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飘无

50、承认往事

　　古铭从伊莲墓地回来后，已是申时，来到与赵旭尧约定的酒楼，时辰刚刚好。

　　此时，玉福酒楼里顾客不甚很多，许是没有到吃饭的点吧。

　　古铭走入楼里，探头一寻赵旭尧的身影。店家瞥了她一眼，只见女子穿着寒酸，一袭白发，不是什么有钱人士，便继续埋首算账。而游走人群的几名小二，也无一人上来服务。

　　“请问，杨公子在哪间包厢？”古铭拉着一名恰巧路过的小二，客气地问道。

　　“姑娘，本店杨公子一抓大把，小人实在不知所说何人，你慢慢找吧，别妨碍小人为客人端茶倒水。”不耐烦的语气，小二厌恶地抖掉古铭瘦削的手，随即满面笑容走向坐落于东侧的客人。

　　客人稀疏的大堂内，此下，有些许嘈杂声。

　　几名类似江湖侠士装扮的男子，忿忿不平，这小二也忒不厚道了，终归是客人，此等态度，实在有损店家的声誉。

　　店家瞧着有一发不可收之势，斥责一番那名小二后，走了上来，对着古铭歉意道，“这位姑娘，下人不知礼教，但姑娘所提供的信息实在是无能为力。”

　　古铭接收店家的道歉，本来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是她没和赵旭尧协定好，也怨不得他人。

　　“店家，你忙吧，许是我等的人还未到。”

　　古铭嫣然一笑，店家回到岗位，一场小小的风波也因此平息。

　　她来到东侧的阶梯口，靠在一红柱子旁。

　　赵旭尧现在一定还没来，不然如此大的动作，他不可能不知道。

　　好个赵旭尧，竟然放她的鸽子，也怪自己大大咧咧，没考虑到这种情况。

　　古铭不动声色地就着柱子滑落在地，问道浓浓的酒菜香，古铭的肚子愈加扁平。奔波一天的她，到现在还没碰过任何食物。钱真是个好东西，也是她一直的信仰。可惜身无分文的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人尝尽天下美食。

　　“这位姑娘，东坐的公子有请。”楼梯口里传来那不耐小二的声音，只是不似先前无礼，多了一丝恭敬。

　　古铭仰首，上方是小二一贯的商业笑容。她就着小二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东坐的男子与她相视而笑。

　　衣冠楚楚，水仙草纹样的刺绣显出他非同一般的出身，面容书卷气息，却有些许消瘦，弱不禁风，却又饱含悲情，笑容似有非有，沧桑之感油然而生。

　　是什么让他如此沧桑？岁月？非也。

　　古铭能看出男子三十不足，但沧桑为他增加了额外的年龄。

　　古铭向他点头聊表谢意，却依然席地而坐，无声拒绝男子的好意。

　　男子一脸舒服闲时地笑着，举起酒杯对着古铭抿了一口。随后，他放下酒杯，招来小二，轻声嘀咕少许时间，放下银两，再望了眼古铭，叹息摇头离去。

　　古铭眼睛顿时直了，全身上下有所欠妥吗？想着，她的眼珠转动一圈，并没发现任何不妥。当她的手触摸到银色发梢，才明了，那男子叹息的许是，这等女子为何就少年白。

　　怜悯，她不需要。

　　“师妹，久等了，碰到熟人，不建议畅饮一杯吧？”

　　洪亮却笑意满满的声音灌制古铭的耳朵，古铭挑了挑眉，颇有怨气地责备眼前的男子。

　　“师兄，还知晓赴约。不然无处可去，要流落街头了。你说……”

　　还没等她说完，在赵旭尧挪步的瞬间，她看清了身后之人。让她惊愕的不是妖娆韩沐的出现，而是立在一旁的柳依依，没想到柳依依竟然是那夜在章华殿推她入湖的女子。

　　那裙摆的眼色和质地，和那夜推她入湖的女子身上扯下的布料如出一辙。层层裙裾，掩盖了那一小方残缺。终究是柳依依大意了，可柳依依不除，他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又一场护卫性命的战争开始了吗？为何，她就逃脱不掉厄运呢！

