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间集》佛手散人

39、第9章

　　“当家的，陆通判上咱们这儿来了。”

　　苏叶正在账房里核对款项，闻言直起身来：“眼下人在哪儿？”

　　“就搁寨门口候着呢。”

　　“将他请到大堂里去，我换身衣服就来。”

　　女子回房整了整着装，确定没什么失礼之处，这才快步走过去，堂屋里坐着位瘦长身材的中年男子，她上前抱拳施礼：“不知陆大人来此，苏叶有失远迎。”

　　“苏小姐客气了，”陆均昌放下茶盅，“自从得知你于闹市中被劫走，陆某寝食难安，只怪当日寿宴后未能派人护送你回寨，如今见你平安归来，这心里的石头总算能放下了。”

　　“陆大人不必自责，此事是我一时大意，与旁人没有半分干系，苏叶还要多谢您去郡里调兵搜寻我的下落。”

　　她说着躬身又是一拜，陆通判连忙将人扶起：“苏小姐言重了，守卫百姓安宁是陆某的职责，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对了，劫持你的人究竟是何来路，你又是怎么从他们手中逃脱的？”

　　“呃，那群人都蒙着面，我没看清楚他们的长相，只知道自己被抓进附近一个山头，在洞里面待了数日，后来有一晚，我趁其守备松懈时溜走，随后便一路摸索着回到鹿台寨。”

　　这番说辞听上去十分顺畅，仿佛早有准备一般，陆均昌没再多问细节，忽地叹了口气，面带愧色道：“唉，拙荆实在愚不可及，我前脚离府去搬救兵，她就将你的庚帖送了回来，陆某本还盼着年底能喝上你和云儿的喜酒，如今这桩亲事却化作泡影......”

　　男子语气极为遗憾，苏叶见状忙劝慰道：“尊夫人也是爱子心切，苏叶自知家世低微，不是陆公子良配，但愿他早日觅得佳偶，成家立业。”

　　“苏小姐深明大义，可此事终究是陆家失了分寸。”

　　他示意吴笠将那置在桌上的木匣打开：“这里是陆某的一点心意，还望你不计前嫌将其收下。”

　　苏叶看了眼那匣子里的银两，坚决道：“能与陆大人结识已是苏叶的荣幸，这钱我不能要，倒是劳烦您将令公子的庚帖带回去，如此也算了结这门婚约。”

　　陆均昌好半晌不做声，末了点点头：“是陆某多此一举了，其实我今日来鹿台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苏小姐能答应。”

　　“陆大人请说。”

　　“年关将至，我特地命人赶制了一批御寒的冬衣，想要托贵寨押一趟镖，将其送至边关将士手中。”

　　苏叶闻言有些疑惑：“既然是为戍边的士兵所用，陆大人何不上报朝廷，让官府运送这批冬衣呢？”

　　“实不相瞒，陆某早先与郡守大人商议此事，他却以府内人手紧张为由推拒了我，此后我也尝试向州衙上书，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回音，陆某忧心此番下去会贻误了大事，这才想到来找苏小姐求援。”

　　“原是如此，”苏叶面露钦佩之色，“大人您心怀家国，善举造福黎民百姓，晚辈身为鹿台寨的当家，定当义不容辞，亲手将这批衣物一件不落送至边关！”

　　“那真是太好了，”陆均昌闻言大喜，“我这就回去命人将冬衣抬上山来，顺便将信函传至关口，让人前去接应你们！”

　　他说到做到，当晚便将二十余口箱笼送上了鹿台寨，苏叶一一开箱核验，见那里面的棉衣厚实保暖，心底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转头对身后的程旬吩咐道：“这趟走镖由我带着林大牛等人去，你和葛三留下打理寨子，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

　　众人次日清晨便动身下山，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行到边境那泾谷关，守城的将领却突然带兵将队伍拦下：“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女郎上前一步行礼道：“我是数历山鹿台寨寨主苏叶，我们一行人奉平凉郡陆通判之命，为边关将士押送过冬棉衣，还请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什么鹿台寨，听都没听说过！”

　　那将领指着车上那几十只木箱，语气不善道：“把它们给我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林大牛见状想拦，被苏叶一把拽住，她示意手下人将箱盖掀开：“官爷您瞧，草民方才句句都是实话，这里面全都是御寒挡风的棉衣——”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将领拔刀走上前来，对准里面的冬衣便是一顿猛刺，苏叶眼看着那一团团雪白的棉絮被挑得翻出来，不免心急道：“官爷，这都是给将士们穿的衣服，千万毁不得啊！”

　　将领视她为无物，逐一将箱子中的棉衣刺了个遍，待他伸手去翻里面的碎絮时，一卷绢帛似的东西被扯落出来，他展开一看大为光火：“这分明是我泾谷关的固防图，你是从何得来的？”

　　情势急转直下，苏叶脑中也是混沌一片：“官爷，此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罪证确凿，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来人，将这批贼子给我全数拿下！”

　　......

