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赋》泪·红颜

19、回首咸恨（下）

　　许久，他只是默默在口边说出一句：“谢皇上成全。”

　　当年的事情，他依旧记忆犹新。

　　玉蓉公主善跳飞天舞，每每穿了大袖舞衣在莲花台上舞一曲，当如仙子下凡，纵然百花齐放，也不及佳人展颜一笑。

　　或许正是这般的舞，这般的人，让她得了个“南朝第一佳人”的称呼。

　　他初次见萧玉蓉时，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美丽，高洁，如同一朵盛放的蔷薇，带一丝恍若天生的高华，就连中年已过的他，都觉得自己难以移开目光。

　　那一日，是宫中的饮宴。随同他前往的，还有他刚刚行冠礼的独子王华，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由于文采出众，刚刚被先皇征为太子伴读，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欣慰。

　　从那日之后，王华的情绪便一直不稳，他旁敲侧击地打探了许久，方才明了自己的儿子是如同那多如牛毛的贵族公子一般，对玉蓉公主一见倾心。

　　眼见得儿子思念成疾日日消瘦，他总算隐忍不住，向先皇请尚公主。然，先皇却只是轻轻摇头，道一声玉蓉公主早已心有所属，如今情绪不稳烦闷，实不宜出嫁。

　　那个让玉蓉公主芳心萌动的男子，便是秦衍。

　　那是一个年纪轻轻便通晓兵法史书，精于谋略的天生将才，与乾朝的斗争中，他以天赐之能一语道破天机，助南朝收复湘原五城，因此得到“玄机公子”这一称呼，更兼得容貌俊朗如神赐，更使得他的名字如同神话，让人不敢直视，亦是婉城中不少闺中少女的梦中人。

　　他不知这占尽传说的二人是如何相逢，又如何钟情于彼此。

　　仅知的，便是玉蓉公主在三个月后逃离皇宫，更名而活。

　　儿子闻知此讯悲恸不已，当下便请求他派出自家守军严密搜查，务必找到二人的藏匿之处。他一向听从儿子心愿，这一次，也不忍见儿子如此伤心的模样，便勉强答允了将玉蓉公主请回让他见上一面。

　　秦衍聪明机智，守军苦苦寻访两年方才找到了二人踪迹。

　　他亲自去请，却不曾想玉蓉公主沉吟片刻，还是勉强答允了与王华相见，秦衍推脱不得，思虑许久，却还是决定不再露面，只默默在湘原小城等待爱人归来。

　　紧接着，公主秘密回京，得见王华。二人商谈良久，最终，却是以玉蓉公主推门而出，浅笑告辞为收尾。她只在太尉府中停留了三日不到，便归心似箭地返回了秦衍所在的湘原。

　　然，再归去之时，湘原小屋，却已人去楼空。

　　她守在木屋前半载，流干了泪，望断了天涯之远，却依旧没有等到他归来的一刻。

　　她在江湖中寻了二载时光，走遍了南朝与乾朝，甚至还远渡重洋，去了那海水包围之中的星宿岛，还有，湘原崇山之中的神秘医学世家回春谷……上天入地，那人却仿佛自人间消失一般，再无踪迹。

　　第三年的初春，玉蓉公主下嫁于太尉王俭之子王华。

　　婚仪之中，他几乎是一眼便留意到了那双明亮慑人的眸子。

　　那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只是死死盯着堂姐出嫁时的白衣背影，目光中流露的神色，竟似隐含了刻骨的仇恨，无尽的痴狂……

　　然，再回首，漫天的粉色桃花，便遮盖了他的眼，让他望不见那渐行渐远的轿子，以及，轿上的人……

　　从此，那容冠天下的玉蓉公主，便再也没有笑过。

　　……

　　一年之后，语华诞生。年届不惑的老人晚年得了孙女儿，自是喜爱非常。同时，儿子王华的官职也升迁到了太史阁之中，帮助太史令萧子穆整理文稿编年。

　　然，就在语华出生的当天，他那唯一的儿子，却不明不白地暴卒于卧房之中。萧玉蓉不顾产后虚弱踉跄而来，却终只能哭倒于丈夫床前，再唤不回那已逝的人。

　　在语华一岁生日的那一年，萧玉蓉亲手在王俭的太尉府中种下一株红梅。

　　语华三岁的时候，某一个不经意的冬日。

　　那是一个梅花灿开的季节。

　　萧玉蓉穿着最爱的大红衣衫，自刎于梅花树前。待得他赶来之时，看到的，却只剩了女子那具早已冰冷的身体，还有，她那哭泣不止的小小女儿。

　　飘落的红梅花瓣在她身边悠悠而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点点梅妆，也在她的眼角，滴下丝丝红泪。

　　至此，当年还是王世子的萧翊寰便再无笑容，甚至……性格愈发暴虐，宠幸无数身边的女子，每一个，容貌都与已逝去的玉蓉公主有几分相似。

　　他曾经找到那过于伤心，深陷于情网之中的少年，好心劝解他，至此遗忘。

　　却不曾想那少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对他说：“是你、杀、了、她，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一切，全部讨回来！”

　　他登时便默然不语——如果，他当年不将玉蓉公主请回来，与爱子一见，这一切，大约便不会发生了吧！

　　归根结底，一切错误的根源，还是在于他。

　　如果，他当年成全了那一对璧人，最终的结果，会不会……全然两样……

　　文华殿内，群臣早已三两离去。

　　空余那形销骨立的老人，静默地凝视着殿中王座。

　　眸中，竟似有泪……

　　忽而，身边有一个声音响起，老人微微回首，见得的，却是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严实蒙面的人，身量颇娇小，只低垂了眼跪于自己足边。

　　“你就是绿意寻来的死士？”王俭有些讶异的轻声问道。

　　那黑衣人轻轻点头，却并未说一字。

　　“你叫什么？”王俭沉吟片刻，续问道。

　　那人指着自己的喉咙位置，微微摇了摇头，紧接着，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副纸笔来，快速写下两个字，双手呈于王俭面前。

　　“血煞……原来你便是如今的天下第一杀手血煞！”王俭将这名字喃喃一番，很快便意识到了来人身份，心下当时便是一定：“真不曾想，绿意竟能为我得来如此宝剑……你去，为我刺杀一人，报酬是定少不得你的。”

　　血煞很快便拿了纸笔再写几字，王俭接过一看，犹豫许久，还是微微颔首，同意了那几近于匪夷所思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