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死者》荔之梨

1、连环奸杀案

　　光庆三年，京城东街，百年老店沈家布行内。

　　晨光微曦，沈凌霜在后院煮好了一家人的早饭，草草喝了一碗白粥后，便去柜台拿上各家小姐的衣服，仔细清点后放入背篓里，带上名单去送货。

　　表哥沈禄懒洋洋的靠在柜台上假寐，眼睛都不带睁一下的。

　　临出门，沈凌霜回头问了一句，“顾家小姐的衣服要我送么？”

　　沈禄斜她一眼，“我亲自送。”

　　一般王公小姐的衣服都是沈禄亲自送，因为能得到不少赏钱。

　　沈凌霜心里早知道是这个答案，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过身踏出了沈家布行的大门。

　　沈禄用过饭，将铺子交给伙计打理，之后便掏出贴身的钥匙，打开仓库里柜子上的锁，将内里叠放的衣服取了出来。

　　昨夜他已经仔细检查过，衣服没什么问题，所以现下也没有再检查一遍，而是直接放到背篓里，出门去往顾家送货。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衣服，竟差点要了他的命。

　　“你好大的胆子！”

　　顾家的湖心亭内，主位上的娇小女子脸都气皱了，她正是这次的主顾，顾家小姐顾昭。
　　而那件衣裙被放置在桌子上，衣服面料薄如蝉翼，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可是现在上面却有两个黄豆大小的破洞，周围焦黑，应该是被烧坏了。

　　“这可是御赐的衣服，你居然弄坏了！”

　　沈禄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件衣服。
　　明明昨晚检查的时候好好的，钥匙他也贴身放在了身上从没有离过身，难道是昨夜检查的时候蜡油滴在了衣服上？

　　他这次是犯事了，早就听闻目前的顾家家主是大理寺卿顾俨，此人手段毒辣，性情阴晴不定，落在他手上的犯人非死即伤。

　　他约莫记得，毁坏御赐之物，是要下牢房打板子的，他下牢房也便罢了，只是此事一出，沈家百年声誉就被他给毁了。

　　他心中后悔。
　　早知道今早让沈凌霜来送了。

　　“小姐饶命，草民不是故意的，不管多少钱，草民都会赔的。”

　　沈禄一下一下的磕头，几下就将头磕破。

　　顾昭怒极反笑，“赔，你赔的起吗？”

　　沈禄一听，冷汗直流，他忽然想起当初顾家家仆将裙子交给他的时候，语重心长道，“这件衣服乃是龟兹国进贡之物，举国只有两件，一件赐给了公主，一件赐给了我家小姐，足以看出它的珍贵，还请千万小心行事。”

　　沈禄当时想着若能完成任务，赏赐绝对不小，所以才大胆的接下了这个单子，想着只是改个尺寸，能有多难。

　　没想到竟然出了这般横祸。

　　“沈某倾家荡产也会赔的。”

　　“赔什么？”

　　沈禄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如淬了冰，听着十分威严。

　　他跪在地上，只看见一抹墨色衣袍略过，坐在了主位上。

　　“哥哥。”

　　顾昭脆声喊道。

　　沈禄脸一下子白了，险些瘫软在地上，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

　　本以为凶名在外的顾俨是个丑陋的嘴脸，谁知他皮相却生的极好，皮肤冷白，一双狭长的凤目垂下，正在饮茶，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与他对视。

　　一对上眼，沈禄就好似过了电一般吓得低下头。

　　上位者的威压有时只需一个眼神。

　　“哥哥，这人弄坏了圣上赐给我的落纱裙，我还一次没穿过呢。”

　　顾昭气鼓鼓的说道，说完，又瞪了沈禄一眼，撅起嘴来。

　　“小人无心之失，还请大人饶命。”

　　沈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额角已经破了皮，出了血，淤青一大片。

　　顾俨放下茶杯，淡然开口。。

　　“按姜国律法，毁坏御赐之物，杖责三十，收押十五日。”

　　沈禄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杖责十下就得躺个十天半个月，三十下岂不是要了他半条命去？

　　“小人不是有意的，还请大人开恩啊！”

　　沈禄头嗑的更响了，鲜血一滴滴的从额角垂下，滴落在地砖上。

　　顾俨挥手，两边小厮上前按住沈禄，正要将他押走，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且慢。”

　　园中人都看向说话那人，只见来者是个少女，她快步走近，施然跪在湖心亭内。

　　她身着一身浅黄衣裙，发间一根木头簪子装饰，皮肤莹白如玉，姿容秀丽，一双漂亮的杏仁眼明亮，此刻正大胆的直视顾俨与顾昭，她虽跪着，却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民女拜见大人。”

　　“你是谁？”顾昭疑惑问道。

　　“民女是沈禄的妹妹，沈凌霜，不知家兄所犯何事，要被打三十大板。”

　　“所犯何事？你哥哥弄坏了圣上御赐给我的落纱裙，这个罪名可够大？”
　　顾昭还在气头上，对沈凌霜也没有好脸色。

　　“民女善于织补，可否将裙子借民女一观，或许还有修补好。”

　　“你能补好？”

　　顾昭怀疑的问道。

　　落纱裙工艺复杂，一件衣裙需要能工巧匠们几年的繁琐的程序才能制作完成，她真的能修好这么复杂的衣裙？

　　“一试便知。”
　　沈凌霜的语气充满笃定，好似充满信心，似乎怕被拒绝，她又加了一句。
　　“对小姐来说，能修好这件衣裙才是最重要的吧？”

