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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势均力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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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鼎国,建安三十年秋,号称天下第一城的京师洛平处处张灯结彩、乐声缭绕,往来其间者多为兴高采烈之辈。
一年多前东颜国灭之后,南明公主即将来归的喜事早如九月之风,吹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与之相关的传闻层出不穷,无非是点评太子妃桃源与南明公主婉颖的优劣。
几处冠盖云集的酒楼茶肆更是议论的口水满天飞,倒有多一半是在推敲太子妃神秘的来历,言辞间自然没有多少敬意。
那个相貌仅只中人之姿的桃源究竟用什么办法将英明神武的太子爷迷的神魂颠倒,三年来专宠她一人,自然是本年度最大的话题。
至于传闻中貌若天仙的婉颖公主进入东宫后会有怎样激烈的斗争,则是另一个引发好奇心的绝佳话题。
城西快意轩中,清晨即起闲聊的茶客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猜测着,全然不知其中一人正是他们非议的主角:武陵春。
结缡三载,武陵春在东宫的生活实是幸福之极,生了一双明珠美玉般的儿女,尽了为人媳为人妻的责任后,其余时间便用来微服潜游、体察民情,虽然说金鼎国皇室的规矩大,严禁女眷干政,但武陵春自有自己的应对方式,屡次将义正言辞过来兴师问罪的皇后谢氏挤兑得无话可说。
这日正作了不第秀才的打扮,携了一双佳人来吃茶。本来按照她的打算,是不愿带任何跟班的,但吴彩霞苦苦央求下,才破例带了身为侧妃的她出来放风,至于另外一位美人儿,则是皇后娘娘派在自己身边的细作锦娘,名义上是近侍女官,实则属于皇后默许的侧妃人选,只不过苦于太子迟迟不开口才勉强屈尊为女官。
锦娘听到有辱尊听的言辞后挑了挑眉,却只作壁上观。倒是彩霞怒形于色,她对于这位春姐姐的好,实是铭刻于心、无失或忘,早当作观音降世一流人物,只恨不能早晚烧高香供奉起来才好,哪里允许别人非议于她呢!但是武陵春不让她说话,拿过茶壶斟茶送过去,温言道:“小妹你走了这么久,想必口渴了吧,不如先吃盏茶。”
说话间目光淡淡扫过店内众人,旋即特别往西北角多看了一两眼。
三人中只有她一人作男子装束,一则因为习惯成自然,二则这两位的美貌实在是做不了易簪而弁的少年,便只好还原女儿家身份,早招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这么美的一对主仆实乃世间罕有,相形之下身为正主的武陵春便被自动自觉的忽略为隐形人。
彩霞早已习惯了这种火辣辣的目光,瞧见后也只当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吃茶。
倒是稳重的锦娘面上火烧火燎的,虽然她美貌出众,但宫廷里从来不缺美女,一向也没人这样看过她,不由得心如鹿撞。
武陵春眼见有几人已经流出口水,遂掷下银两道:“店家结账。”
几名闲汉哪肯放过沾花惹草的大好时机,三步并两步赶过来纠缠,武陵春目光冷冷的扫视一匝,道:“如果几位能够取出这锭银子,小生必当厚报。”
众人自然而然看向那锭银子,这才发觉它已经深深嵌入桌面里,不由得面上变色,忙悄无声息的溜走。
吴彩霞诧异道:“姐”说的一个字后急忙改口:“公子你只怕是付得太多了吧。”
武陵春却只白了她一眼后快步行出门去。
二女只好跟上。
到了街市上,武陵春给了锦娘几锭银两,打发她去买些宫里没有的物件后才悄声对彩霞解释了几句,后者听得连连点头。
快意轩里店小二对付了好半晌都没能取出银子,只得皱眉苦脸的来到西北角那桌客人面前央求帮忙。
那青衫汉子虽然早对武陵春一行人有所注意,但事不关己,并没往心里去,再没想到店小二会找上自己。
这店中将近百人之众,为什么偏偏找自己帮忙?一头雾水之际,店小二又道:“ 如果相公与方才的客人不是一路的,他们怎么会替您结账呢?您就行行好,做做善事吧。”
青衫汉子闻言后吃惊不小,便即起身行至那桌前,抬掌轻轻拍下,银子立刻跳将出来。
店小二正欲致谢,突觉微风拂面,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武陵春携了吴彩霞的手优哉游哉的在街市上闲步,锦娘则兴高采烈的挑选中意的小玩意,她也只有在这时才流露出少女本色,不似往日深沉寡言。
武陵春看在眼里,自有一番计较,暗暗估量着那汉子也该出现之际他人还真就来了,没好气地拦住去路,冷冷道:“姑娘此举有何用意?”