　　韩沐对眼前的古铭莞尔一笑，柳依依撇头，轻哼一声，全身上下散发的是寒冷。

　　古铭敛起思绪，露出今生最宽容的笑容，点头回礼后，随着赵旭尧来到贵宾客房里。

　　清香漫溢，房内宽敞明亮。

　　三人齐齐落座，柳依依矗立在韩沐身旁，为他试吃布菜。

　　好个金贵的人，连出来吃饭都如此谨慎。

　　坐在韩沐对面的古铭心中嗤笑，麻利地夹起桌上鱼块塞入嘴里。

　　韩沐看着古铭囫囵吞枣的吃法，心中颇有些担忧。

　　“小白，吃慢点。”当发现气氛相当的不对时，韩沐依然浅笑道，“鱼刺剔除的不干净，容易哽住。”

　　感受到两双杀人的目光，垂首的古铭顿时把手中鱼块扔入碗里，傻笑道，“我不喜欢吃鱼。”

　　说完后，古铭还不忘干笑几声。

　　柳依依，她可以不加考虑，但赵旭尧不同，此人戏弄起人来，一套又一套。

　　赵旭尧望着古铭的笑容，频频点头，孺子可教，学会了察言观色，不一般。

　　“左依姑娘也就坐吧，毕竟是白驹国的尚仪，不然显得紫辉国小家子气。”赵旭尧视线一转，扫向韩沐身侧的美人。那语气威严，不容任何人反抗。

　　在赵旭尧的威慑下，柳依依愣了许久，看到自家主子无声点头，她款款走到主子另一侧，坐下，位置正好是古铭斜对面。

　　“柳依依的原名原来是左依，那左岸是你什么人？”古铭将筷子插在白米饭里，稍作调整姿势，头搁在桌上，眼睛直逼斜侧女子。

　　古铭突如其然的问题，是大家所料不及。

　　听到柳依依的抽气声，古铭不解，这问题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姓左，左岸也姓左，两人铁定是兄妹。

　　“左岸是家兄，因腿脚不便，正在家休养。”柳依依神色自若地答道。

　　果然，是这层关系。

　　莫非左岸没有告诉韩沐和柳依依，是她废去他的右腿。可古铭从柳依依眼中看到几分犹豫，是她猜错了吗？

　　“可惜了左依姑娘为兄这般命苦，寡人敬尚仪一杯，愿你最后的结局不是尸遍满地。”赵旭尧为柳依依和自己的杯里一一酌满酒水，端起白玉酒杯碰了碰柳依依的杯子，仰头一喝，放下杯子时，杯已见底。

　　柳依依握住杯子的手，青筋曝出，怎奈，赵旭尧是紫辉国的帝君。不能怒，不能骂。柳依依强压心中的怒气，一饮而尽。

　　“女中豪杰，一杯酒饮尽，眉头都不皱一下。”古铭眼中慧黠一闪而过，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还加了一个左岸，那个叛徒，害她家破人亡的左岸。

　　“闭嘴！”柳依依表情突变，双颊通红，满目狰狞，她忍受不住古铭的火上添油，冲到古铭面前，抓住她衣领，见古铭得意的笑容，她双手立即爬上古铭的颈间，掐了下去。

　　“这里还由不得你小小的尚仪撒野。”赵旭尧点住柳依依的穴道，霎那，停在古铭颈间的那双手僵立不动。

　　“贱人，如若不是你，我家主子身体不会如此。”柳依依恶狠狠地说道。

　　在一旁竖起耳朵的赵旭尧，当然没有放过这不为人知的信息。

　　可古铭只听到那贱人一词，看着柳依依一张一合的嘴巴，柳依依也唯有一张最可以动，当然不辱使命，柳依依充分运用这张嘴，戳痛她的痛处，她恨不得撕烂这张嘴。这般想，她也这般做。新愁旧恨相继，此仇不报，枉为人。

　　她的手还没落下，却被一双柔软无比的手截住。

　　“小白，她醉了，别和她一般见识。”

　　韩沐如沐春风的声音，此刻在古铭听来却是对柳依依的袒护。

　　好一对恩爱缠绵的狗男女，他不让打，她偏要打，打得他心痛。

　　古铭抬起左手，始料韩沐未及，她狠狠地甩向柳依依的脸庞。

　　“打得好，木安白，把我彻底打醒了，”柳依依晶莹透亮的眼里出现血丝，她嚎叫道，“今日就趁清醒，道出你的恶劣行迹。”

