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众生异闻录》戈登医生

4、钗头有凤（二）

　　想着皇帝对这桩婚事的决绝和否定，京谣心乱如麻，一个人在月光下走了很久很久。

　　月光也能照到故乡吧？王大叔被箭射伤的腿能下地了吗？李婶的小女儿该学会说话了吧？战争踏平的村庄修好了吗？和她一起逃难的剩下几人回到故乡了吧？归途一定写满了唏嘘吧？

　　子夜，京谣回到铅华亭睡下，梦里惊扰着她的是宫廷里的明枪暗箭。

　　“京谣！醒醒！醒醒！”

　　睁开眼时，已日上三竿，他看见关儆正焦急的抚着她的额头。

　　“你受了风寒，叫都叫不醒，遇到了什么梦魇?”他问。

　　“无妨……”她欲起身，却没有一丝力气。

　　“且在这里不要动，我给你盛碗粥。”关儆急切道。

　　他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了一整碗的粥。

　　她肚子里暖融融的，觉得自己脸颊也一定和粥一样烫。

　　岁月缓缓淌过了她的指间，她心知自己早晚会失去这番温暖，但她想努力抓住他给她的每一点美好。她望着他浅笑，他抚过她鬓间碎发吻了下去，海棠无香，此刻，也有了别一番风味。

　　中秋佳节，皇帝邀文武百官一同出宫赏灯。京谣和关儆收拾了行囊，决定一同前去。“中原的灯火我还未曾见过。”她向往着说。

　　不料，这天夜里下起了蒙蒙细雨，这却没有影响一行人赏灯的雅致，但京谣未能一睹孔明灯的景观。

　　雨下的大了些，皇帝一行人仍未有回宫的意思。关儆在一个村庄旁寻得一家住所，这里原是一个旅店，年久失修，如今已无人经营，二人便在此歇息下。

　　关儆用火折子点起油灯，出门觅些食物。京谣从行囊中取出一件蓑衣为他披上，回头抚琴去了。

　　关儆觅食回来，京谣仍在鼓琴，他怕扰了她的雅兴，在门外听着琴声和着雨声，看着涟漪一圈圈打在自己心里。

　　京谣今日弹的是一首民谣，北疆的民谣。一反常态，这次的弦声，有了欢快的节奏。
　　随行的几位之前的同京谣一同被俘的北疆奴隶听了这番琴声都掩面而泣。附近百姓也被这琴声吸引，他们笑着，打着拍子，称这是仙人之乐。

　　曲终，他转身回到居所与她闲谈，她看着门外黎民百姓的悲欢也落下一滴泪水来；弦声，回荡；她心，不再思乡。

　　他勾起手指，挽作蝴蝶掠过她的眉眼和指间，她放轻了呼吸，吹了油灯，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

　　次日回宫后，皇帝急召京谣入宫。方进门，她便瞧见湘贵妃得意洋洋的脸。

　　“大胆逆贼！太后寿宴鼓悲凉之曲，中秋佳节又鼓北疆歌谣，你可知罪？”皇帝的脸扭成一团，大吼道。

　　见京谣不明所以，湘贵妃解释到：“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昨日所鼓民谣，是你北疆多年前大胜我中原时所作之曲，这不是忤逆是什么？”

　　京谣赶忙伏地认罪：“奴婢不曾听闻此事，此后定不再弹北疆此曲！”
　　湘贵妃冷笑道：“谁知你是不是明知故弹？‘不弹北疆此曲’？难不成其余北疆名曲你要弹个遍？”