原来他早看出自己是女儿家身份。
武陵春淡淡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先生在快意轩这种豪奢地方内坐了大半个时辰,却只点了最便宜的三青茶来喝,不是囊中羞涩又是什么呢? ”
青衫汉子冷声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银子还给你。”
武陵春道:“原来是看不起我们妇人女子。好,好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边说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散碎银两。
两人手指轻轻一碰,几乎同时倒退数步,暗自吃惊。
武陵春固然是有意探测此人深浅,而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比较的结果,居然是难分轩轾的收场。
青衫汉子收敛了冷色,拱手道:“得罪。”
二字出口,突听身后惊慌的尖叫声响起。
武陵春回眸看去,只见那锦娘已陷入几名恶汉的围困下。
吴彩霞在武陵春身边很有一段日子了,拳脚功夫学了不少,虽然不至于成为高手,但对付几名闲汉还不在话下,见状便欲上前解围。但有人已抢在她前面出了手,轻轻松松打发了歹人,又非常小心的做到不扰民的状态,目送着那一伙人带着满头包逃窜而去后他才转过头来。
武陵春微笑道:“小妹无以为谢,只好麻烦你这位男子汉大丈夫到旁边的酒肆小坐片刻,
以一席酒肴为酬如何?”
这话却正好打在青衫汉子心上。
他自负文武全才,常怀济世安民之心,但碍于某种密不可宣的缘故,大半年来别说找不到像样的谋生活计,就算是正经茶饭也没吃过几次,再不想办法自我救济的话,客栈老板便要叫他滚蛋了。
天可怜见遇上这么个贵人!心念一动下,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武陵春出手阔绰,顷刻间点了所有能够想到的精细吃食,自己却只拈了块糕饼,慢慢咀嚼。面对着久未谋面的佳肴美点,青衫汉子居然还能按得住饥火上扬,客客气气道了句“得罪”之后才拿起了筷子。
武陵春眼里赞赏之色更浓。
两大美女却面露不屑之色。
原来这位仁兄开始时还能维持风度,到得后来简直是狼吞虎咽,吃相不雅之极。
锦娘心道:本以为是个风尘中的奇男子,却不料完全是个落魄丧志之辈,太子妃的眼光真是有够差的!
吴彩霞早露出不屑之色,因为她想到了夫婿的温文尔雅。
只有武陵春不时替他斟酒添羹,殷勤备至。
良久,青衫汉子才满足的叹了口气。
武陵春微笑道:“这个给你。”
手指挥处,一道白光直扑面门,青衫汉子下意识的隔开,触感绵软光滑,随即发觉不过是一方绣工精致的丝帕,顿明其意,胡乱抹了抹嘴巴后道:“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武陵春目中露出深思之色,点了点头后放下银子起身离开。
青衫汉子为之愕然,一时间倒找不到什么话好说,人家自始至终都不曾探问过自己的来历身份,看来果真是拿酒席来做了结了,可是自己又怎么能随随便便放过这位财神女呢?
思量至此,忙快步追将出来。
武陵春已到了阶下,正和彩霞说说笑笑往前走,看上去开心之极。
青衫汉子顾不得再掩饰形迹,身形轻闪,早到了三女面前,再度拦住去路。
武陵春止住二女的质问,抬起眼来静静看着他。
青衫汉子期期艾艾道:“冒昧请教一句,府上需要仆役家丁么?”
武陵春暗忖计谋得逞,微笑道:“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青衫汉子怔了怔,才道:“在下姓莫,叫莫问天。”
好一个霸气的假名。
武陵春道:“如果莫先生愿意屈尊的话,寒舍倒有个顽劣孩儿需要师傅调教,但不知您意下如何?”
莫问天问言实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点头答允。
武陵春倒还撑得住场面不动声色,旁边的二位美女早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再没想到有人陷入绝境还不自知的得意!东宫里的那位小世子虽才交三岁,却已气走了不下五六十位饱学鸿儒,如今这位不知死活的老师进门后,必定又有好戏可看了。
听到武陵春下一句话后,锦娘顿时笑不出来。
“先生既然答允为师,那么妾身自当以礼相待,”顿了顿续道:“此婢对于照顾生活起居很有一套,而今便将他转赠先生,还望笑纳则个。”
莫问天目光在锦娘面上转了两转后,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短短两句便决定了大美女的命运,这时候锦娘别说是笑了,就连哭也哭不出来。
她早认准了自己日后的贵妃命,而且一直在往这方面上努力,万万没想到武陵春轻轻飘飘一句话便改变了一切,转眼间自己已沦落为教书先生的奴才。
那份仇恨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但是她不敢开口。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而自己只是小小的宫廷女官。
云泥之别。
偏偏莫问天还好死不死的拿起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赞道:“好香!”眼睛却看着武陵春,交换了只有彼此方知深意的眼神后,武陵春微笑:“莫先生大约是红鸾星动了,那么我”
莫问天连忙打断:“而今一婢已足,在下不敢再多奢求。”
武陵春扬了扬眉:“那么就请先生随我前往寒舍。”
莫问天想了想道:“我还有几件行李在客栈里。”
武陵春失笑道:“我自会遣人去取,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话已至此,莫问天再无推辞余地,只得随着三女缓缓往东宫行去。
三女自是轻车熟路,但是莫问天却越走越觉吃惊,他本以为不过是寻常富户的女眷,气度纵然不凡,也逃不过一品官宦之家,再没料到居然是堂而皇之的走在金鼎国皇室成员才能涉足的御道上。
她究竟是谁?
