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影》新晓零

41、第肆话 香消如影：放下

　　佛说，要放下。
　　可是，放下二字对这熙熙攘攘的尘世间的人来说，无疑是最难的。
　　然而，青梦看着面前的尤小香和悦灵，她们面色平静，似乎都已了却心愿，决定放下前生了。
　　悦灵对尤小香说：“他们对你做的事情，归根结底也是因我而起。小香，真的很对不起。还有，也真的很谢谢你。”
　　尤小香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是你的错呢，你也是被人所害啊！虽然我知道这一切知道得太晚，但好在最后得了个明白。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指望着别人的爱在活，是我在一开始就错了。而今，更是明白他们都并不值得。事已至此，我们就都在此放下吧。不是原谅了他们，只是不要再为难自己。”
　　悦灵看着她，笑中带泪，轻轻点了点头。
　　青梦看着她们不知何时牵在一起的手，听到尤小香有些遗憾地说：“如果可以，悦灵姐，真希望来世可以和你做姐妹。”
　　悦灵并不知道血契的事，笑着回答：“好呀，我们来世做姐妹吧。”
　　悦灵也不愿再回到悦家，她说：“即便我已经死了，他们还是害怕我约人私奔的事情外传，影响关家的声誉。所以，明知我不会愿意，他们还是接受了申屠诀的提议，将我的尸骨交给了他。他们早就因为关家抛弃了我，我也不愿再回去了。”
　　青梦闻言点点头，却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我当时看见申屠诀的时候，只感觉到他身边阴气极重，却没有看见你呢？”
　　悦灵闻言，苍白的面容上出现了有些恐惧的表情，“申屠诀他就是个恶魔！他杀了我以后，向我父母要走了我的尸身，然后请人下了咒。之后，他竟还千方百计想开第三只眼，他几乎都要成功了。我为了不让他看见我，一直在自毁灵体来隐藏自己。”
　　悦灵的灵体虽然不强，但如果按她所说，她现在已经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看到青梦眼中的疑虑，悦灵轻轻咬了咬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但……但那个疯子，竟又一直都在用他的肉身供养着我。所以，这些年，我们就像是在捉迷藏一样。他虽然看不见我，却能感觉到我就在他的身边。”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病态的感情，这真的还可以被称为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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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表示对青梦的感谢，悦灵自愿和尤小香一起去帮青梦寻找母亲的魂魄。
　　最后，遵从悦灵和尤小香临走前的意思，青梦在白唯的帮助下，将她们俩的尸骨一起合葬在了一个青山绿水环绕之地。
　　事情完成以后，青梦望着她们的坟茔，沉默良久。
　　死后万事皆空，爱与恨不过都是世人过重的执念，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她们都放下了，可是她自己呢？
　　对于她一直以来的追寻，她是不是也能放下呢？

