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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尾 ...

  •   烛台倒栽,火苗如蛇般四处窜行,沿着帷幔尾端升腾,又爬向周围的窗棱,呛人的烟雾在房间内弥漫开来,满目都是灼眼的红光,尖叫、哭喊、求救声一片,待众人扑灭火势,却已是无力回天......

      “不要!”

      半夏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额间满是冷汗,她坐在榻上发懵,冷不丁一股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惊得她立时打了个冷颤,拿被子将周身裹紧。

      打从寒露以来,几乎每天夜里,她都能梦见这幕场景,一颗心就像拴在半空中紧紧揪着,悔恨、惶乱、焦灼的情绪纷至沓来,仿佛那着火的屋子里有什么性命攸关的东西一般。

      百思不得其解,她蹙着眉,拿起盖在床尾的棉衣穿上,前去院落扫洒。

      邻近十一月,天色亮得越发晚了,这深山古刹平素便极为幽静,如今沾了七八分晚秋的萧瑟,更是人迹罕至,郁郁葱葱的树木披上一层黄霜红墨,叶子被寒风扑簌簌刮下来,纷纷落入土壤中......

      “不许动,不然就吃了你——”

      双眼忽然被人从后面蒙住,嘶哑怪桀的威胁传来,恍若掠过的鸦叫声般刺耳。

      “别闹了,九尾。”

      听闻此声,少女并未惊慌,她冷静地将那双挡在眼前的手挥开,继续方才的动作:“回回如此,你不腻我都腻了。”

      “真没劲,”身后的人绕到她跟前,变回原本疏朗清亮的嗓音,“半夏,你就不能装作害怕的样子哄哄我吗?”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一头发丝乌黑发亮,拿股红绳高高捆着,只余额间两缕垂落在耳畔,此刻他浑身上下俱是草屑,仿佛在田埂里滚过一遭似的。

      半夏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把落叶都归拢到路边,她提着烛灯走进偏侧一间小屋,这是观澜寺内僧人共用的灶房,她轻车熟路堆好柴火,又往锅里撒了些碎米粳,当作早食。

      “饿不饿,我给你舀碗粥来?”

      “唔,免了,清汤寡水的,我可吃不下。”

      九尾摇摇头,像块米花糖似的黏着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半夏无奈,调转头来问道:

      “明知我这时候不得空,还一个劲儿地凑上来,说罢,这次又得了什么宝贝?”

      “嘿嘿,知我者半夏也!”

      少年低头把挂在腰间的布包解开,露出一簇姹紫嫣红:“瞧,好看吗?”

      半夏瞥了一眼:“你去别人家院子里偷花了?”

      “你少冤枉我了,”少年扯着嗓子不满道,“这些个凤仙是我翻遍整座山头才寻来的,怎么落到你口中就成见不得光的贼了?”

      “如何,偷鸡摸狗的事你还少干了么?”

      半夏的反问一出,那头顿时没了声响,半晌,九尾摸了摸鼻子,强辩道:“一码归一码,反正这次我是光明正大地采花,任谁也不能说我!”

      少女默然,拿勺子翻搅着咕嘟嘟冒泡的米汤,片刻后又听他说:“喂,这花可是好东西,那些个妇人小姐们都拿它来染指甲,颜色漂亮极了,你若是想试试,小爷我大可纡尊降贵,帮你弄一回!”

      “不必了,”半夏从坛子里捞出腌好的萝卜和豇豆,搁在案板上切碎,佐着煮好的白粥吃,“看你喜欢得很,倒不如给自己弄。”

      “我倒是想啊,”九尾翻了个白眼,“可谁让我生来就是个男的呢,别说这指甲了,就连出门衣服穿艳了都要被路人指指点点,讲我是小倌馆里出来的,膈应死了!”

      “不是那衣裳艳,是你模样太招人了。”

      半夏听到这儿叹了口气,少年身材瘦削、样貌阴柔,尤其是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见过的人无不惊艳,自己每逢与他下山,总有男子冒昧前来搭讪,甚至有人在知晓他是儿郎后,仍动了重金将其买走的心思......

      “你这话好没道理,长成此番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再说了,无论我是丑是美,他们都不该嚼舌头,拘着我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吧!”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在世上又哪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呢?”

      半夏心知他受不得半点拘束,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头:“不过,若你一直保持着小狐狸的模样,相信没有谁会来多嘴的。”

      “哼,我就知道你馋我的皮毛,平时就隔三差五地上手,这会儿天冷了,更是巴不得我夜夜睡在床上,给你暖被窝!”

      九尾不满地轻哼一声,霎时化作一只雪白的灵狐,窜上她膝头卧着:“这下满意了罢?”

      “满意,”少女展颜一笑,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身躯,“当初在街边撞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巴掌那么丁点儿大,谁成想如今沉甸甸的,一双手都要搂不过来了,等再过段日子,我估计就该承不住了。”

      “谁要你承了,”白狐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我千辛万苦修炼出人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抱你上花轿去——”

      话音一顿,他看向登时僵住的对方:“半夏,等来年开春你及笄了,就当我的新娘子,好吗?”

      似这般求娶的话,她往日已听过无数次,原以为是小孩心性,戏言尔尔,可现在才惊觉,他居然不是说笑,而是真心想与自己共度余生。

      少女将小狐狸放在地上,神色郑重道:“九尾,我没有成婚的打算,并非针对你一人,而是我早已做好出家的准备,无论谁来下聘,我都不会答应。”

      “为什么?”

