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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命定之人 ...

  •   接到消息时,秦雕和秦韶已离瞿阳城不远。

      原本的行程便只有三日不到,由于秦韶的身体,一行四人又拖拖拉拉的行走了两日。等到最终进入瞿阳城之时,已是登基礼结束后的第二日了。

      瞿阳王府中进行了简单的翻修,萧子淮早有另立新皇之意,是以不久前刚刚与身为瞿阳刺史的秦雕及其弟秦衍暗中商榷,不动声色地买下了王府周围的大片土地,此番仅仅花了一月有余,这座临时的行宫便修建的颇有些庄严之感。

      马车渐渐行近帝后二人居住的圣德殿,也就是先前的瞿阳王府正堂,秦雕很快跳下马车来,将秦韶一人留在车上。秦韶静静坐了一会儿之后,便颇觉无聊,干脆自己也跳出车来,和车夫解说几句后便径直走进了圣德殿。

      还没等秦韶走进殿门,便有一群穿了甲胄的士兵高声谈笑着在他面前离开,举止极是粗俗,可以想见这位临时皇帝如今的地位。

      时候正是清晨,秦韶不愿进入正殿,便信步走到瞿阳王府原本的花园。

      由于叔叔和父亲的关系,他也来往过瞿阳王府几次,是以对这里的园林结构颇为熟悉。如今瞿阳王一家已搬离,再次走入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心中竟悄然泛起一丝物是人非的怅然。

      时候尚为冬日,满园花草中,便只剩了梅花凌寒绽放。

      花园中有一条种满了梅花的小径,秦韶略略考虑一会儿,便径自走到那条小路之上。

      路两边,红色与白色的梅花交相辉映,足下,是被风吹散了的残梅,淡淡的清香浮于鼻尖,清幽得醉人。

      不自觉的,他的脚步顿在一株白梅之前。

      洁白的梅花犹如母亲的容颜,仿佛——只要他轻轻一伸手,便能触摸到。

      想到“母亲”二字,秦韶心中陡然一恸,抚了梅花的手微微一使力,竟是不小心折下一枝来。

      棕黑色的枝干执在手中,一片清浅的冰冷淡淡晕开,牵动了他深心中的思念,也挑起了他肺间的病症。

      秦韶轻轻捂住嘴咳了几声,胸肺间的痛并不甚明显,却总是连绵不绝,好像有一张用旧了的砂纸,一点点刮磨着他的脏腑。

      “母亲,你费尽了全力保我周全,我却还是逃不脱那命运的枷锁啊——”

      许久,他低叹一声,拿了梅花枝便准备离开。
      *** ***
      语华几乎是一夜未曾成眠。

      由随王妃变成皇后,这样巨大的身份落差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便也结束了,她仍旧是祖父身边那个喜欢撒娇的女孩儿,整日缠着绿意姑姑读书习字,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总能持续好久好久——

      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她见外间的银缨仍在睡着,便自顾自的披上一件衣服溜出殿来。

      昨日她刚刚被萧翊杨取消了禁足令,又突然间换了住宿之所,好奇的天性便再也掩藏不住,总要溜出去玩玩儿才算心安。

      语华提了裙裾下摆,踮着脚儿,悄悄从后门溜出。

      刚刚出门便是一座花园,由于时候正是冬季,所有的花草都缩起了原有的绿色,一眼看去,倒颇有些寂静无聊之感。

      四下看了一看,语华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花园右侧那条开满了梅花的小径。

      冬日天冷,盛放的,便仅剩了梅花。

      曾经,太尉府中也种了一株红梅,每到冬天的时候,王俭便带了她到那一株开花的树前,口中喃喃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词句。她不知道祖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但那一片粲粲燃烧的红花,却深深地留存在了她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

      这是语华第一次看到白色的梅花,她这才知道,如果说红梅热烈的像一团冬日之火,白梅便凛然高贵如天心晓月,初看时没有红梅那样引人注目,细细端详,却总是让人愈加的无法移开目光。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看到了——那个静静立于一株白梅前的白衣侧影。