　　大概是见她长久沉默，白唯突然开口打破沉寂，“那现在，我们一起回客栈吗？”
　　青梦这才回神，对着他抱歉地笑了笑，毕竟他真的帮了她不少，“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想去做。”
　　青梦见白唯听见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歉然地低下了头。她现下似乎确实是有点过河拆桥的意味。
　　青梦实在是不太能应对眼下的状况，只好一味沉默。
　　直到她听见白唯说：“好吧。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听见他这样说，青梦心里的歉意更深，忙道：“我会小心的，今天真的很多谢你。那个，作为答谢，等我回了客栈请你吃饭吧。”
　　白唯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语气似乎也变得轻松了，“好。”
　　他们就此告别，青梦特地选了与白唯相反的方向走。一直往前走了好远，她这才敢回头望了望，发现已经看不见白唯的身影以后，青梦这才去找了一些药草，然后重新返回了尤小香和悦灵的坟墓前。
　　就在刚刚，她做了一个决定。而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不方便白唯在场。
　　刚才埋好尤小香和悦灵的尸骨以后，青梦趁着白唯没注意，悄悄标记了尤小香在的位置。
　　她决定，要解除她和尤小香的血契，还她自由。
　　青梦也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是恻隐之心。她看到了尤小香和悦灵这一生的故事，当听到她们俩说出来生想做姐妹这样质朴的愿望时，她竟然很想帮她们实现。
　　她在后来被烧毁的旧屋里找到了爹留下的手记的一些残卷，里面曾说血契一旦订立下，按理说是不可以解除的，订立血契本来就已经是一个不值得提倡的法子，因为血契是用自身血肉束缚住阴魂，但自身也会成为阴魂的宿主，以血肉之身来供养它们。
　　而解除血契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对宿主本身的损害是极大的。
　　青梦却没有犹豫，拿起匕首便划破了自己的手掌，为了防止血液凝固，她还施了简单的引流咒，然后将手紧握成拳，用血围绕着埋葬尤小香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就这样画了三圈以后，又施了一个解除咒，血契便就此解除了。
　　其实解除血契还挺简单的，难的不过是宿主出一小点血而已。
　　青梦伸手扶额，忍住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好吧，是一大点。
　　现在，尤小香额间属于血契标志的血痕应该已经消失了吧。她现在一定也隐约感觉到了，但血契已经解除，属于她们俩之间的感应也就断了，她们已经无法再直接找到彼此了。
　　青梦将事先找好的药草咬烂敷在手掌的伤口处，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默念往生咒，一边念一边想着：愿你们来生做一对亲密的姐妹，互相爱护，互相扶持。

　　青梦拖着疲惫的脚步才跨进客栈的门槛，就有两个人立马起身迎了上来。
　　“事情还顺利吗？”开口问这话的是殷杀，而一旁白唯静静站着，只是看着她的眼眸里有着明显的担忧。
　　失血本就让青梦的脑子变得有些迟钝，眼下情景更是让她始料未及，青梦一时有点没回过神来。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尘缘极浅的人，何时竟还会有人担心她，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青梦慢半拍地对着殷杀点了点头。
　　殷杀这才注意到她缠着衬布的手掌，脱口道：“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叫我呢？我一直都在……”话说到这里才觉露骨，然而覆水难收，既然说都说了，殷杀暗暗咬了咬牙，直视青梦，索性便说完，“在等你的消息。”
　　白唯闻言，偏头看了殷杀一眼，眉间似藏有千沟万壑。
　　青梦却觉脑子混沌得厉害，连答话都嫌累，也无心接受二人的慰问，便道：“谢谢，我没事。我先想上去休息了。”
　　说完便从二人中间走过，迈上楼梯。
　　白唯始终沉默，却率先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什么都没问，是因为他都看见了。她故意支开他，可他实在放心不下，便悄悄折了回去。他看见了她做的那些事，也明白她此刻面色苍白的原因，可是他不明白她是在干嘛，他以前从没见过她那样。
　　他想问为什么，却找不到立场。毕竟，她还不知道他是谁。
　　就在这时，青梦突然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想去扶楼梯扶手，却因为头晕眼花扶了个空。好在白唯就在她身后，连忙伸开手臂从背后扶住了她。
　　青梦说完“谢谢”，正准备从他怀里脱身，却在突然之间，只觉天地晃荡、眼前一花，再回神才发现自己竟被白唯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青梦何曾被人这样抱过，第一反应便是挣扎。
　　“别动。不要逞强。”白唯低头看她，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温柔地说。
　　青梦就这样被白唯抱进了房间，殷杀见状也跟了上来，却在走到青梦房门口时，又有些踌躇，最后没有跟着白唯进去。
　　白唯将青梦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便也退了出来。
　　然后，他下楼去找到掌柜，出了一些银两，拜托掌柜找了一个小丫头去照顾青梦一晚。

