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遗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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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欢喜有人愁。
余存玉昏迷多天不醒，每天余存卓盯着他的心电图发呆，盼望大哥最后一次醒来。
人的一生说长不短，恍然间兄弟两个迈入半百，他们不再年轻充满活力，平时聊天更多围绕家里的事，曾经坚定不移的信任也变成如今一桩桩不能说出口的心事。
余存卓站在医院镜子前，他又长出了一片白发，整张脸苍老丑陋，眼里没有神采，不止是皮囊，他的心要陪大哥一起迈入死亡的坟墓。
...
病床上男人带着氧气面罩，余存卓每天都会亲自去楼下买一束康乃馨摆在哥哥床头。
就算他很清楚，余存玉不可能康复。
“阿...”余存玉一直徘徊在没有止境的梦中，他听到太多人的声音，有若干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拽住他，想要带他离开人世，他已经没有反抗病痛的力气，但他知道，还有最后的话要对余存卓交代。
微弱的呼喊仅仅持续了一秒，余存卓没有听到，余存玉慢慢睁开昏沉的眼皮，他大口呼吸，完整念出想要表达的两个字，他说：“阿卓。”
成为兄弟以来，余存玉从没有称呼他为二弟，在别人面前亦是如此。
余存卓听清哥哥虚弱的呼唤，他欣喜的坐到床边，双眼渗出喜悦的泪水，他抓住哥哥只剩薄薄一层皮肉的手，急忙道：“我在！我在！”
“我去叫医生！”
“不..我有话和你说。”余存玉拦下他用力摘掉氧气罩。
分城窗外明媚，病房里没有难闻的消毒水味，余存卓每天定时开关窗通风，他把病房布置的很温馨，不过是希望大哥醒来能放松些，就像在家里一样。
余存卓僵在原地，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哥对他的交代是遗言。
“我问你..宛宛在哪？”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余存玉毫无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
“大哥！”余存卓心如刀割，他以为哥哥糊涂了，他憋了一口气，笑容温和说：“宛宛已经离开四年了啊。”
他当然知道女儿离开了四年！余存玉五脏六腑又开始疼了，疼痛让他说不出话，被子下面的双腿一直在打哆嗦。
余存玉咬紧牙根，眼里布满狰狞的血丝艰难问：“那..白璃在哪？”
“白璃在外市有点事，你找她吗？”
阿卓茫然的表情和态度让余存玉明白，他是不知情的，兄弟二人从小长大，他是最懂阿卓的人，阿卓不会对他撒谎。
提到白璃，余存卓有一件事没告诉哥哥，他的做法肯定不会得到哥哥赞同。
但哥哥要死了...余存卓不想对他隐瞒任何事，除了..
“大哥，对不起我没找到宛宛。”余存卓愧疚的低下头，他又慌乱笑起来，自顾自解释，“你放心！我会让白璃找到她。”
四年前余音宛失踪，余存玉倒下，余存卓被迫上台承担起余家，他弟弟们对家主位置虎视眈眈，在公司排挤他给他使绊子。
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人是白家，余存卓把寻找余音宛的任务派给白璃，他知道白璃喜欢余音宛，但那时白璃因为余音宛消失，她对所有人拒之千里之外，就连余存卓也不例外，情急之下余存卓提出自己的条件。
若是白璃帮他找到余音宛，他会以代理家主的身份同意两个人联姻。
余存玉听到这话用力睁开混沌的双眼，眼里有滔天怒意，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白璃已经找到宛宛！她告诉你了吗？！”
什么！余存卓错愕。
“阿卓..你疯了...”余存玉布了多年的局，功亏一篑。
哥哥怎么知道宛宛在哪？还有白家人竟敢骗他！余存卓怒不可遏，他艰难维持笑容，他会和白家人算账！但不是现在！
他回过神来说：“大哥，你听我说！”他慌忙给余存玉捋顺胸口，余存玉推开他的手大口喘气。
当时余存卓没有别的选择，白家可以护他周全，还能任劳任怨帮他寻找余音宛，何乐而不为？
他有自己的打算，“联姻是我为了安抚白璃，我不会让她和宛宛成功在一起，所以请你放心。”
找回余音宛，接下来的事余存卓可以说的算。余存卓是这样想。
其实他并不讨厌白家，白璃是个优秀的孩子，可惜身上背了三劫。
余存玉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允许他再生气，现在责怪阿卓显得浪费时间，于事无补。
咳嗽带着黑色的血，余存卓手忙脚乱抽出纸巾替大哥擦血，恨不得替大哥受罪。
生命倒计时的钟表一直在余存玉心里滴答滴答的响，他咳完之后紧紧皱着眉，拽住阿卓的胳膊，只能虚弱的断断续续道：“不要..再找宛宛回来..”