      洁白的狐裘,略带些苍白的面容。少年的手中执了一枝怒放的白梅,一双清光明赫的眼,此刻却染了一丝淡淡的愁,浅浅的伤,秀逸的侧脸上,却仍旧含着一丝笑。

      那一笑,包含了梅花的精魂,让人说什么也移不开目光。

      她以为自己碰见了仙人,不敢上前,只能悄悄站在一边,看着他怔怔出神。

      一阵微风吹过,红白相间的梅花瓣轻盈地舞着,洋洋洒洒地落到地面,有几瓣白梅落在少年的肩上,衣袍上,人与景互溶,景与人共存。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忧伤,他的惆怅——原来,仙人也是有愁的,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能纯粹的快乐。

      停了一会儿,她忽然看到他折转身,手中紧紧地攥了那束梅花,看样子,大约是想离去。

      是回到天上吗?这么漂亮的人,又该如何在人间寻找?

      她下意识的紧走,站到离少年五步之遥的地方,想要开口唤住,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讪讪地顿在原地。

      不知是否灵犀一点,少年竟在此刻缓缓回过头来,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一双明亮的眼,竟是说不出的澄澈清透,带着一点点伤感,一点点惊讶,还有——更多的难以置信。

      语华展颜一笑,脚步轻巧的走上前去,不敢看他,只好凝视他手中的梅花。

      这一刹,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 ***
      一丝浅浅的感召,如露,如电,悄然滑过秦韶的心中,带着一点仿若与生俱来的灵犀。

      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入眼的,却是一个穿着洁白纱裙的小小女孩儿,看上去年纪似乎比他还要小一些,未曾挽发,细细的凤眼仿佛会说话,微微眨动着,犹如山峭精灵。

      看到他回头,她竟悄悄然自嘴角绽出一丝微笑,那小小的,尚带了一丝稚拙的弧度,竟让他的心中霎时一暖。

      一个孩子的眼神,竟让他格外清晰的感觉到了安宁与祥和,那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真正的舒心。

      看见她凝视自己手中的梅花,他无言的将梅花递到她手中,淡淡一笑,携了一地梅香悄然离开。

      这是他曾做过的,最美的一场梦。
      *** ***
      “娘娘,娘娘——哎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语华被银缨的声音唤回神思,四下打量一番,依旧是梅花林,方才的一切,恍然如梦。

      “没什么,只是有点闷了,出来透透气!”语华浅浅的一笑,刚刚抬起手,便看到了那一枝悄悄散发清香的白梅。

      那个时侯,他将梅花递给她,她接过。

      原来,这并不是梦——不是梦!

      这么说的话,那个穿了白衣服的哥哥,就是真的存在了吗?

      “娘娘,该更衣上朝了!”银缨走到语华的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语华回过头来,嘴角依然留存着那一丝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她静静看了银缨一会儿,微笑着点点头,只是一瞬间,便又一次回复了原本那沉静持重的幼女皇后模样。
      *** ***
      更衣,上朝。

      语华静静挽着萧翊杨的手走上“皇座。

      秦衍站于萧翊杨下首,紧邻着摄政王萧子淮的坐席。此刻他的目光中带了一分欣慰,三分从容,其余的,便是深深的暗色与谋算意味。

      除却登基礼,秦衍便再没有向萧翊杨和语华行过跪拜之礼,此时亦只是微微欠身,萧翊杨也不在意,只是云淡风清的点头。

      “皇上,臣之兄长秦雕已由辖地前来,您是否愿意一见?”见了礼,秦衍便自顾自的说道,心知萧翊杨和语华并不会拒绝,便只是淡淡的以吩咐口气说出。

      萧翊杨心中亦有分寸,只是无可无不可的颔首,让一直侯在大殿外的人走入殿阁之中。

      语华原本便对此事无甚兴致,只是张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很认真的看待。

      走入的是两人,男子刚过而立,少年不过总角,皆是丰神俊秀,让人一见难忘。

      看到那个缓缓走入的少年,语华不由得微微颦了眉,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他瞧上半天。

      此时,秦韶也仿佛猜到了什么似的,缓缓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坐于主位的语华,心头一动,竟是微微扬起嘴角,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瞬间划过。

