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胜似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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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将冠上长庚之名的少女从此在星命宗定居。她依旧无名无姓，于是众人便只唤她“无名”。
昭光和容清煜都或多或少地指点过她，以便她最终有资格站到她原本该去的位置。
“就像是当初的你一样。”昭光对着容清煜道。
容清煜做了几十年的宗主，自然不再像是少年时那般容易看透，但对着昭光时，却总会卸下那些温润的伪装，笑道：“那她还差一些，我当初……才真是忙得团团转。”
昭光听完，却突然精神一振，“那你是不是也该收个徒弟了？！”他两眼亮晶晶地说，“那你就可以把宗务推给他做了！”
容清煜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以为教徒弟多容易么？”
话虽是这么说，但不过多久，容清煜便有了个徒弟，也是个小姑娘，名为星霁。
是西北洛家的这代首席送来的，一如每代首席那般，她名洛离。
容清煜与这位首席倒还是颇熟悉的，收下了自己的小徒弟后，就让洛离随意的在无尽夜观光，自己转身去寻昭光去了。
洛离在主峰下碰见了长庚。
这好似是一次从未有过的会晤。
一代又一代的洛离，与一代又一代的长庚，从未有过相逢之日。
而今，尚未如同容清煜那般接手事务的、依旧稚嫩的洛离，与尚未长成的、仍然澄澈的长庚，却始是相逢。
无人知晓的相逢，却似是暗里有欢喜的花在无声地盛放。
……
这厢，容清煜抱着尚在熟睡的蓝衣小姑娘来找昭光。
照光愣了愣，不禁说道：“我怎么感觉，最近星命宗的姑娘有点儿多？”
他总觉得这小丫头来得不妙……于是昭光转念一想，坦然地冲容清煜张开了手，理直气壮道：“抱！”
容清煜一怔，而后失笑，“别闹，星霁还在睡觉呢。你叫我把她放哪儿？”
你果然有别的猫了！昭光哼了一声，超凶的。
……时岁一天天的过去，长庚也终于归位。
昭光闲下来，也没觉得多无聊。
和容清煜待在一起很有趣。他总是在变化，却也从来未曾变过，依旧是当初那个朗月清风般的少年郎。
而星霁也一天天的长大，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穿一身湛蓝长裙，眼眸里有着澄澈透亮的光，嘴巴也甜甜的爱撒娇，在星命宗很受欢迎。
但只有昭光知道，这小姑娘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靠智谋取胜，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但星霁最招他厌的地方在于对方总和他抢容清煜！可把昭光气坏了。
终于有一天，昭光拍拍容清煜的肩膀，有一种很郑重的语气说：“你听说过什么是逃课吗？”
于是两人逃掉了宗主授课跑去玩了一通……然后乘兴归来，最终很是无措地哄着被放了鸽子、嚎啕大哭的星霁小姑娘。
这师父不要算了！星霁恨恨地想，又把眼泪往她师父袖子上抹了一把。她要气死这个洁癖！
……
仙界的日子平静到毫无波澜，可深处的暗流却在无声地流动，渐渐的有谣言四起。
传闻说，星命宗得窥天命，可知晓长生不老之法，登峰造极之道。
这传闻只是在暗里流传，容清煜也偶有听闻却只是哑然一笑，并不以为意罢了。
这样的传言曾经有过许多许多，但都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再说星命宗可也不是吃素的，真有些熊心豹子胆的想对星命宗下手……那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容清煜如是想。
可一切都变得太快太快，甚至在他们都未曾听闻半丝风声之时，原本的世界便轰然倒塌。
整个仙界的联合，将星命宗变作一头困兽。
困阵的光辉在星命宗亮起，那是无尽夜的第一次天明，也将是最后一次。
容清煜僵着手指，蓦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今日，是昭光从五千年前那个疯魔了的人所设下的阵法中脱离开来的日子，这一日星命宗的星力会降到历史最低。
所以昭光自然不在这里。容清煜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一切都过于巧合。