　　在场众人被没收武器，一并押入监牢，林大牛蹲在那草垛上百思不得其解：“当家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咱们不是来做好事的嘛，怎么就成偷那边防图的卖国贼了？”

　　“是啊，大家路上明明盯紧了那车箱笼，别说猫狗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将军手上的地图又是搁哪儿冒出来的？”

　　“绢帛不是半路塞进去的，”苏叶此刻已经冷静下来，“我怀疑，早在出发前它就被缝入那棉衣里了，是我们没有每件都上手摸查，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这么说，是那陆通判搞的鬼？”

　　“我看不像，婚约不成仁义在，就算是两家没结成亲，他也不至于给这么大个下马威罢，咱们之前可没得罪过他。”

　　“还有一种可能，陆大人抬上山的箱子没有问题，固防图是在我们临行的前一夜里装进去的。”

　　苏叶看向林大牛：“当晚那些箱子都放入库房了吗？”

　　“没有，这批棉衣不算贵重，为了方便第二天早上装车，我做主让弟兄们抬到马厩旁的柴房里去了。”

　　“这么说便是无人看守了，”苏叶眉头紧锁，“在我们入睡的这段空隙里，鹿台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那卷绢帛塞进去......”

　　她还想问余下人当晚都在哪里，有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只听牢门哐当一响，一个身穿甲胄的官兵出现在眼前：“谁是苏叶？”

　　“我是，”女郎赶紧走过去，“官爷，我们是被冤枉的，那地图——”

　　官兵不由分说，将镣铐往她身上一锁：“上头吩咐我押你去提审，有冤情等到了再讲罢！”

　　刑房里漆黑一片，苏叶手脚都被缚住，一颗心沉到谷底，提刑官久候不至，她张嘴向外呼喊道：“大人，草民有冤，求大人主持公道！”

　　“别叫了，这通敌卖国的罪名你是担定了。”

　　一个人影晃动着走进来，女子待欲分辨其面貌，只听他在距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复又开口道：“怎么了叶儿，连你大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牢里，”苏叶一瞬间被点醒了关窍，“是你把绢帛放进去的，王八蛋，你好卑鄙！”

　　来人正是苏盛，他看着眼前勃然变色的女子，摇头做惋惜状：“苏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若早日将寨主之位交给我，咱们兄妹俩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你处心积虑陷害我，陆通判得知此事，定会将你绳之于法！”

　　“你说陆均昌，”苏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还等着你的血去救病榻上的二皇子，好向天家邀功呢！”

　　“陆大人与你是一伙的，”苏叶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不可能，你们之间怎么会有交集，他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血能救人的？”

　　“这些你都不用管，”苏盛手上银光一闪，亮出把锋利的柳叶刀来，“你只要好生待着让我把血取了，兴许为兄还能大发慈悲替你求个情，让他们留你一命。”

　　“休想，”女子剧烈挣扎起来，“你二人狼狈为奸，皇上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叶啊苏叶，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呢，此事光靠我和陆均昌是成不了的，可丞相王越既是他的恩师，又是尹皇后的舅父，他老人家若是想压一桩命案，怕是天子也奈何不得罢。”

　　苏盛猛然朝她手臂上划去：“好妹妹，你不用担心，等大哥接管了鹿台寨，一定好好送你的弟兄们上路！”

　　鲜红淌落下来，一点一滴汇聚到瓷瓶之中，苏盛似乎嫌那血流得不够多，又挥刀刺向她双腿，待那瓶中攒满了血液，他看也不看女子一眼，大笑着怀揣战利品扬长而去。

　　苏叶不甘让其得逞，忍着痛楚拼命想要追上去，脚上的镣铐却将她牢牢锁住，女子被绊得一头栽在地上，口中含恨道：“苏盛、陆均昌，你们两个草菅人命的败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时间一点点流逝，女郎身下泅出一大片血迹，随着体内生机慢慢被抽空，她四肢僵硬发冷，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走投无路之际，脑海中忽然忆及某个身影，有了，这世上还剩一个人能救自己！

　　苏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只骨哨放拢嘴边，哨音断续响了三声，她只觉迎面一阵疾风袭来，身穿绛衫的相柳顷刻现身在眼前。

　　男子环视四周，又朝地上的苏叶投去一眼：“本妖还以为苏当家邀我饮酒作乐呢，没成想你竟这么狼狈，好好的寨主不做，跑关外当阶下囚了。”

　　他施力震断她手脚的镣铐，将人扶起纳入怀中：“啧，瘦得跟皮包骨似的，抱起来都硌手。”

　　“求你，”苏叶虚弱得话都说不出口，“救......救我......”

　　相柳留意到她惨白的脸色，一言不发抱着人朝外头走去，牢房中的守卫听闻动静赶来，还未抽刀便被他以袖中飞针扫中，当即毒发殒命！

　　余下狱兵忌惮他的武力，尽数退至牢门之外，恰逢那白日生事的将领前来增援，指挥手下将外面层层包围：“无知竖子，竟敢私自劫狱，还不快把人犯放下！”

　　“真是麻烦。”

　　男子将苏叶放在阶前，摇身一变幻化原形，只见一条九头青蟒从黑雾中盘旋而出，蛇尾转瞬缠上那将领脖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项上人头扯落下来，抛至众人眼前！

　　那人头摔在地上脑浆迸裂，在场士兵乍见此等惨状，纷纷夺路而逃，相柳眸光冷凛，大开杀戒，九首分而戮之，没有放过余下任何一条人命，俯仰之间，牢外已是血流成河，数不清的尸块残体散落脚下，瞧着分外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