　　白唯在自己房里坐了一夜，他对那个照顾青梦的小丫头说：“有事就到隔壁来找我。”
　　但好在，一夜无事。
　　早上青梦醒来下楼，虽然一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是有些赧然，但这件事确实还是应该跟白唯道个谢。
　　不想，她下楼没见到白唯，反而先看到了正在用早饭的殷杀。
　　殷杀见她从楼上下来，忙放下碗筷起身，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青梦从初次见到殷杀，就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却不想竟也会有这样热络的一面。
　　“好些了，谢谢。”
　　殷杀闻言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语气也跟着松快了，“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来不及同你道个别再走。”
　　殷杀说完这话，两人无端沉默了一会儿。
　　“对了，你还没吃早饭吧？”殷杀像是突然想起了一般，“要不我们一起……”
　　“她马上会和我一起去吃早饭。”殷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正从楼上走下来的白唯打断了。
　　青梦疑惑地回头，用不解的眼神看向他。
　　白唯见状，微微一笑。他一夜未眠，不想就刚刚打了个盹儿，便有人想捷足先登。他走到青梦身边，稍稍低下头去，轻声道：“不是说回到客栈要请我吃饭的吗？不如就现在吧。”
　　青梦：“……好吧。”
　　既然是请客，青梦便让白唯自己决定吃什么。
　　不想，白唯竟直接钻进了别人的厨房里。
　　青梦心里暗暗叫苦，只是吃个早饭而已，他这是要准备将她的钱袋吃空吗？
　　等菜上桌的时候，殷杀吃完了早饭，来向青梦道别。
　　青梦看着殷杀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疑惑道：“怎么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殷杀看着青梦，迟疑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
　　“青姑娘，若是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见，我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今天我就先走了，有缘再见。”
　　这话听得青梦一头雾水，她又一心惦念着自己的钱袋，没注意殷杀带着些留恋的目光，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好。有缘再见。”
　　她对着厨房的方向伸长了脖子，甚至都没注意殷杀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了蛮久，等到饭菜端上桌，青梦却不禁有点傻眼。
　　红豆薏米粥，凉拌猪肝，最夸张的是竟然还有一盅红枣乌鸡汤。
　　青梦眨了眨眼，“一大早就这么吃，会不会……太补了？”
　　白唯闻言，竟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不是你说的让我自己选吗？”
　　青梦：“……这也……不是不行。”
　　白唯听后，拍了一下巴掌，笑道：“那就好。你也多吃点吧，脸色实在是太差了！”说完便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青梦看着这一桌补气血的食物，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但又不能准确将其捕捉到。
　　吃完这顿丰盛的早饭，白唯对青梦说：“我也要走了，青姑娘珍重。”
　　临走时，他递给青梦一个水囊，“这是红糖水，你带着回去的路上喝。”
　　青梦呆呆接过水囊，轻声说了句，“谢谢。”
　　白唯淡淡一笑，就在他准备转身出门时，有一个人着急忙慌地从外面奔进了客栈里，他边走边对着掌柜道：“你……你听说了吗，那个申屠家的独子申屠诀，就是自他那个未婚妻在婚礼前夕自缢而死以后，一直病恹恹的那个，今天早上有人在他未婚妻的坟墓前发现了他的尸体，好像是他自己喝了鸩酒。难怪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另娶，却竟然是个这样的痴情种！”
　　听闻这番话，白唯和青梦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然而那人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一直坐在角落里吃早饭的人应和道：“奇事常常有，今天却是特别多。我今儿一大早去鸡鸣寺上香，你猜我又看到了什么奇事？我竟看到关家的小公子关域在受戒！关家何等富贵荣耀，关家小公子却出家当和尚了！”
　　而后便是他们几人一番热烈的讨论。
　　青梦不自觉地又看了白唯一眼，她其实听闻了那俩人如此结局，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意外的，但她面上却表露出来。
　　但白唯却竟似乎洞悉了她的内心一般，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道：“因缘造化，因果轮回，他们这样的结局已经算是善终了，并不冤枉。”
　　青梦心想：“这倒也是。”

　　和白唯分别以后，青梦踏上回家的路。上山的路上，她心心念念着多日不见的阿惟，却在想着阿惟的时候，突然间感觉一个激灵。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白唯会莫名让她觉得那样熟悉了。
　　他那双眼睛，多么像阿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