星霁慌张地握着他的袖子，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强压着惶恐叫他：“师父……”
容清煜缓缓开口：“不是他。”
流光仙尊要毁了星命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星霁也一下反应过来，她紧紧攥着容清煜的袖子，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就只有……”
那个疯子。他以惊世之才，算五千年后事，从而毁了这星命宗。
惊才绝艳的占星师，星命宗曾经的宗主。倘若他曾留下什么讯息，那么仙界那帮利欲熏心的人相信了也不足为奇。
容清煜捏着手指，出乎意料地冷静，他低声道：“……把长庚叫来，我们需要一个脱困之法。”他的语气在说到“我们”二字时骤然加重。
这场战役里，不应该有昭光。对方并不欠他们星命宗的。
纵使昭光和星命宗的宗主是至交好友。
这是星命宗当走的路，只是局势所迫，提前了许多，或许没那么完美，但绝对可行。容清煜如是说，嗓音依旧沉稳而清朗。
于是悄然间，被囚困住的星命宗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表面上看却依旧是风平浪静一般。
容清煜自容自若地与整个仙界谈判，似是力求保全下所有星命宗的新生力量。
这也与仙界众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仙界不能再存在星命宗，以防后患。但是占星师所带来的东西却又让人心动，不如将新一代的占星师从此圈养，长此以往……占星师将成为他们手里的一件好工具。
所以谁都可以活，容清煜不行。
众人皆知。
一种静默而无声的悲哀，溺没在无尽夜迎来的头一片天光下。
可昭光不明白——为什么骤然之间，一切都变得那样快。
他好像如同往常一样，光明正大的进了星命宗，入了扶清院。
没有人敢拦昭光，也没有人不知道，他此去，不过是徒劳罢了。
希冀的光芒在每个弟子的眼眸里闪了一下，随即沉寂成深深的暗色。
星命宗，绝没有一个蠢货，也没有一个孬种。
小小一截路，昭光却在静默裹织着悲凉的气氛中越来越迷茫与心慌。
扶清院里，容清煜好像如同往常一样，只伏在案前处理宗务。他温润白皙的侧颜显得沉静极了。
昭光像是局促般倚着银杏树站着，有些惶惑地问他：“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其实并不很懂情爱，他只是希望这个人，不要离开——纵使这是迟早的事情。
容清煜低眸望着他，似是很轻地叹了一声气，他说：“不。”接着后退了两步，“别闹了，你走罢。此后天地之大，任你遨游。”
因为从此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星命宗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昭光，而后沉默地低下头，眸光凝在那一行行墨字上，像是连思想与呼吸都一同停滞了。
他才没有闹。可昭光什么都说不出来。当初那个迎着灯火一步步走向他的少年，如今又迎着星火，回到他原本的地方了。
处在高位，便身不由己。
当初那个敢于逃掉宗主的亲身授课陪他去喝酒的少年，如今也是宗主了。
昭光咬了咬唇，转身跳出了墙，跑出了扶清院。
容清煜微微放松下来，有些怔怔地对着远方看了一会儿。
静水流深，足以叫人粉身碎骨的暗潮在水底汹涌，却连半丝波澜也不敢掀起，生怕伤害到岸旁执拗的猫儿。
……
星命宗在尽力地拖延时间，可到底那一场即将以死亡为代价进行的祭礼终将来临。
星命宗史上，只出现过两次如此郑重的祭礼，而每一次，星命宗都从微末的尘埃中，再次开出了盛大而孤傲的星光。
可此次，却是一场只有牺牲而绝无结果的祭礼。
可最终，盛大的星光将在无尽夜再次璀璨，且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祭礼在主峰顶上的白玉祭坛进行。
祭坛呈圆形，自上而下共有九层，由一条共有九十八道的玉阶连接，比旁的宗门少上一道。
容清煜未曾穿他那件最为隆重的祭服，只是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带着星命宗的至宝嵌光扣，一步步自容自若地走上祭坛顶层。
这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可是已然不为众人放在眼中了。
