送着京谣被送出都城。
愿你抚琴有人听，愿你心事有人叙，原来生，我们还能不期而遇。
她一步三回头，他冲她点了点头……
“关将军看那狗皇帝贪财好色，不顾政事，举兵谋反，谁知那狗皇帝竟派人捉了关将军的红颜知己来威胁他。当所有人以为关将军会为天下苍生舍弃私利时，嚇！关将军叮叮当当的扔下了手中的刀枪，跪了下去！可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说书人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先皇在位时的一次战事，引起一片唏嘘。
京谣抿着茶细细听着，距离那次战事已时隔三年，他和她的故事已成了往事被人口口相传，在人们心中漾起涟漪。
但无论多少次，此事在她心中，总还有掀起惊涛骇浪。
说来也怪，关儆谋反失败不久后，皇帝就生了一场怪病，四海之内无人可医，最后痛苦而死。他的儿子继位时，仅有七岁，但此三年以来，却无战事侵扰，世间太平。
京谣拢了拢头发，不去想这些陈年往事。
她轻移莲步，徘徊在乡韵小居前。她不再鼓琴，已四年之久，如今她又哼起那首《钗头凤》，轻轻弹了一下桐木琴剩余的四弦。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她轻声唱到。
“瞒、瞒、瞒……”一个沙哑的男声突然接到。
京谣惊恍着抬起了头，对上了一对苍凉的眼睛。那双眼睛仅有的温度缓缓的流了出来，流进她心中。
“关儆！”她欣喜却小声的叫到，像是怕被惊破了梦。
关儆勾起嘴角笑了笑，轻声道：“此曲名曰《钗头凤》，是相思之曲，我可以……为姑娘编一部曲。”
京谣听着他们初遇时的那席话，猛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幸好、幸好她没有忘记，幸好她的心一直守在这里……
海棠种在皇宫，的确无香，但此刻，那芬香正飘拂在北疆的乡间。
三年前，愤怒不已的皇帝一剑刺入关儆的小腹，他瘫倒在地一张诏书从他征衣的袖口里掉了出来。
“关尤将军护朕有功，不顾自身性命。朕特许关家后人有权免掉一次罪责；小至杖刑，大至凌迟，皆免受之。”
皇帝拿着诏书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年幼时随先皇一起打猎，突然一伙贼人窜了出来擒住了先皇和自己，是关儆的父亲关尤舍命相救，杀死了贼人，但他却失去了双腿。先帝感激不尽，特下此诏。
皇帝想起那个小时候做他的陪读的少年，心头一软下令道：“传太医。”
他和他之间有太多的渊缘，只是朝廷之中奸臣当道让他们暂且遗忘了罢了。他对外放出消息说关儆被处死了，却偷偷的治好了他的伤，为了一个京谣，值得吗？皇帝问自己。
关儆醒来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自己必定命丧黄泉，醒来可能会是在牢狱之中，不想却躺在将军府。
关儆这才明白，出征前乳娘塞在他袖口里的那张诏书是什么。皇帝走到关儆榻前，俯身问：“关爱卿，可否继续为朕所用？”
关儆转了转狡黠的眸子，勾着嘴角：“自然，
“但北疆有一女子，微臣不甚放心……”
皇帝敲了敲关儆的头：“朕猜你也放不下她，去吧！”
关儆心中的乌云散去，一下子清朗起来，不顾身上有伤，下了床，收拾行李，不料，旦日，关儆已备好车马，宫中却传来皇帝染病的消息，二十一年的交情，关儆过意不去，于是留下来照顾皇帝，料理政事，想等皇帝病好后才去见京谣，给她一个惊喜。
不久，皇帝驾崩，太子继位时只有七岁，关儆怕国力衰退，滞淮王若是重振旗鼓，小皇帝必定无力阻挡，于是他又留在了皇宫，帮助小皇帝料理政事，这一留，就是廖廖三年。
京谣品着花茶听他讲完，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浑蛋，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死了三年！”她哭喊，最初，京谣想为了他寻死，不料悬在梁上的白绫纵是扯断了也没能结果了她的性命，她自私的安慰自己是命不该绝，才没有进行下一次的自刎。
关儆任他一下一下的打在自己身上，不作狡辩，末了，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小声说：“我若是与你通信，那滞淮王又找到你，俘住你，我可是要以江山交换？那时候，京姑娘不真成了红颜祸水？”
京谣咧嘴笑了，挣脱了他的怀抱，取出那把桐木琴，将断弦系在一起跑了出来，拉起他的手，笑道：“来，再谱一支曲如何？”
闻琴声，语君更，初遇心绪曰慎重；
朱唇点，人心陷，怕误佳人，停停不前；嫌、嫌、嫌！
海棠落，春景过，世俗强欲分君我；
故梦在，心未败，难以忘怀，芳心复来，惴、惴、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钗头有凤（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