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7、第壹话 雨落初秋：前尘

　　青梦向着墙角挖的那个洞里填上最后一掊土，然后抓了些枯枝败叶盖在上面。
　　她拍拍手上的泥屑站起身来，对着面前披头散发、双目渗血的初秋道：“若你遇到危险，可以催动我滴在你头骨上的血，到时我便会来帮你。”
　　初秋点点头，望着青梦的眼中有了些许的感激。
　　青梦却不看她，只是转过身去冷冷道：“吃过那样的亏以后，你还是这样容易相信别人吗？记住，我们之间没有情义，只有契约！”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阿惟紧随其后。
　　初秋怔忪，眼中血色愈浓。她垂下头颅，低声喃喃：“对！我再不相信这世间的任何人！钱雨生，你苦心孤诣利用完我，就把我丢得远远的。可是终于，我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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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生陪圣上微服已过半月，他先前也告诉过她，他不会太快回转，可是为何她还是忍不住开始期盼呢？
　　是为了告诉他今天大夫才对她说出的那个好消息吧。记得大夫开口的那个瞬间，她用手绢掩住嘴，却还是没能忍住喜极而泣了。
　　两年了，雨生总是无微不至到几近小心翼翼地照顾保护她，甚至他陪圣上微服，都还留下了他自己的贴身侍卫在家，说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钱槿记得当时自己还嗤笑了他，“你在外面会比我在家里安全吗？林侍卫自然是待在你身边更好。”
　　听着她这样说，雨生当时也笑了，他问：“小槿，你知道这天下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吗？”
　　当时，钱槿看着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笑意更盛，还忍不住戳了她一记脑门，说了句，“笨丫头！”
　　钱槿撇撇嘴，而后便笑了。真是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雨生这样叫过她了。记得二十年前她家被仇人血洗一空，是爹捡回来的一个哑巴，拼了性命将一身是血的她送到了远亲家中，当然她身上的血都是那个哑巴的，而那远亲便是雨生的父母。
　　雨生的爹一直记着她爹生前在他们家风雨飘摇的时候明里暗里给过的帮助，而钱槿小时候也时不时会被爹带着到雨生家里玩。雨生的爹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
　　在家中突遭此变故，刚到雨生家里的时候，钱槿每天晚上都不睡觉，就只知道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肝肠寸断，谁都哄不了。家里实在没法子了，心想小孩子和小孩子总是更好说话，就让雨生每晚陪着她睡。
　　可是，她还是哭个不停。雨生实在是拿她没辙了，就说：“只有笨丫头才每天只知道哭！”
　　那个时候的钱槿还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那个时候的她还是那样的骄傲和不谙世事。她当然知道笨是骂人的话，她当即就不哭了，而是回了一句，“你才笨！你是全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记得那个时候，雨生看她不哭了，赶忙攥着袖子给她擦脸上挂着的鼻涕眼泪，然后一把抱着她说：“小槿不哭了，我是全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钱槿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就真的没再哭了，只是依在雨生怀里不停的抽噎。
　　她和雨生自此一同长大，后来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不胜枚举，每次她一旦陷入与他的回忆就好像没了个尽头似的。也正因为如此，雨生不在身边的日子，对她来说最艰难孤独的四年，也就这样支撑着过来了。
　　她现在都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晚上，六年前雨生即将上京赶考临去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跪在院子里，跪在一轮金色的满月之下，用充满诚挚的眼睛看着她，对着她发誓：“小槿，此去我若不能高中绝不回转！再回来定然是锦衣华服、八抬大轿来迎娶你。”
　　那时候，她看着他，眼中的泪分崩离析。她多想说：“雨生，我并介意粗茶淡饭了此一生，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啊～”
　　可是，她说不出口，即便是现在她也说不出口。她的手掌已经在采桑养蚕、织布纺纱的日子里日渐变得粗粝，她已经可以做一名乡间农妇。
　　可是，双手只应该用来执笔的雨生，不应该为着她的私心而被一生困在这白云黄土间做一名双手执锄的农夫。不管雨生是为了什么，即便只是为了她也好，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和更灿烂的前程。
