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55、最终话 浮生若梦：原点

　　天不知何时慢慢暗了下来，雪越落越大，他却只觉天地之间一片空茫。他并没有感觉到冷，因为他的心早已冷得没了知觉。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看着这个一片雪白的世界，突然就想到了他第一次以人身出现在青梦面前，她问他“你是谁”的时候。
　　他本是山野间一只无名无姓的野兽，因为她要呼唤他，所以他才有了名字。
　　她叫他阿惟，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可他那时怎么敢告诉她，他就是阿惟呢？
　　所以，他便临时给自己胡诌了一个名字。
　　选择白姓，不止因为他是一只罕见的白色猞猁，不止因为他喜欢白色，还因为他想到被他养在识海里的青梦的母亲白熹梦。
　　他其实一直都希望她能知道，却又怕她知道。
　　所以，他甚至都不敢用那个“惟”字。
　　那是青梦给他的，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可以乱用。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之间白茫一片，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白唯也不知道自己要这样一直走到哪里去，如果这里就是他的结局，那也不错，至少是他钟爱的一片洁净。

　　白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原身的模样，和青梦一起在他们的山洞里，外面落了好大的雪，山洞里燃烧的火堆也抵不住那肆虐的寒冷。
　　每当那时候，青梦总是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和他互相温暖着。
　　青梦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她有时候会说梦话。
　　小时候，她常常做噩梦，哭喊着爹娘从梦中惊醒。
　　慢慢长大以后，她便渐渐不再做噩梦了。后来，她说梦话时，经常都是在梦里喊他的名字“阿惟，阿惟，阿惟……”，有时叫了他的名字后会说些什么，有时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咯咯的笑。
　　每当那时，他心里都是暖融融的，很想将她叫醒问问她是做了什么美梦？
　　可是不管是什么美梦，都真好呀，因为里面有他。
　　可是这一次，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那个声音还是不停叫着他“阿惟，阿惟，阿惟……”，但为什么听起来却似乎离他很远，还显得那么悲伤。
　　他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一个柔软又温热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可是没一会儿，却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将他的毛发都变得湿漉漉的。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很快他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直到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熟悉又清晰的声音，喊道：
　　“阿惟，你别死！”
　　白唯突然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竟是真的躺在他们的山洞里！
　　白唯缓了缓，才慢慢想了起来，他最后的记忆是——他实在是走不动了，便躺倒在雪地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连忙起身，将山洞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并没有找到青梦的身影。洞里有打扫过的痕迹，青梦作为全部家当的那个包裹也不在她一直藏匿的地方了，甚至连埋在洞口周围的那些装着尸骨的青瓦罐也都不见了。
　　等意识到她的确已经离开，她把山洞还给他干净彻底地离开了以后，白唯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和这个山洞一样，一下子变得冰冷又空荡。

　　****
　　这天，青梦晒着冬日难得一见的暖融融的太阳，舒服得直叹气。
　　没想到等死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现在她没了任何想做的事和牵挂，只感觉一身轻松。
　　本来她还想趁着死前，一一解除那些她曾订立过的血契，但后来一想到要出那么多血，要那么痛，她便又打了退堂鼓。算了，反正等她离开以后，宿主的血不再流动了，血契自然就会解除了，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就让他们再多等几天吧。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独自走到人生这条路的尽头时，他却重新出现了。
　　她不知道现在她还称之为“他”是否合适，因为“他”重新变成了阿惟的模样。
　　青梦不得不承认，其实她看见他出现的第一眼，便已经心软了。
　　本来，她也就从没怨过他。
　　虽然，他是和娘做了交易，但如果不是他和娘，自己也早就已经死了。
　　她以为他是想用这种法子让她消气，可当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终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时，青梦这才觉出了些许异常。
　　阿惟的脖子上竟挂着一个小布包，青梦狐疑地将其取下打开，里面却只装了一张折好的薄薄信笺。
　　青梦下意识看了一眼面前的阿惟，却见阿惟也正看着她，眼神干净又懵懂，竟像是初生的婴孩一般。
　　青梦突然就感觉心慌得厉害，心跳的频率都不禁乱了，她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一点，这才慢慢打开了信笺。
　　信笺上却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青梦，原谅我。无论怎样，我还是想要陪在你身边。”
　　青梦看完，手不禁一松，信笺随风飘荡，悠悠落地。
　　青梦又重新看向一旁的阿惟，颤着声音道：“别……别开玩笑了，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我要你马上在我面前变成白唯，我就原谅你！”
　　可她却没有得到任何她想要的回应。
　　青梦慢慢伸出手去，摸了摸阿惟耳尖的黑色簇毛，“阿惟，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我要你变成白唯，你……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青梦说着，俯下身去抱住了阿惟，可阿惟也只是在她怀里发出了几句呜呜声，听起来有些委屈的样子。
　　青梦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一下子哭出了声音。
　　“你这个笨阿惟，蠢阿惟，你怎么这么傻，总是做一些我没有要你做的事情！你怎么总是这样不听我的话！我其实……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啊！”
　　可是她怀里的阿惟只是呜咽了几声，却再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回应了……

　　****
　　重新有了阿惟陪伴的日子，似乎又变得同从前一样了。
　　有时候守着火堆，依偎在阿惟怀里，青梦也会特别恍惚，好像他们真的回到了从前。
　　他们的故事，就好像是一个原点，终点也是起点。
　　青梦自觉自己的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春天还要多久才会来呢？
　　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感觉阿惟靠她靠得更紧了些，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青梦佯怒，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伸手本来想去敲一敲阿惟的脑袋，手落下去时，却只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摸了摸他耳尖的簇毛，笑着说：“淘气鬼！”
　　想了想，她其实还有好多话想对他，不如就趁现在都说了吧。
　　青梦将脸凑到阿惟面前，闭上眼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说：“阿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最喜欢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特别也很美，我一定会牢牢记住这双眼睛的。你也要认真看看我，好好记住我的样子。
　　“阿惟，我选择离开，并不是因为怨恨你，我只是……血契其实是以肉身供养阴灵，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初最开始同鬼怪订立血契时，青梦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她当时压根儿就没想过以后的事情，也未曾顾惜自己。本来在她手里的便只是一些残卷，有些内容甚至都只有一半，她原也不求甚解，上面的法子能用的便都拿来用。
　　直到洛上川的事情以后，她不知为何，才突然动念想要慢慢一点点修复残卷。也就是这一动念，让她在关于血契那一页，慢慢拼凑出了她曾遗漏掉的几句话——“血契是以肉身供养阴灵，每个人能承受的阴灵数量虽有不同，但依鄙人之见，至多不要超过三个，超过三个，便会有性命之虞。”
　　当时她看见这段话以后，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然后她下意识便看了一眼蜷在她身边熟睡的阿惟，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要陪它到最后才行啊！
　　青梦一边温柔地抚摸着阿惟，一边说着，眼中却有泪缓缓流出，“可能是跟你在一起待太久了吧，你们野兽死前不是都会找一个地方悄悄藏起来，不让同伴看见吗，我也只是想那样而已。所以，阿惟，你也不要怨我，好不好？
　　“阿惟，其实我以前也和杜若一样，希望人死以后是彻底的消亡。那样，我也就能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放下这一切。但现在我却第一次这样感激轮回的存在。
　　“阿惟，答应我，你一定要重新努力修炼，重新变得很厉害。那样的话，下辈子你才可以重新找到我。
　　“阿惟，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推开你躲起来了，我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阿惟，我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