　　一句话直击要害。
　　顾昭立刻双眼含星的看向顾俨，显然是被说动了。

　　“若补不好呢？”

　　顾俨略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女，少女直视他的眼睛，眼神不避不让，无比坦荡。

　　顾俨挑了下眉，他的眼睛一向被称之为鹰目，再凶恶的匪徒与他对视都要躲避，这个女子却敢于直视他。

　　“家兄乃是沈家布行的支柱，店里离不开他，若修补不好，家兄要挨多少板子，民女代受。”

　　沈禄诧异的看着她，疑惑一向厌恶自己的沈凌霜，为何突然为他顶罪。

　　“那你便试试。”

　　顾俨招手，身边下人把裙子递给沈凌霜，沈凌霜拿过裙子，在正面一扫，便看向背面，找到了那两个小洞。

　　这一瞬很快，旁人没有发觉，但顾俨的眸子忽然变得锐利，看向沈凌霜的眼神瞬间厌恶起来，刚刚才产生的一点欣赏荡然无存。

　　“修补需要半日，还请大人小姐先放了家兄，民女留在府上即可。”

　　这要求不过分，顾昭心里挂念裙子，便拿哀求的眼神看着顾俨。

　　可是哥哥一向公正严明，从不徇私，他怎么肯让无辜之人顶罪。

　　顾昭还没想好怎么求他，却见顾俨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跪地的沈凌霜，眼神越发凌厉，对身边人道。

　　“你看着她，晚上若补不好，即刻将她打三十大板，押入大牢。”

　　随即冷哼一声，甩开袍子，大步离开。

　　顾俨一走，沈禄浑身卸了力，一下子瘫倒在地，顾不得周围人鄙夷的眼神，道了声告退，就脚底抹油溜了。

　　顾昭也松了口气，心里却疑惑，为什么一向秉公执法大公无私发哥哥这次会这么轻易的同意让人顶罪。

　　这不像他平时对作风啊。

　　她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沈凌霜，倘若这个绣娘真要挨三十大板，怕是会活活被打死吧？

　　沈凌霜要了个手绷和针线，以及一个安静的房间，之后便立即修补起来，她手速极快，很快就打了个型。

　　虽然手上不停，沈凌霜的秀眉却微微皱着。
　　是她什么地方漏了马脚吗？
　　为啥她感受到，顾俨似乎对她很厌恶？

　　日头快要落下的时候，沈凌霜剪断线头，对身边的下人道，“好了。”

　　下人赶紧去请顾昭，顾昭看到修补好的衣裙，情不自禁的哇了一声。

　　只见衣裙的破洞处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梨花，梨花栩栩如生，仿若能闻到淡淡的花香，一点儿也看不出破洞的样子。

　　沈凌霜跪地告罪，“落纱裙织造复杂，民女无法恢复如初，便大胆的以刺绣修补，还望小姐勿怪。”

　　顾昭摆摆手，眼睛只盯着裙子看，满心欢喜道，“不碍事，你回去吧，我很满意。”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试穿了，她看向身侧的丫环，丫环微笑着拿出半吊钱，对沈凌霜道，“这是我们家小姐谢你的。”

　　沈凌霜婉拒，丫环硬塞到她手里，“拿着吧，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番心意。”

　　沈凌霜这才收下铜钱，虽然没能得到顾俨的青眼，但是顾小姐似乎很满意她的手艺，此番还算有些收获。

　　离开的时候，她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脖子，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她刻意将步子放的缓了一些。

　　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

　　顾俨匆匆进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高大强壮的青衣男子，两人面容都很凝重，步子很快，沈凌霜刚想行礼，可二人走的飞快，她与顾俨擦肩而过，只来得及听到一句青衣男子的话 。

　　“大人，这已经是第二具尸体了。”

　　沈凌霜心中一顿，明白这是京城出了大案。

　　从顾府出来，沈凌霜瞧见了路边叫卖的糖心饼，甜甜的味道窜进鼻子里，一闻就知道很好吃。

　　表妹婉儿如今十二岁，一向喜欢吃甜，沈凌霜捏出铜板买了一个，回到沈家布行，沈禄不在，后院里，沈婉儿正在刺绣，见到沈凌霜，高兴的放下手上的活儿，扑了过去，激动的比划着。

　　“姐姐总算回来了。”

　　婉儿长得灵秀可爱，可惜是个哑巴。

　　沈凌霜微笑着揽过她，看着她悄悄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献宝似的递给自己，比划道，“我偷偷给你留的。”

　　沈禄一向抠门，沈凌霜早上卯时只喝了一碗粥，就要背着行囊去给各家小姐送货，晚上回到家沈禄却连口饭都不会给她留。

　　好在他对亲妹妹婉儿还算有点人性，不会饿着婉儿。

　　沈凌霜看着手里的馒头，眼睛酸酸的。

　　沈禄只是不会饿着婉儿，但更多的吃食也没有了，这馒头必然是婉儿从自己嘴里省下的，她肯定也还饿着。

　　沈凌霜拿出糖饼，塞给了婉儿，“吃吧。”

　　果然，婉儿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眨巴着大眼睛，把饼撕了一半给沈凌霜，手里比划着动作。

　　“姐姐也吃。”

　　“姐姐吃过了。”沈凌霜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含笑着说道。

　　婉儿天真的相信了，心满意足的吃掉了那一块糖饼，而沈凌霜则去厨房，喝了一瓢冷水，冷馒头就着水咽下去，胃内的灼烧感才减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