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卡波琳1》百里兰溪

3、黎明的扼杀（上）

　　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终于，指尖碰到了一个平平硬硬的东西——一块凸起的砖。
　　我贴着那堵墙，墙外许久没有动静，于是我开始挪动那块砖。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的手指再次触及到它时，它只是往前动了动，便闷闷地倒在了城堡前的草地上。一束光直直地照射进来，正好照在我的眼睛上，我不禁痛苦地后退了几步。
　　这是三年来我看到的第一束黎明的光。
　　光线虽然不明朗，但唤起了我足够的信心。我开始有规律地把砖块推出去，渐渐地，我拥有了一个可以自由进出的小洞。出洞，填洞，抹去痕迹，再度起身，扭头猛然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立着一个人。我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人。但是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要抓住我的打算，于是我决定靠近那个人。
　　他的头一直低着，似乎在思考什么，见我靠近也没有抬头。我把手伸向他，他也毫无反应。于是我碰了碰他，谁料想他竟笔直地栽倒在了地上。如果这放在原先，我定然会飞快地逃走，但是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我不禁诧异起来——一双拥有枫叶色眼瞳的眼睛。我曾在战俘营里看到过这一类眼睛，那是西泽尔家族的标志，也是罪恶的标志。战争的挑起者是他们，他们应当去死。我定了定神，蹲下来检查尸体，看看有什么是能用的。令人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这是我才注意到那把扎入他背部的匕首，它不属于我们家族。于是我定睛看了看上面的小字“西泽尔，源于伊万卡府之门”。这把匕首应该属于一位西泽尔高层，那些家伙把它看作地位的象征，从不轻易示人。可是眼前这个人衣着平平，身上还带着昨夜的酒气，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匕首所有者，所以想来这其中应是有什么变故。这时远处再次传来悉悉索索的铁链声，我想我得快点走了。
　　我抱起书跑进了森林。林中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奇怪的是原先的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些肥大的白蛆散落在地上扭动着，我踩着它们飞跑，心中泛起一阵恶心与恐惧。空气既潮湿又浑浊，充斥着陈腐和腥臭的气味。泥水在我的鞋底翻涌。周围出奇的安静，连鸟叫声也听不到。我总是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频频回头却发现并无异动，脚步便不由得加快了起来。忽然脚一扭，纵身跌入了一个大坑。
　　我还活着。
　　恍惚间发觉自己坐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再抬起手时，我恶心得简直要昏死过去——原本雪白的手掌上沾满了绛紫色的粘稠血污，几只分不清颜色的蛆在其间扭动。于是我有些心悸地看了看身下——梅伊亚。她是我们这最漂亮的姑娘，远近的人们都知道，他们还叫她卡森阿黛尔之花来着（卡森阿黛尔，本地所属国名），可恨的是，她在塔楼上被人推了下去，就在前天，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一个西泽尔喝醉了酒擅自离营跑到那去了。我从她身上挪开，抬头望了望四周，成堆的尸山遮蔽了我的视线，那些，都是我的族人。我没有办法再哭吼了，眼泪早就在三年前哭干了。我怔怔地望着他们，猛然间想起了我的书，于是我开始发疯似地找书。渐渐地，我不找了，我找到了，我的爸爸。他夹在许多尸体中间，脸已经浮肿了，青青绿绿的。我小心地挪过去，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可他的手断了，就这样半截地悬在空中，袖子空空地飘着。
　　我木然地望着他。
　　爸爸，安好。
　　我的胃开始不停翻涌，可是我不能吐在他们身上。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对着一处坑壁缓缓地伸出双手。
　　坑壁裂了。
　　这次我用了点力。
　　它塌了。
　　我顺着塌陷出的土堆往上爬，一陷一陷。倒塌的坑壁边露出了更多尸体，尸体的腐烂使得泥土都变得温温的。我想，这是他们留给我的，最后一点温情。
　　爬出坑，踉跄着走到了一棵老树前，摸着干巴巴的老树皮，慢慢地弯下腰，不由得发笑起来。眼睛又酸又痛，难受得我简直想撕碎自己。我，也就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吧。林深，走到再也走不动了，猛然间跪地，开始不停干呕。好难受，我不禁趴在了地上，蜷缩在树丛中，闭上了眼睛。可能过了很久，但也许只是一会，我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不断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