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樨雀

5、他乡有故人

　　几日来，珍珠跑了好多家登了招聘启示的公司，皆是一无获。好一点的公司里头都嫌她没有经验，而且瞧她气度，十足的娇生惯养千金小姐模样，无不推托不用。偶有一两家瞧她模样标致，有心叫她做些应付客户的事儿，她哪里又肯屈尊降贵，低声下气去讨好旁人。就这么挑挑拣拣，倒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珍珠心中发恨生急也无法，却也明白，是自己挑三拣四。难以合心。是日傍晚，珍珠从西街一路走回，一轮残日半悬于天际，浸透了半边的金黄，那黄似一丈云锦绮丽，繁复花朵重叠，而现出如此浓墨欲滴的翠。天很高很远，托着蓝色的底子衬着金黄。叫人只觉辽阔空旷。有白云旖旎出流水摇曳的波纹，勾勒出远处白墙乌砖的小楼别墅。霞光自稀疏梧桐枝漏下，连脚下的石子路都变得灿烂如画。如此美景，抬头低眸间皆入眼底。

　　珍珠在巷口痴痴站了一会儿，才数着步子往里走去。青玉色的旗袍摆长至脚踝，走路间不断扫在脚面上，黑色皮鞋衬着青玉色一晃而过，珍珠边走边笑。只觉得古人常说的“步步生莲”都及不上日落熔金下的步履款款。

　　倚在珍珠院前等候多时的曾越就看着她从巷口一步步走来，玲珑玉缎，自有不尽风流态度。巷子里有皮鞋跟磕着石板的清脆声儿，还有若有似无的淡薄的香气。

　　曾越看她慢吞吞的模样，实耐不住性子，笑了开口“我说。。。这三十米的路，你可走了个把小时啊！”

　　珍珠正低头掏着包里的钥匙，不妨有人说话，突然抬头，才看到站在面前的曾越，猛然惊道“曾哥哥！”曾越穿着灰色的条纹背带裤，里头衬着白衬衫，黑色的西服跨在臂弯，背着阳光站定。面上满含笑意。炯炯盯住珍珠。浑然一副偏偏佳公子模样。

　　“难为你还记得我。快开门，我都站这等你一下午了。”曾越笑意不改，连催她开门。

　　珍珠手里握着钥匙，就是不去开，只是盯住他，左右问道“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是我哥？肯定是我哥！”

　　曾越一拍她后脑勺“你怎么还那么喜欢唠叨。快开门让我进去坐坐，让客人站门外说话，这就是你的待客礼数？”

　　珍珠并不恼，扭着身子开了门。把他让进客厅。曾越也不推托，往沙发上一坐，还用手按了按“珍珠，你的沙发是木头的，坐着不舒服。”

　　珍珠从茶几底下拿了苹果削着“我跑来上海，能有这么一个安生之所已经是万幸了。你就别幸灾乐祸了。”

　　曾越起身将房子四处打量了一番，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回来坐下“房子是不错，但是倚着你从小娇生惯养的。这是委屈了你。想想你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自己张罗过事情。凡事无不是父母奴仆照看着，再不济，还有你哥，还有我们。如今你一人。。。独身来了上海，连个亲人朋友都没有。”见曾越神色有了肃然。珍珠也不再嬉笑打骂，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人都得长大，总不能犹着你们惯我一辈子，况且那事儿，我不走能行么？”

　　曾越点了枝烟“话是这么说，可这事儿，除了这样，别无他法？”珍珠将切好的苹果，又分成小瓣“若是有别的主意感情好了。我妈话都说绝了，你说我还能怎么躲？”又一手拍掉他烟“少抽点烟，吃苹果。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曾越笑笑，掐了烟“还不是舞会结束第二天就回来了。。”珍珠急的打断他话“我走了，舞会怎么样了？爸爸跟我妈呢？”

　　曾越白她一眼“还能怎么样，主角都跑了！”微动了动身子续道“商叔叔知道你走了气得了不得，徐姨急得直掉眼泪。后来你哥实在挨不住，说你去了重庆，被商叔叔一顿臭骂，现在还在家面壁呢。商叔叔又连夜叫人去重庆找你。你怎么就想跑上海来了？要不是你哥看了你的信打电话告诉我，你还真打算在我眼皮底下藏下去？”

　　珍珠眼里隐隐泛了泪花，又不想叫他瞧见，偏了头看着窗台上小金橘树，心中繁复心思就如絮絮绿叶，理不清道不明，到底为什么来上海，珍珠又如何开口告诉他舞会上那个匆匆一面的男子，启了轻快语调道“那。。我早知道哥瞒不住，肯定会告诉妈，回头爸爸派人去重庆抓了我，我不就白跑了。所以我才临时变了主意，来了上海。”明眸一转，朝曾越笑道“哎。。但我可没打算瞒你，只是想安顿下来后，再去找你，省得你替我操心。”

　　曾越食指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怕我操心就搬我家去住。那样你哥也放心。”

　　珍珠立马回道“打住！”竖了手朝他道“我去了你家，不就等于告诉爸爸我在上海了！”见他目有不解，又道“我往曾伯父跟伯母面前一站，跟站爸爸妈妈面前有什么区别？”

　　曾越合掌笑道“哎呀！原来我这妹妹不傻”珍珠刚要答，那是当然，又觉话头不对，忙的闭嘴瞪他。曾越笑归笑，还是说“我在郊外还有栋宅子，平时也没人去，你搬去那边住。我再给你找几个姆妈。这样，你哥也放心。”

　　珍珠签了块苹果放嘴里，连连摇头“不行，你是看不起我！我已经二十一岁，也应该自力更生了。况且我现在，不是挺好的。”

　　曾越了解她的脾性。也不敢再多勉强。只是看着她，似笑非笑“你觉得值得么？”珍珠认真点了头“值，不屈服命运的安排，很值！”

　　曾越就笑出声儿来，浓眉大眼更显出爽朗气息“珍珠，你不应该走，你应该叫希白那小子走！”珍珠一时没明白，只听得院外有自行车的叮当铃声。忽而就想起来，展颜笑开。

　　之前有玩伴儿因家族利益，被逼取妻，几人参加完婚礼后坐汽车回家，莫希白就说：倘若叫他遇到这事儿，就驾车离家。再不回来，直到父母亲妥协了为止。旁人就笑，离家出走还想开汽车？莫希白脸一板，指一指车外旁人骑的自行车说：那就骑自行车！

　　那时无心玩笑，却不想今日成真。只是心境已变，再难回去从前。

　　珍珠把曾越送至巷口，远远就能看到巷口停着辆黑色别克，珍珠奇道“你什么时候停这儿的？我刚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着。”

　　曾越笑骂道“某些人整颗眼珠子里就有自己，哪里还能看到别的景色。”珍珠好气又好笑 ，两人就站在巷子里说话。曾越将手插裤兜里，努一努嘴“你刚才说在找工作，找到了么？”

　　珍珠瞥嘴摇头“我现在才知道，找个工作这样难。他们都嫌我没经验，不愿意用我。”

　　曾越‘唔’了一声算是回答。顷刻便挥手道“回去吧，外头凉。我明天下午过来找你，可别再叫我干等了！”珍珠笑着应下，看他钻进汽车里，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