“大哥？你在说什么呢？”余存卓脸上血色褪去，他不可思议反问。
消息来得太快，根本不给余存卓思考的时间。
杜邦德是何等精明的人，两年前没有身份的余音宛出现在他女儿身边，他怎么可能不查。
余音宛容貌出众才华横溢，她身上有良好的教养，不喜金钱，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杜邦德把目标放在雨市外几大知名家族，余家成了重点对象。
四年时间余家对外谎称大小姐在国外进修，凭借杜邦德的人脉，他确定余家大小姐根本不再国外，余家人撒了谎。
既然查到余家头上，余存玉顺水推舟和杜邦德达成共识，继续隐瞒余音宛的下落。
他病成这样，已经无法护着余音宛周全，更何况..他睁不开眼睛，无力喃喃，声音像是从肺里一点点挤出来，“宛宛的心不会向着余家。”
余音宛是他骄傲的女儿，他在她身上倾尽一切，本以为余音宛会成为光宗耀祖的女家主，可余音宛从小亲近白肃，她为了改善余白两家的关系才想当家主。
小孩的话听听就算了，女儿长大后，余存玉最不能容忍的事还是发生了，余音宛瞒着所有人喜欢白璃。
白璃是蛊惑余音宛的毒。
大概是心里的恨强迫余存玉睁开充血的双眼，他一字一句，唇角又溢出黑色的血，坚定道：“宛宛不能回来！我要你..成为家主..牢牢..掌控白家！”
白肃是他一生劲敌，余存玉忘不掉二十一岁时，爸爸和白肃有说有笑一起在余家散步，结果爸爸看见自己，脸上立马恢复冷淡。
那天余存玉打算和爸爸汇报最近的进步，可爸爸压根不愿正眼看他，还冷冷丢下一句：“你作为大哥这点成值得找我炫耀吗？”
当时白肃站在余围振身边，他们亲若父子，余存玉自尊心碎了一地。
正是因为他是老大，就像皇家长子一般，他是骄傲的啊！白肃这个外人为什么能站在爸爸身边。
小时候怨长大后恨，就算余存玉如愿以偿坐上家主的位置，他还是得不到爸爸喜欢。
生和死之间，余存卓从大哥嘴里听到这些话，大哥心系家里一切，铭记对白肃的恨意，他不再关心一直默默陪伴的余存卓。
家主难道这么重要吗？他一定要带恩怨死去吗？余存卓悲痛欲绝，他默默摘掉眼镜，一下子跪在床边，眼里带着湿润和明显的哀求，“大哥..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本可以远离余家，无忧无虑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病床上余存玉倒吸了一口气。
是的，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阿卓不是余围振亲生儿子的人，不过他很快会死去。
死人会守住秘密。
余存卓不到四岁被余围振大张旗鼓领回家，余围振对外宣布这是在外抚养的二儿子。
私生子对余家人来说是羞辱，为了余家名声，家里人瞒下这件事，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姓程的女士，余存玉偷听到她和爸爸在书房争吵。
原来阿卓连私生子都算不上。
女人哭着请求余围振把儿子还给她，两个人只发生过一次关系，阿卓是她和别人的儿子，但余围振已经把阿卓接回余家，外界全都知道这件事，阿卓必须成为他儿子。
于是，余围振利用余家在分城的地位威胁女人闭嘴，为了完成阿卓的身份，余围振娶了第二任妻子，美名其曰她是阿卓的母亲，后又生下老三余存庭。
没过多久余存玉听说，姓程的女人郁郁寡欢病死。
...
