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林深处见繁花似锦》曲终欢

23、天日

　　　　老鸦眯着眼睛看向那个缝隙，今夜星子满空，是个极好的天气，他叹息道：“我在这里大概已经吃了数千顿饭了，日夜望着那片天，一开始天天盼着能出去，后来不敢再看，没有自由的日子没有尽头，还不如死了来的干净。”

　　“前辈，咱们等上去了再伤怀行不？”

　　老鸦摇头，无声笑笑：“上不去的，咱们的每顿饭里都下了散功粉，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单靠着蛮力，想要爬上百米高的石壁，难如登天。”

　　“散功粉？”谢拾花惊道，没有内力可早了，连跑都跑不快，就算挣扎到天明爬了上去，不出百米估计就会被揪回来。

　　他难以置信地运气，脚下生风，踏上石壁，轻盈无阻。

　　“这不还在？”谢拾花跳下来，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内力还在。

　　老鸦惊奇不已：“你竟然没有被散去内力？”

　　他试图运气，半分钟后摇头道：“我的内力早已被散去，如今是半点都使不出来。”

　　谢拾花心中一动：“所以您要承元心诀，是为了恢复武功？”

　　老鸦颔首：“不会武功说出秘密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有承元心诀护身，即便受到致命一击，也可留住一条性命，只要时间足够，就能恢复武功。”

　　谢拾花：“如今能出去了，只要加以调理，您的武功自然会恢复，所以也用不上承元心诀了。”

　　老鸦笑道：“确实如此，但是我上不去啦！”

　　“为何？”

　　“你看这百米石壁，受风雨侵蚀，早已长满青苔，光滑无比，你轻功在身，尚且要费一番功夫，我这样的废人，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废话真多。”谢拾花嘟囔道：“要走便一起走，链子都给你解了，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矫情。”

　　他弯腰拾起一条铁链掂了掂，道：“绑上。”

　　老鸦一怔，道：“你要带我？你武功不过七品上，在如此滑溜的石壁上能一鼓作气坚持到顶已是勉强，再带上我，那就更不可能了，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你走吧，我不拖累你，自己去寻找别的出口。”

　　谢拾花不悦道：“这位大哥，时辰已经被你耽误了很多了好嘛，麻烦快一点把自己绑上，少废话，另外请记住三件事。”

　　“什么？”

　　“第一，我比你聪明；第二，七品上也不是那么好练的好吗？”

　　“……”

　　“那第三呢？”

　　“等上去告诉你。”

　　老鸦无奈，只得把自己与谢拾花背靠背绑在了一起，谢拾花却并不着急冲关，而是捡起另外两条铁链绑在了双脚下。

　　“你这是作甚？如此负重，更难上去了。”

　　“这叫增加摩擦力，懂嘛，你也说了石壁光滑，不好爬嘛！”谢拾花一边绑一边说：“另外，我的脚受伤了，需要固定一下。”

　　老鸦这才想起他的脚伤还未痊愈，登时不好意思再说话，人家一个小年轻，忍着脚痛逃命也不忘带你，谁还好意思说话啦！

　　谢拾花做好准备工作，深呼吸几次，而后一鼓作气，飞身而上，在你心上飘施展到极致，顺着石壁一路向上缓慢但稳步上升。

　　他虽看上去年轻不靠谱，但实际上行动还是很稳的，这让老鸦稍微燃起了一点希望。

　　然而就在上升到一半时，谢拾花脚下铁链沾染太多青苔，终于支持不住，一个打滑，两人向下落了数米。

　　谢拾花暗骂一声，这谁的心上这么滑溜，留不住人呐！突然感觉到背后一股阻力。

　　他侧过头，听见老鸦压着嗓子说：“快！”

　　原是老鸦双脚蹬在石壁之上，那破烂的布鞋摩擦力倒也还行，想来这人也留了个心眼，没有在一开始便相助，就是为了保存一双干燥的鞋底。

　　谢拾花嘿嘿一笑：“合作愉快。”

　　老鸦背对着他，脏污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

　　只是老鸦的鞋底也坚持不了几次，在第一次打滑后心中便有些慌，这会儿距离洞口还有三四十米，若是从这里掉下去，就算不伤，也会闹出巨大的动静，惊动守卫，若是再被抓一次，面临的将是更残酷的监禁。

　　说不定还有暴打。

　　谢拾花手脚并用爬了两米，负重和艰难的路程让他气喘吁吁，老鸦闭上眼睛，叹道：“年轻人，就此别过吧。”

　　他伸手按上腰间铁链，却听谢拾花喘着粗气道：“前辈，你不想知道第三条是什么吗？”

　　老鸦手一顿，与此同时突然感觉不对——

　　谢拾花竟然静止了，他抬头，只见一根手腕粗的绳子不知何时从洞口垂下，谢拾花猴儿一样双手双脚抱住绳子，得以片刻喘息。

　　“第三，行走江湖，多交朋友。”

　　说罢，还嘿嘿笑了起来。

　　老鸦莞尔，说来也是，既然能有人给谢拾花暗送钢针，怎么就不能有人再送一条麻绳呢，他心中笑骂一声，就听谢拾花说：“前辈，麻烦抱一下绳子，我腰快断了。”