　　赵旭尧酌酒浅饮，选择了旁观，这何尝不为明智之举。

　　韩沐放下古铭的手，手指轻轻一点，柳依依穴道解开。

　　“你说来听听，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韩沐依然柔声细语，绕道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是啊，美人饮一杯茶，静下心来，好好聊聊。”赵旭尧附和道。

　　古铭冷笑一声，推波助澜，赵旭尧必不放过。她狠狠地推开面前碍眼的柳依依，也落座，听柳依依能道出自己什么不耻行为。

　　柳依依稳住身体，稍稍整理仪态，掩饰心虚。

　　“主子，左岸的右腿是木安白割断的。”

　　韩沐手握的玉杯轰然破碎，落满一地，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对面平淡的古铭，想要更加确定柳依依所说之话，再一遍问道，“小白，左岸的右腿是否是你所为？”

　　古铭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毫不犹豫地答道，“是，是我亲手所为。”

　　“主子，都听到了吗，左岸怕你经不起打击，便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心底，大家都为了主子好，主子你为何不能忘却这薄情之人。”

　　说完，柳依依玉指一指，眼中滑过一丝慌乱，却无人注意。

　　“木安白，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吗？”韩沐眼中依然柔情似水，等待那改他一生变命运的答案。

　　“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就是我。”古铭坚定地说道，手中却不停用筷子捣动碗中饭。

　　赵旭尧平端杯中的酒水荡出，为何她不解释，玄虚子告诉他，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古铭的承认，狠狠地刺痛了韩沐的心，左岸，他视之如哥哥，敬重左岸，两人风风雨雨走过了多少死亡的边际。韩沐双眸犹如死水，激不起任何涟漪，双手无力地垂下。心死也不过如此。韩沐灰意冷地起身离去，并没有发现古铭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随后，柳依依紧跟韩沐而上。

　　“韩沐，我一定会打乱你统一天下的计划。”古铭大声地囔囔道。

　　韩沐继位，是踏着她木家多少生命而来的。还有她的好父亲，竟然用尽毕生内力，与她厮杀，导致她经脉混乱，成为废人。

　　“有本事，你就来阻挡我。”

　　韩沐飘飘然留下这句话，出得门，古铭再也闻不到他任何气息。

　　“阿铭，他明日就回白驹国了。”赵旭尧望着离去的人影，提及道。

　　“你想要试探我什么，我和他是仇人，我要毁了他的统一计划，你还想要试探什么？”处在仇恨中的古铭，推落桌上的酒菜，木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就因左岸是韩沐的人，全部都化为灰烬。

　　木磔严是死有余辜，她不心痛。木家君惨败，是顺天意，她自晓，权利争夺胜败，怪不得任何人。

　　可是木家多少家丁，多少陪她一起成长的伙伴，多少疼她的大叔大婶，都在火海中无一幸免。

　　如今，木书容下落不明，所有的一切难道不该归咎于韩沐吗？

　　“阿铭，冷静。”

　　赵旭尧站起，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紧紧地固定住。

　　“明日是两国使者离开的时日，况且，国内事务堆积如山，我也是要回紫辉国的。”

　　赵旭尧清冷地说道，在江山和美人面前，他心中排第一的永远是江山。

　　“走吧，你们都走吧，我也从没奢望过你什么。”古铭凄苦笑道，“所有帝君的本意，都希望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你是，韩沐也是。”

　　古铭脑海里尽是让她唾弃的江山，江山如此多娇，可她不稀罕。如若她向往权利的巅峰，天下也不过是囊中取物这般简单。

　　思绪越来越混乱，她的双眼被心火迷乱。最后，吐出腥臭的热血。

　　她发现，过嗔，过怒，她的身体会变得更加衰弱。

　　一阵微风拂过，古铭如柔软的叶片，落入赵旭尧的怀里。

　　“既然把帝王的本意看的如此透彻，如若你能为我所用，只怕，白驹国最后的城墙将是被你破开。”

　　可惜古铭听不到赵旭尧的心语，她也不会料到，几年后，她与韩沐城外遥望，兵器相见，又一劫浮生。当城墙破开，她登高望海，白驹国已成为一片烟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