“大哥，我从来不想当家主！”余存卓掩面崩溃，余围振自私剥夺了一切，强迫他加入兄弟相残的家庭中，他压根不姓余，身上没有余家人的血。
作为长兄，余存玉得知真相后，心里单纯觉得阿卓没了生母很可怜，他经常去找阿卓，给他送好吃的，试图看见弟弟的笑脸。
他对阿卓的关心超过兄弟情，最终酿成了一段让余存玉惶恐的感情。
“阿卓..现在..你单纯把我当做哥哥是吗？”余存玉艰难吐出几个字，他意识游离，搬出最后一张王牌。
那就是，余存卓对他畸形的爱。
...
时隔多年，已经老去的余存玉难以对任何人启齿，阿卓喜欢过他。
最初他单纯以为阿卓习惯依赖他，慢慢的，余存玉发现阿卓长大还黏着他，总是以自己睡觉害怕为理由，偷偷和余存玉一起睡。
阿卓在余存玉面前会脸红，两个人一起去游泳，阿卓仅仅看着他，对他有了反应。
男人和男人相爱在余家极少有，家里人态度十分明确，他们能接受两个女人已经是底线。
身为正常的年轻男人，余存玉第一反应是惊慌，然后逃避。
他反思过，是不是自己从小对阿卓悉心照顾才让阿卓产生错觉。
随着年龄增长，老爷子对儿子们的要求更加严格。
聪明的阿卓经常被老爷子拿出来在兄弟面前表扬。
甚至因为阿卓从不张扬的优秀，老爷子允许他喜欢琴棋书画。
但余存玉很清楚，阿卓不是余家血脉，不可能当家主，老爷子需要阿卓成为弟弟们的目标，以此来强迫弟弟们抓紧时间成长。
就算阿卓不是老爷子亲生儿子又如何？整个余家是阿卓的衣食父母，他飞不出余家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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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余存卓脸上很平静，没有表现出难堪，他告诉大哥又像灌输给自己听，“你一直是我敬爱的哥哥。”
敬爱？余存卓内心讥讽自己，哥哥马上要死了，他还是说不出口对他的喜欢。
比起拥有，他早就下定决心默默陪在余存玉身边。
真的是哥哥而已吗？余存玉看着他，没有力气拆穿。
整个分城有多少女人垂涎阿卓，但他不好女色，不婚不娶。
还有余存玉和梁怀云刚结婚那几年，一向谦谦君子的阿卓少给梁怀云好脸色，他倔强的，不肯叫梁怀云大嫂。
这是偏见。
直到余音宛出生，生米煮成熟饭，阿卓还在盼望他们婚姻破裂。
更诡异的是，余存玉以为阿卓会厌恶余音宛，可阿卓把他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爱，音妍亦是如此。
几十年如一日，阿卓无条件站在余存玉身边，陪伴他辅佐他，包括他女儿们，余家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般。
余存玉实在太累了，他不想和余存卓翻旧账，眼下最重要的是余音宛，“阿卓，如果你爱过我..”余存玉吞下嘴里的血，面色苍白慢慢说：“答应我..别让宛宛回来，我和白肃的恩怨由你替我终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
“余家不能属于白家！”他父亲，他女儿们全部中了白家人的诡计，白家妄想和余家平起平坐，绝无可能！
阿卓对他的爱胜过一切，他知道阿卓不会拒绝，就算余存玉自私的拿感情捆绑阿卓。
生命的尽头，余存玉问自己有没有爱过阿卓。
好像和爱有关又无关。
因为阿卓姓余，他是他人人皆知的二弟，两个人此生注定无法相爱。
更何况，余存玉一直利用他。
小时候他羡慕来自余家以外的阿卓，所以对他好，年轻时他明知道阿卓喜欢他，还继续纵容阿卓，确保他站在自己这边。
余存玉累极了他阖上双眼张不开嘴，耳边是阿卓癫狂的哭声，阿卓又说了什么，他听不清。
“我的遗嘱已经交给程律师，余伍出了事..不要放过白家人，如果你想..知道宛宛的下落..我手机最近通话..”
太多想说的话攒到一起，余存玉来不及对阿卓道歉了。
这辈子，余存玉不奢望阿卓原谅他，他一生就像床头的心电图，起起伏伏最后归零。
死前走马灯让余存玉清晰想起有过几年，他没把自己当成阿卓的哥哥，可惜那一点点复杂的感情在家主面前不值一提。
他害怕自己喜欢阿卓，其实更恐惧阿卓各方面比他优秀太多太多。
最重要的是——余家人不能让余家蒙羞。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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