他这时后悔已迟了,因为远处已有大队人马飞速驰近,为首那个黄脸汉子到得近处,扳鞍下马施礼道:“ 若非娘娘回来的正是时候,下官可又要满城飞了。”
武陵春淡淡道:“这位是本宫新聘的西席莫先生,你们可要好生服侍。”
黄脸汉子随随便便看了两眼,只道是个寻常书生,也没在意,只吩咐从人空出一骑来与他坐了,便召来随行在后的宫娥们簇拥着二妃上了各自的车辇。
至于锦娘早给莫问天拉上了马背。
行进中莫问天有意无意打问几句,方知黄脸汉子乃太子妃身边的一品侍卫头领,便是江湖上尊称“追风刀”的宣凝宣大侠,目中显出深思之色。宣凝乃是昔日东颜国的独行高手,生性极是豪爽义气,最不愿意受繁文缛节束缚,而今居然无声无息的做了东宫侍卫,这里面的缘故很值得思量推敲。不由得特别多看了太子妃那乘车辇两眼,这女子绝非外表那么平常,方才自己不是已经深有体会了么?
想到这里,拥住锦娘的手臂紧了紧,美人儿忍不住低低埋怨道:“请你放尊重些!”
莫问天唇边露出一丝坏坏的笑,骤然伸过嘴去偷香,锦娘猝不及防下急忙闪避,险些儿掉落下去,幸亏他身手敏捷,及时拖住才幸免于难,一张俏脸早气得煞红,抬手便打,却给他轻轻松松扣住了脉门,登时软在怀里动弹不得。
武陵春瞧见后忍俊不已:“莫问天的玩兴只怕不比自己那个混世魔王小多少,看来这个师傅是找对了。”才刚想到这里,就见一道青影闪电般扑入。武陵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来人毫不客气的压下来,眼对眼鼻对鼻吻个正着,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急忙挣扎,那人只闷哼了两声,却全然没有退开的意思。
武陵春吃惊于周围随从众多,居然没有半个人过来惩治狂徒之际,帘外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随即明白自己遇上了刺客,手指触感粘糊糊的很不舒服,随即醒悟到此人已经受了伤,大约有九成是替自己挨的,内疚感暗生,急忙扶住莫问天细看,敢情他伤在后脊上,刀口虽然不长,但血如泉水般涌将出来,止都止不住。
武陵春见他咬紧了口唇不出声,可知疼痛是何等剧烈,越发的感念在心。
莫问天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只不过是为自己的饭碗着想而已。”
武陵春的回答他没有听到。
看着昏迷不醒的脸,武陵春忍不住轻轻拂了拂,随即发觉有异,她自己对于易容之术很有心得,立刻明白对方带了极精巧的人皮面具,好奇之下小心翼翼的揭开了那张假面,随即倒吸了好几口寒气,正想把那面具放回原处之时手却被死死抓住。
莫问天的眼睛充满了怒色,冷冷道:“我可没有说过让你碰我的脸!”
武陵春虽然还没从方才的惊骇中恢复过来,但头脑并没有停止运转,赔笑道:“对不起,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只不过小小的好奇了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莫问天的另一只手已卡住了她的脖子,恨恨道:“你保证不会说出去?”
武陵春几乎要断气,只好发誓道:“我绝对不会”下文还没出口,就看到莫问天手里多了颗丸药,闪电般弹进自己嘴里。
武陵春再想吐出来时,那不明物体已经溶化在口里,甜丝丝的十分受用。
莫问天冷笑道:“我绝对不相信女人嘴里的誓言,所以只好用自己的法子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会按时给你解药的。”
武陵春却道:“我绝对不会冒这个险得罪阁下。但是阁下的伤势难道就不要紧了么?”
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后莫问天的本来面容顿时扭曲,闷哼道:“那你还不赶快替我包扎伤口?”
武陵春伸出手,却不说话。
莫问天气急败坏道:“你还不快动手?”
武陵春冷笑道:“给我解药,否则自己看着办好了!”
莫问天简直奈不了她的何,只得暗暗骂娘,无可奈何的送上解药。
武陵春径直把药瓶揣进自己袋里,然后才慢条斯理道:“趴下!”
莫问天只好遵命。
武陵春用力在伤处按了两下,满意地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后才露出笑容:我是女人我怕谁,想跟我叫板,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