      “定远侯请起,不知这位是——”萧翊杨没有看到语华那一闪即逝的表情变化,只是带了些许的亲切语气缓声问道。

      “吾之独子,秦韶。”站于一旁的秦衍轻声回答道。

      萧翊杨只是笑了一笑,将秦韶上下打量一番,还是不动声色的闭了口。

      “摄政王,皇上……什么时候攻婉城?”秦雕是一个性子耿直的人,此时见着了萧翊杨,武人性子更是掩盖不住,便直愣愣的说起话来。

      萧翊杨沉默一会儿,轻轻转头看向一直静坐不语的的秦淮:“摄政王之意如何?”

      “不可轻动。”萧子淮缓缓张眼,将秦雕等人打量一番,口中却悄然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

      秦雕不满的抬头看,却陡然望见萧子淮眼中的一丝莫名。

      “摄政王有理由吗?”萧翊杨将两人那类似于对峙的神色收入眼中,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笑问了一句,想要打破僵局。

      “我方只有瞿阳和淮阳两处兵力,我并不能断言这些是否足够,我已于前日致函定阳与汝阳两州之王,想来再过上几天便能得到他们的兵力增援。崇阳与澜阳两州一直按兵不动,想来是要静观其变,倘若此时动手,我们的胜算并不大。”萧子淮轻声说道,并未用那个“臣”的自称。

      萧翊杨静静听着,沉吟一会儿,还是微微点了头:“就按卿的意思办罢。”

      一丝满意之色划过萧子淮的眼,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的转开目光。
      *** ***
      与此同时,婉城内,却是掀起了一阵惊天大浪。

      萧翊杨和语华登基当日,王俭便召集了三部九卿的所有官员来太尉府议事。

      淮阳王的瞿阳兵变在之前几乎无微迹可循,故而此事一出,众人皆是大感意外,匆忙之间,调兵遣将之声此起彼伏。

      王俭静静坐于议事厅的主位,听着众人可以说是杂七杂八的意见,许久,也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嗨,要我说,那淮阳王老儿只不过是想在瞿阳显显威风,自己的兵力够不够还不一定呢,咱们就调了禁军过去,天威一显,他们就自己离开了!”

      “不行不行,我们还是动用南玄铁剑,从其余十州里调集些兵马罢!”

      “这怎么可以,天知道那些藩王都在想什么,万一我们此举只是在驱狼逐虎怎么办?”

      ... ...

      王俭半眯着眼静静聆听,听到一半,总算没了耐性,啪的一掌拍在桌案上。

      “你们都别吵了,你们难道忘了吗,我的孙女儿还在他们手上,虽说她现在还占着一个皇后的名分,可是——一个傀儡而已,天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语华——我已经失了一个儿子,实在是不能再失去这个孙女儿了!”

      众臣之中有不少都知道王俭的经历,此时一听,便也只有微微点了头。

      “王太尉,我看——我们不如先避其锋芒,劝皇上暂时迁都翎城。”王俭下首忽然有人轻声说道。

      王俭微微回头,听见了此言,也只是垂眸想了一想,却还是摇了摇头。

      “迁都不失为一条好计,可是——你也看到了,当今皇上正在婉城郊外为谢贵妃建造纤舞殿,工期将近,怎么可能愿意迁都?”

      众人又一次沉默下来,许久,总算有一个年轻小吏嚷出声来:“王太尉,难道为了你那个孙女儿,我们南朝的所有人都要死吗?”

      王俭怔住,许久,还是垂下了眼眸。

      再抬首,众人皆在他的目光中找到一丝深沉的疼痛。

      “绿意——”年近七旬的老者,此时却是格外的疲惫,一向挺得笔直的肩,此时亦是微微弯下。

      绿意连忙走到他的身边,轻轻为他拍背顺气。

      “向皇上要南玄铁剑,诏令其余十州,瞿阳谋逆,其罪——当诛!”

      众人哗然,许多人都向王俭投去敬佩的目光,王俭本人却只是自顾自的沉湎于过去的回忆中,怔怔看着前方,许久都未动声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命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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