      九尾变回少年,面上满是不解:“我知你感念观澜寺收养之恩,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又是为香客引路铺房、又是在庙里焚香诵佛——”

      “可是、可是再怎么说,你报恩也不能将自己的一辈子给搭进去啊?”

      半夏将欲反驳,却被他立刻打断道:“难不成,你怕我会像俗世儿郎那般,薄情寡义,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所以才不肯松口答应?”

      “不会的,半夏,你相信我,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曾顾过旁人,眼里只看得见你一个,我发誓,但凡以后三心二意,不忠于你,就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少女不知该如何劝解这钻了死胡同的小狐狸,长叹一声:“这又何必,长伴青灯古佛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尤,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就别再相劝了。”

      “我不依!”

      少年双眼泛红,嗓门儿陡高了八度:“你要是敢绞头发,我就把这破庙给掀了!”

      他怒气冲冲摔门而去,半夏见状只觉头疼,这家伙向来霸道惯了,若是不顺着他的心意来,恐怕等自己剃度持戒时,他真会说到做到。

      方才是她心急了,下回遇见,定要委婉告诫他一番,千万别连累了庙里清修的师傅们,受那无妄之灾!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少女收拾好碗筷,返回自己的住处,本来是想抄经凝神的,谁料拉开门一看,屋里竟多出一对棕褐色的鸿雁,拿红绳胡乱捆着,“嘎嘎”叫个不停。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大雁乃订婚时夫家相赠的彩礼,它们是谁抓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场面显得有些滑稽,半夏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小狐狸对她的心思究竟深到了何种地步,直至今天她才似有所悟,盘旋在脑海中的劝说之辞尽数消散,他都这般执着了,自己真能忍心视而不见吗?

      一阵诵经声从窗边传来,是佛堂里的僧人在礼禅,半夏常年与这声响做伴,早已耳濡目染,纷杂的念头沉淀下去,她阖上双眼,随之默念,神色逐渐庄重起来。

      既已遁世而居,又何必流连红尘,小狐狸很好,迟早会再觅良人,她绝不能耽误他。

      大雁扑棱着翅膀冲上云霄,高昂的鸣叫惊动了树林间穿行的白狐,它仰头一望,双眼微微眯起,四足奔得更快,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转眼已是夜半光景,寺院各处都静悄悄的,少女沉沉睡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门犹如风吹般轻轻晃动,一下、两下、三下......动静戛然而止,来者似乎发现从外推不开,便又绕到窗台边上,只听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后,他翻身而入,灵活地像条小鱼溜到床沿,侧头打量榻上的人。

      此人不是九尾又能是谁,他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衫,连块遮面的布巾都没系,脚下却是稳当,一丁点儿响动都没发出!

      半夏犹自睡着,压根儿不知道房里进了位不速之客,少年挑眉一笑,轻轻掀开被子一角,使她左边那只手露出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拿木片刮出些,往指甲上抹。

      “哼,白天你不肯让我染,现在总挡不住我了吧?”

      原来这正是他晨间摘来的凤仙花,早已用石块捣烂成汁,放进随身装的小瓶里,只见他不紧不慢将指盖都蘸上花汁,又拿叶片裹住,缠上一圈细线固定......

      确认每个手指头都被绑紧了,不会因翻身而脱落,九尾这才作罢,他并未着急离开,而是趴在榻边端详少女熟睡的侧脸,与白日里骄横的模样大不相同,少年眼眸低垂,仿佛满腹心事。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半夏?”

      他放低了嗓音,眉宇蹙得更深,一字一句比起抱怨更像是控诉:“因为我是妖怪,只许做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而不配拥有你的恋慕吗?”

      “我喜欢你,巴不得自己能时时刻刻与你待在一起,却又害怕你,遇见了旁人便弃我于不顾,我所言句句真心,可你从来一笑置之,不肯轻信,纵然我再是痴缠,也拿你无计可施......”

      少年倾吐衷肠,炙热无比的表白羞得天上的皎月都躲进云朵里藏着,这情意既大胆又诚挚,却只能在幽深的夜里,以低诉的方式表露,终是压抑不住,他凑上前,在她唇角轻啄了一口。

      庄重静穆的佛像立于大殿中,接受世人膜拜,九尾途经此处,蓦地停住脚步,扭头朝里望去,对上那双慈爱悲悯的眼睛,他愣了愣,继而伏下身来——

      “我素来是不信佛的,但如果能让她回心转意,纵然让我跪在这里,磕上一百个响头又何妨?”

      这一夜噩梦未至,半夏睡得极为踏实,悠长的钟声伴随着冷风飘进屋来,她伸手揉着眼睛,半晌却觉得不对,定睛一看,每根指头上竟都裹着叶子,还拿纱线给结结实实地缠上了!

      想都不用想,这必定又是那家伙的杰作!

      只恨自己一时大意,忘了将窗户也关严实,少女挨个将线拆开,只见经过一晚上浸染的指甲纷纷成了鲜红色,不免怄火起来。

      这颜色虽说不深,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洗掉,将树叶白线揉作一团,奋力扔出窗外,半夏随即迈出院门,抓那始作俑者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连载,志怪小甜饼,欢迎诸位看官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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