　　虽然她想，甚至她也能。可是，去折断他高飞的翅膀这样的事情，她又如何做得出呢？
　　更何况，是那时候，面对着他那一双温柔澄澈得像那晚的月色一般的眼眸。他说：“我一直记得我幼时给过你的承诺，这一生定要让你重返之前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希望，你也替我一并记得！”
　　他的语气是那样笃定又决绝。而她又还能说什么？她那时也确实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去抱住了还跪在地上的雨生，给予了他温柔的肯定。
　　记忆就是在那晚之后成了断层。她只知道，之后雨生又一次落榜。但是，她也知道，他还没有放弃。至此便又是一个三年，这三年里他几乎再未归家。只有每年清明和年末，他会回来祭祖，而每次也只待三五天便又回转。
　　钱槿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决心。他只是不想她再为他那么辛苦操劳，他在外面一定也过得很辛苦。不然，为何每次他回来都说：“只有待在你身边时，我才觉得最安心。”
　　她看得出他眼底掩不住的疲惫，甚至看得出他脸上的那些沧桑和历经世事的痕迹。
　　钱槿一直都体谅他，即便她给他写的信，他几乎从来不回。
　　虽然免不了失落难过，但她也只当他是在认真温书。她相信他一定也是和她一样被思念折磨，一样过得隐忍而辛苦。
　　终于，直到三年前，雨生高中。可是，他却并未回乡。而是在京城直接就职，不过托人告诉了她这个消息，还有他的一封信。
　　信上说：小槿，我现在面临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沿海水患严重，圣上命我即刻前往治理。等我帮助圣上解决这一难题后，我会求圣上为我们赐婚，还钱家曾有的富贵与荣耀。小槿，这是我多年前对你的许诺，我没忘，你也一定要记得。等我。
　　那个时候钱槿看完信，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十二年了，她和雨生一样，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他许诺，其实她并未要求他一定兑现，但是他执着，她也就一同坚守等待。而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他给她的回复却是再等。
　　还要她等什么呢？圣上的赐婚么？她并不稀罕！甚至曾几一度她也有些疑心，是否雨生在外三年早已倾心他人？
　　然而不久，雨生在圣上的密诏下率先去沿海视察水情前，却是先绕道回乡来看她，甚至做了两日的停留。
　　她担心这样不好，雨生却笑着说：“接下来，我已在各个驿站安排好快马。放心，我一定可以在与圣上约定好的日子到达。”
　　临别前的那一晚，他长长久久地抱着她，不动也不说话。直到钱槿在他怀里扭捏了一下身子，雨生才耳语般对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是这些年来，雨生第一次对她说这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小槿。对不起，我让你等了我那么久；对不起，现在我还不能来接你。小槿，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那时雨生心里的声音：小槿，我可以现在就将你八抬大轿娶进门，我甚至做梦都想这样做！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我不介意让世人看轻我！可是，到时候别人又会怎么看你呢？狐媚？不要脸？小槿，我不能这样自私！我必须要寻得一个最好的时机，在世人的目光中，光明磊落地将你娶进门！
　　两年前，他们终于等来那一天。那一天，她一袭红装笑靥如花，而他骑着高头大马对着她缓缓伸出手来……
　　现在想来，都觉得还像是一场梦呢。
　　这两年，荣华富贵以及他的宠爱享尽，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给钱家添个一儿半女。如今，才终于变得圆满。真真是夫复何求。
　　她还记得，雨生临去前，拉着她的手，似有很多话想说，到头来却只得一句，“是天子的身边啊～”
　　“诶？”她不解。
　　他又笑着轻骂道：“笨丫头！我是说这世上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天子的身边啊！”
　　她微恼，红着一张脸回到，“是啊！我是全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大概是雨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忪片刻，而后便笑了，眉眼全都舒展开来，仿佛是在说“原来你还记得”。
　　他拉着她的手，眼中都是恋恋，“我这次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周围都是奴婢家仆，雨生却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她看见他的眼中映出她小小的身影，心突然就被填得满满的，“雨生，再久我都会等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