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之殇》林若夜

4、工作

　　一夜无梦，祈梓航睁着双眼躺在宽大松软的床上，有些疑惑，也有些意外。伸手探了探身侧，唯有一片冰凉。侧过身，将脸整个埋入洁白的枕头里。他，还是没有回来么……莫名的有些失望，有些泄气。突然意识到不对，昨夜自己分明是睡在沙发上的！是他……
　　一把掀开被子，来不及细想，祈梓航便已经奔离了房间，怔怔地停在了沙发前。那人横躺在皮质沙发上，原本平整的白色衬衫已经压出了道道折痕，大约是累狠了，金丝框眼镜仍然架在英挺的鼻梁上忘记取下。祈梓航缓缓俯下身靠近熟睡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摘下欲掉不掉的眼镜。好似被什么一直烦恼着，睡梦中的人依然眉头紧蹙，仍保持着平日里的威严。祈梓航只是愣愣地望着那张熟悉的俊俏容颜，内心里上下翻腾的，除了厌恶和痛恨，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近距离观察着那人的面孔，眼角的皱纹，两鬓的斑白，一清二楚，温热而沉稳的呼吸拂在脸上，心跳竟然慢慢变得有些失控。没来由得有些惊慌，急忙起身退后一步，却不想无意中的一挥手，碰巧打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人，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不熟悉的朦胧，安宇然叹了口气，饱含无奈地开口，声音却有一丝宠溺：“你又偷偷藏了我的眼镜，轩弈……”闻言，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却是一顿，停下了手中清理茶几的动作。话一出口，安宇然也顿时清醒过来，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放弃了解释。浮起一抹苦笑，反正那人不会在意。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祈梓航的双手却攥得死紧，骨节发白，脸上的神色在一分一分冷却，再度恢复成往日的冷漠与疏离，只是，眸中的恨意更甚更深。
　　回过身，将眼镜递还给他，祈梓航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轩弈是谁？”
　　戴上眼镜，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安宇然只是沉默不语，神色莫名，似悲伤，似回忆，似不舍，似惋惜……半晌，轻轻吐出一句：“……故人。”宛如一支利箭直刺心底，旧时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淋漓。
　　殊不知，对面已然离开的人正死死咬着自己苍白的下唇，眼中，恨意万千。

　　自此，直到上班，两人之间依旧无话，只剩沉默。

　　自那日街边相遇后，安宇然的家中便暂时多了一名成员。祈梓航坐在沙发上，翻动着手中厚厚的一叠报纸，左手托腮，右手持笔，不时划划写写，一脸苦恼状。安宇然端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瞥了眼报纸上的内容——求职广告，随意地开口：“还是没有找到工作么？”
　　“是啊……”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祈梓航扔掉了手中的笔，向后一倚，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去找过私家侦探，有关‘祈梓航’的资料却基本是空白，只知道是个孤儿，其他什么的都不清楚。没学历没凭证的，能找到什么工作才怪……”
　　听到这些，安宇然心里忽然轻微地一跳，莫明地有些慌乱，深吸了口气，状若无意地随口问着：“那你打算怎么办？”
　　长长地呼了口气，祈梓航仰靠在沙发上，呈大字状摊开了手脚：“不知道啊……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多，跑去工地当劳工呗，还能怎么办。”
　　眉头再度深深蹙起，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踹了沙发上的人一脚，安宇然沉声呵斥：“坐好，这像什么样子！”
　　祈梓航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坐正了姿势，仰起脸，清亮的黑色双眸直视着对面站着的人，望着那人好看却经常紧蹙的眉头，嬉笑着开口：“嘿！你说话的口气真像那些面对自家顽皮的孩子头疼却又无奈的父母诶！”
　　“难得，你居然也会知道自己顽皮，啧啧，真是不容易了。”安宇然感慨般摇了摇头，却没有人看清深邃的眸中一闪而逝的痛楚，“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人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明明只是玩笑般的话语，却莫明地让心中一堵，淡淡的酸涩漫延开来，祈梓航低下了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俊秀的脸，陷在阴影里，辨不清表情，看上去有些异常失落：“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
　　音量不高，然而这句话却宛如重锤般，狠狠敲击在心口，震得自己两眼发黑，一片模糊。安宇然勉励压下了翻腾不定的情绪，冷静地开口：“下个星期我们公司会有招聘会，你……来试试吧。”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
　　祈梓航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脱口而出：“安氏那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不看文凭！”
　　闻言，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安宇然侧过脸回望着他，金丝框眼镜背后的漆黑色眼里多了一抹笑意：“如果凭真实实力可以赢得所有面试官的青睐，当然也可以破格录用。安氏注重的是实力，不是文凭。不过……”抬手扶了扶眼镜，“你可别指望，我会给你什么便利。如果你没有实力，安氏是不会用你的。”
　　“切！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优惠！”祈梓航严肃而认真地盯着他，“我会凭自己的实力来争取，不需要你的照顾！”
　　安宇然深深地望着他，半晌勾起一抹微笑：“……我拭目以待。”

　　祈梓航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手中的文件，不知不觉间，回想起了之前的经历。幽幽地叹了口气，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如果当初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还不如直接选择去工地当苦力，总比现在……现在这般寄人篱下，肮脏的活着，毫无尊严，任人践踏。眼中闪过一道怨毒的光，手里的报告已经被揪成一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展平了报告，强自压下了上下翻腾令人不适的恶心感，继续核对着手中的报告，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楼下的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车流如潮。然而，一切的喧闹却被隔绝在外，听不清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