仙界那些来人围在白宇祭坛旁，用看囊中之物一般盯着星命宗的一切，似是饿狼跃跃欲试地去搜刮猎物的血肉骨髓。
有个穿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低声与身旁人交谈：“星命宗这无尽夜……确乎是大手笔，将来倒是可以改作一处小秘境，端看我众多世家宗门弟子，实力如何了。”
这是他们起先便商定好的分配之策……早在千年以前，这一场谋局便已开始规划，至今似是已天衣无缝。
星霁未曾去听那些饿狼霍霍磨牙之声，她穿着一件精致的祭袍，跪在祭坛下。抬眼透过水光望着她的师父。他们告诉她，她只需守在这里，要是她师父死了，上去替他。
心中冷凝一片。
她跪在那里，聆听着祭坛上的祭语，于台下低喃：“行于星路，窥以命途，故万物更迭知矣。然大道五十，仅求其遁一，而天之衍四九，莫能求也。”
煌煌金光从偌大的祭坛上铺陈开来，似是含着玄妙的天道意蕴，那金光照耀之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恍惚了一瞬。
只这一瞬间，金光浸没宗门大阵，而后将所有外来人强制地排斥开来。
而宗门内的困阵陡然崩溃——长庚得手了。
两个原本相互抵抗的阵法带来了剧烈碰撞，将本来就独立于仙界存在的无尽夜与仙界之间的联系骤然崩毁。
这很可能会导致无尽夜的整个崩塌，甚至在接下来的数千年，无尽夜都有被空间乱流搅碎的风险，可他们别无他法。
星霁蓦然昂起头。他们星命宗，当初也是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抢得一席之地，他们星命宗，靠得也从来不止是占命之术。
仙界不留吾宗，吾等自有可去之处！她站起身，扔下头上那沉重星冠，提起裙摆向台上的师父冲过去，然后一把推开对方，郑重地鞠了一躬，“让徒儿来罢。”她笑了笑，“我们，等您回来。”
无论多久。
他们已经再没有时间去留后手了。所以他们驻守在原地，用尽一切去等。
等他终究归来——等他再次成为他自己。
启明星会带着嵌光扣，以星光为引，为星命宗再次铸出一条前路。
从那以后，无尽夜将成为另一个仙界，星命宗将真正的拥有话语权，永远不为外人威胁。
这是只有启明才能去做的事情。容清煜沉默了一瞬，掌心握着嵌光扣，缓缓地从自己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看着他十三岁的小徒弟走上去，接替了他的位置。
然后看见她一点点消失在那煌煌金光中，一如他星命宗的每一位弟子。
他们在用命去填补这无尽夜的崩塌。
金光在无尽夜无星无月的夜色中飞跃，将天穹中的每一个缺口掩盖，像是鲜血一般浓重刺眼的，裹挟着整个无尽夜，足足晃得人眼睛发涩。
可他只能睁着眼眸去看，一遍遍地记住这些弟子。
在他从此轮回转世，直到有一日在命运的牵引下，再次来到星命宗之后，他们才能再次回到星命宗。
……
千千魂灯皆逝，煌煌星河也暗。极致的死寂里，容清煜似是看见他那盏魂灯光芒低迷，遍是悲意。
可却蓦然有一道明光坠落下来。
容清煜骤然握紧手指，像是有一粒火种坠在他心口，滚烫中却也蕴着烧灼般的疼痛。
他开口，嗓音干涩到如同粗粝的沙粒一般，“你……不该来的。”
是昭光。
只有昭光。
“让我陪你一起嘛。”昭光似是很高兴一样，稍稍地弯起眉眼，神采飞扬到不合满天星云，倒像是晨曦之光。
“咱们下凡去玩啦。”
万器之主，众灵之尊，昭光。
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他的长庚。曾与他遥遥相对的。
在那个被另一位少女称作仇琅的少女来到星命宗之前。
容清煜沉默。他怎么舍得呢，让太阳坠入凡间，碎成千粒星辰。
不过他到底还是答应道：“好。”原本总是沉压在他身上那宛如天穹般的压力骤然消失。
好似依旧是当初那个少年郎一般，容清煜轻笑着揽住昭光的肩膀，“这下不用担心星霁会发脾气了。”
昭光想：他可能是永远等不到容清煜变得和他师父那个老油条一样招人讨厌的时候啦。容清煜永远是那么让他觉得高兴。
他并非全然冲动地跳了下去，他也清楚的，倘若他留在仙界，那么他的存在将是星命宗宗主最大的依仗——可那个人再也不全然是容清煜了。
轮回之间，他抬起手握住对方的手指。
这一瞬间，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便胜似长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胜似长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