　　“罢了罢了，朕乏了，你们退下吧！别再弹乱七八糟的曲子了！”皇帝皱眉道。湘贵妃还想继续发作，被一旁的孟公公劝了下去。

　　京谣离开大殿时有些怅然，不知道湘贵妃为何这样针对自己。感到这偌大的皇宫已容不下自己，想远走高飞，却有一个让她无法割舍的源头——关儆。

　　他会娶她的，只要他再创战功，就可以向皇帝询求赏赐，便能娶她入府，到那时，再也不会有没完没了的暗箭叫嚣，再也不会有人对她指手画脚，流言蜚语都会消失殆尽……

　　她长舒一口气，盼望这一天早早到来，却又担心打仗会伤了关儆性命。她在心中思量一切美好，殊不知，一场纷争正向她大踏步走来。

　　海棠依旧无香，却暗藏一缕血色。

　　次日清早，京谣还在梳妆，两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进来便叩地拜道：“恭喜娘娘！”

　　京谣先是一怔，进而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孟公公进来便宣读起一张圣旨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氏才华横溢，谨遵《女德》《女戒》，特封其为谣贵人，明日入宫！”

　　京谣似是全身血液被人抽了去，一下瘫倒在地，怯怯的接过圣旨，伏在地上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她看见了自己身旁是疲惫不堪的关儆。他的眼眶红肿，眼球也布满血丝。

　　“阿谣，我亦向皇上祈求不要让你离开我，可你也知道，圣旨一下，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呜咽着说。京谣此时的心境很复杂，轻轻的把手搭在关儆肩上，她已无欲无求，只想再留恋一下这最后的时光。

　　关儆把她的手从肩上拿下来，紧紧扣住她的五指，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二人紧紧相拥，泣不成声。

　　封禅大典上，京谣蒙着大红盖头，心彷徨失所，不知所措。海棠花落在肩上，花上沾着白露，她便与海棠一起流泪。正欲入洞房侍寝，湘贵妃却带着宫人匆匆忙忙冲了进来。

　　“你这□□，既已入宫，却为何又与关将军通奸？”她大骂道。

　　皇帝此时已脸色铁青，大喝：“来人啊，宣关儆！”

　　孟公公赶忙向将军府跑去，拉着满眼醉意，还在借酒消愁的关儆就向皇宫赶去。

　　关儆赶往宫中时看到这样的一番画面：京谣披散着头发，大红盖头遮住她一半的脸，她紧紧揪着湘贵妃的头发，膝盖抵在她的小腹上，二人扭打在地上。皇帝也不愿制止，表情复杂的看着地上的两个女人。

　　关儆从未见过这样的京谣，他印象里，她一直是温柔的，隐忍的，而今天的她，压在湘贵妃身上，像疯了一般攻击她，嘴里不断念叨着：“三次了！我忍你三次了！我给你机会，你自己作怪，我要让你消失、消失！”一个耳光响亮的打在湘贵妃的脸上，留下五个红色的指印。京谣的泪水也应声而下，像是个劫后余生的孩子，泣不成声。

　　湘贵妃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这么大的委屈？她拔出头上的金簪，向京谣的脖子刺去京谣眼疾手快地夺来那支簪子，狠狠地刺去湘贵妃的心口！

　　她卧倒在地上失声痛哭，大喊：“我要回乡……”

　　许久，孟公公才怯怯地探了探湘贵妃的鼻息，赶忙跪下：

　　“皇上，湘贵妃已薨逝……”

　　皇上却似没有听见，虚弱的说：“来人……来人啊！谣贵人误伤贵妃，又与朝廷命官通奸，本是死罪；但念其心已悔过，又思乡心切，明日，流放谣贵人至北疆地区，此生不许踏入中原……”

　　众人失神，不明皇上为何毫不心疼已逝的湘贵妃，反而偏袒与人通奸的京谣呢？

　　谁也不知道，就在刚刚，关儆一边狂奔一边写下血书，逼迫皇上放过京谣，否则他就调遣关家暗兵，杀入京城，孟公公当时死命拦着也没有拦住，随行的人都无法理解这位年少轻狂的将军，此言一出，他就再难得到皇上重用，甚至会惹来杀身之祸。

　　可他太想她安然无恙了，即便有一日他会死，她会悲伤，也总有走出阴霾的一天。他希望那个走出阴霾的人是她，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