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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魑魅传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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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道古旧,莽莽的黄烟仿佛铺上了天,遮盖了地,将极远处那座城池遮掩的只剩了一个小小的,淡淡的黑点。
日光似明还暗,干咧咧的挂于苍白天空,没有太浓烈的温暖,只有一点点由周围情致而透出的冰冷。
一辆双轮马车吱呀行走在栈道之上,马儿走得并不快,尽量保证着车内的平稳。尽管如此,那一层厚厚帘帐之内,却依旧会有轻轻的咳音传来。
“韶儿,你还好吧,用不用将车停下,我们歇息一会儿?”
马车内,燃了用以取暖的黄铜炭盆,稀薄的白烟自砖红色的火焰中些许逸出,将马车内的空气熏染成一路温热。
瞿阳刺史秦雕正坐于离炭盆稍远的位置,看着坐在一边,不住轻咳着的白裘少年,有些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拿起一旁的铁钎,将火盆中的木炭捅旺些。
眼前少年非是他的亲生子,而是他的弟弟秦衍一度风流,在青楼中遗下的子嗣,自诞生之日起,他的身子便不甚好,从胎里带了病,是以瞧了许多大夫,都说这孩子绝对活不过二十五岁。
“叔叔,不用这样的——咳咳,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只是由于极少出门,心中略有些激动而已。”那个被唤作韶儿的白裘少年微笑说道,丝毫不以自己的病症为意。
“韶儿,今年你也该有十二岁了吧!”秦雕放下铁钎,打量着秦韶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忽然长叹一声。
“不是,今年我十一岁,叔叔不用担心,还有十四年的时间呢!”秦韶故作轻松的笑了一笑,用书本掩盖住眉心的一丝怅然。
秦雕刚要开口问话,马车外便传来一阵扑拉拉的翅膀扇动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叩叩”的敲击声。秦雕面上一喜,忙不迭的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
一只通体洁白的大鸟由缝隙处钻入,抖一抖羽毛。秦雕抚摸一下鸟身,便伸手从鸟腿上解下一只小小的竹筒。
秦韶看见那只大鸟,面上破天荒的带了一丝微笑,伸出手臂微微一摇,那只大鸟便似通人性一般,扑一扑翅膀直接停到了他的肩上。
“没想到啊,你养的这只雪枭竟然这么通人性,没有香囊,她便绝不随意与人亲近,真是不错,没想到你小子的能耐竟不仅限于读书!”秦雕看着秦韶静静抚摸雪枭,忽然笑着说了一句。
“当初我收养凌雪,只是因为它太过可怜,叔叔既然觉得它有用,我心中自然也是高兴。”秦韶温言答道,声音亦是平淡到了极点,带着一丝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持重。
此时,秦雕已将竹筒中的信件看完,忽的一拍大腿,目光亮如寒星。
“好啊,萧子淮果真行到这一步了,没想到啊——这件事情解决得竟比我所想象中快了许多。”喃喃的说了一会儿,秦雕脸上的表情略有些类似于惊喜,却更多了一份大业将成的志气与果断。
秦韶微微抬头,看到此等场面,也只是一个愣神,嘴角淡淡含了一丝笑,再垂下眼帘时,目光中却带了一丝悲悯。
“这南朝啊——总算是要易主了!”秦雕眼中闪过一丝志得意满的豪情,竟似完全将秦韶忘在了一边。
秦韶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埋首于手中书本。
*** ***
一连三日,语华的住处都无任何人前来,可怜语华满心的寂寞无处排遣,便也只有东拉西扯地和银缨说话。银缨也是由于家中贫穷刚刚入了王府,寂寞人对寂寞人,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竟也渐渐谈的熟络起来。
元月十四,黄昏。
红通通的夕阳,血一般的挂在王府墙边,散射下来的红光倒映着白色院墙,一个不注意,竟似有一行行鲜血顺着墙面淋漓滴下。
语华斜坐在秋千上,身体倚着秋千绳,默默的看着屋外。一角水蓝色衣襟自秋千上垂落,在风中独舞如蝶。
语华看着手中的《郑书·地理志》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将双掌一拍:“啊,银缨,我知道魑魅森林了……看,就在这里!郑奭那样敢以双腿行走天下的人都说那里是亡灵聚居之地,看来那地方真的是所有人都去不得了!”
“对呀对呀——我听我娘说过,魑魅森林后面的无回崖……听说前朝始帝治世十年之后,突然在一个大雨天气从无回崖上一跃而下,很多人都说,始帝是被那魑魅森林中的亡魂逼得失了神智!”银缨说得兴起,竟不停的挥舞起手臂,做着各式各样的手势。
“唉,真的?《郑书》中只说了前朝始帝郑俨是由于劳累过甚,气血攻心而死,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啊——”语华挠一挠头,不停的回想着自己看过的典籍。
“反正都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们操心这些东西作甚。对了,随王爷对王妃还真是好呢,隔三差五的,就送些小东西来——”银缨实在想不到其余的传说,便只好转开了话题。
语华一怔,少顷,笑容中便染上一丝无奈:“说什么呢,你看他来都不来,这才不够意思呢!”
银缨刚想说什么,沉寂许久的房门却忽然被推开,呼啦啦的一群人迅速涌进来,全都穿着官袍,急遂走过来,在她的面前稳稳跪定。
“你们——你们都是谁?翊杨哥哥呢?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语华强自支撑着,不让自己的语气颤抖太甚。
“臣等冒昧,参见——”为首的一个人稳了稳音调,缓声开口,语华连忙垂下头去,侧过身不愿受他的礼。
正好在这一刹,那人猛然抬起头来,双眼目光亮如闪电,带了些许浅浅惊愕。
这种眼神她见过,皇上在眼看着她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
再看看他的人,却是不过而立的年纪,剑眉星目,面部轮廓甚为硬朗,肩膀宽实,无端的俊美,令人移不开眼去。
“你们——你们跪我做什么呀,我只是——只是随王妃而已啊,不用行这种礼的!”她心中微微一抖,一丝淡淡的恐慌渐渐自心中成形,连忙扯着面前之人,想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不曾想那人竟是自顾自的跪地不动。
“你们——有什么事情要说吗?”语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颤颤的问出声来。
“下官冒昧,恳请娘娘移驾偏阁试穿朝服。”那人听闻语华问话,总算说出了一句算是有用的话来。
“你——你叫我什么?”语华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又补充了一句问话。
“当然是叫娘娘——皇后娘娘。”那人继续跪地陈述,木无表情,姿势虽说恭敬,目光中,却只剩了冷嘲。
语华刚想出言分辨,听闻他的回答,竟就此怔呆在当地。
皇后娘娘——
她当然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