　　老鸦连忙抓住绳子，虽然是别扭的姿势，但好歹缓解了谢拾花的压力，两人都情不自禁出了口气。

　　麻绳足够粗壮，缓缓上升，升到洞口时，谢拾花才发现这个裂缝并没有那么小那么窄，只是因为太高，距离底部太远，所以才显得很小。

　　他和老鸦同时穿过缝隙不成问题。

　　缝隙外果然是两个脸熟的摘星阁弟子。

　　“好样的，老杜，老绍！”谢拾花瘫在荧蓝仙菇海大喘着粗气。

　　扫了眼老鸦，蓬头垢面，连脸都看不清，来不及疑虑，杜思明连忙道：“谢公子，这里不宜久留，还请速速离开。”

　　谢拾花点点头，爬起身来问老鸦：“前辈可有归处？”

　　老鸦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陶醉道：“与古人有约，尚未履行，我得去完成他的嘱托。”

　　谢拾花道：“那就此别过了，我也得去找我哥哥了。”

　　老鸦叹道：“小友情义，老鸦永生难忘，来日若有需要，定生死相随，只是故人嘱托是大，只能先行一步。”

　　谢拾花摆摆手：“去吧去吧。”

　　老鸦抬脚便走，而后又迟疑了一步，问道：“你哥哥想知道那件事，你想不想听听？”

　　谢拾花摇头：“不听，一是没时间，二是我怕我也顶不住，下次吧哈。”

　　老鸦笑笑，想了想道：“那我与你说个名单吧，算作一点报酬。”

　　说罢附在谢拾花耳边说了一串名单之后，两人就此分别，谢拾花叮嘱杜思明派人监视老鸦，而后卷了一包衣物药品便迅速离开。

　　荧蓝菇海极易留下痕迹，一查就能查到，他必须快跑，杜思明和绍明也不能再留在摘星阁，摘星阁的暗线，就此彻底断掉。

　　谢拾花倒是不担心万木春发现后去找锦绣绸缎庄的麻烦，锦绣绸缎庄明面上毕竟是正经生意人，受王朝法律保护，江湖斗殴一旦涉及正经商户，当地官员便会立刻出手。

　　君归至武功再高，摘星阁也要服从王朝统治，要遵纪守法，不然就要收拾他。

　　更何况，相对于穷得安置在山里还时不时打架惹祸的摘星阁来说，缴税大户业绩链顶端的锦绣绸缎庄显然更能捕获当地所有官员的芳心。

　　并填满他们的钱袋子。

　　谢拾花在绸缎庄分行稍微休整，四天后便见到了焦头烂额的谢定。

　　谢定见到他哭得眼泪鼻涕横流，一口一个少爷，“我差点就以为见不到你了”“还想着就随你去了”“绳子我选了罗云织”……

　　谢拾花无奈拍着老管家的背，一阵安抚后问道：“哥哥呢？”

　　谢定倏然抬起老泪纵横的脸，急火火道：“林少侠遇到君归至，我们跟丢了。”

　　“什么！”谢拾花豁然起身，目色变得凌厉万分，厉声喝道：“怎么能跟丢！”

　　“君归至、林觅，这俩人打起来，任谁也跟不上啊！”

　　“怎么还打起来了！”谢拾花惊怒交加：“你快与我细说！”

　　谢定平复了下心情，坐在谢拾花对面一一道来。

　　原来当晚林觅发现谢拾花失踪，立刻去找了谢定和裴知墨，但是那时谢定和裴知墨都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听见打斗声，林觅当时就觉得不对，毕竟那晚见到六具女尸，大家心里都不太舒服，特别是裴知墨，怎么可能睡得那么沉，而谢定是谢拾花的贴身管家，平日里只要谢拾花在房间里嚎一嗓子，谢定立刻衣冠整齐地出现。

　　所以林觅怀疑有人对他们做了手脚，裴知墨也觉得事有蹊跷，而后他们在房间里发现了安神石，每个房间都有。

　　林觅断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如果不是自己恰巧外出，或许也已中招，他们半夜闯入孙知府家中，却见孙知府竟已经上吊自尽了，遗书上写着办案不力，恐被责罚，看上去是因为畏惧裴知墨的到来，但是联系那天他的表现，林觅不信。

　　于是林觅严刑拷打了两个摘星阁弟子，确切地说，是经验老到的谢定在林觅的吩咐下进行了拷打，两个摘星阁弟子嘴巴很严，直到谢定决定废掉他们的内力，挑断手脚筋。

　　内力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意味着生命，一旦废了内力，就不是从头来练那么简单，而是极有可能彻底沦为废人，成为一个多病的短命鬼。

　　摘星阁弟子为保内力，只能交代，原来他们本是要撤离的，却临时得了命令，在这里等谢拾花和林觅，为的就是将他们带回摘星阁，至于带回去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林觅一怒之下失手弄死了两个弟子，之后便怒不可遏，一发不可收拾，夜奔摘星阁，谢定和裴知墨本来是跟着他的，却不想在中途遇到了君归至，两人交战激烈，谢定和裴知墨完全跟不上节奏，很快被甩下，从此林觅音信全无。

　　谢拾花心脏一阵抽痛。

　　特别是听谢定说，林觅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他若有事，我要你们摘星阁陪葬”……

　　难以言明的痛中就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