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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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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深思许久,才朝人沉声道:“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你且再说一遍。”
徐蛮瞬间扭头,不想再看他更多一眼,恰巧对上大师兄望着她冷笑的脸。
令她一个胆颤的,记起了如今身份。
是了,魔修终归是魔修。
哪怕没有凌渊对他们造下的孽,也都是些背负着命债的主。
能炼制出正常的魔丹,对他们来说可太重要了。用这个来抵偿上辈欠下的命,应当就可以再不相甘了。
想通了这点后,徐蛮再开口时,心中已无了歉疚。
“我不想再说了。句句都离不开鬼鬼魅魅的,就像我依然还身在符道,没转入丹道一样。我这个丹方于你们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情,且终究与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也不宜牵扯过多。所以看在我有恩于你们的份上,你可不能再仗着修为强些,就予我们为难。”
说完,望向九幽的眼,等待个回答。
近在眼前的魔主,已不是上辈子被困在阵中,佝偻又意志消沉的模样。
反而,有副极为挺拔的身躯。
一张如刀刻般的刚毅面上,有双目光如炬的眼。浑身上下一股子腱子肉,充满了爆发力。
可因为是个鬼修,面色惨白惨白的,又降低了他这张脸的硬朗感。给人股病气缠身,就快要不久于人世的错觉。
大概鬼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吧。
九幽微微一怔,完全没料到刚刚还长篇大论给他们讲解丹方之人,转眼就井水不犯河水地拉开了界限。
但人说的貌似无错,只他还有点疑惑,便抬掌抓住了她肩臂。
“嗯,我记下你这个恩,不为难你们。但我还有一样不明,你需解说个清楚。”
徐蛮又朝大师兄那边瞥去一眼,速速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快些问吧,解了惑你们就赶紧走,没看见我师兄师姐们那快想活剐了我的眼神么……”
九幽对那群人扫了眼过去,语气平平道:“无碍的,他们活剐了你,我再活剐了他们为你报仇就是。”
反正他鬼爪锋利,剐几张人皮也不费力。
嗯……?
他盯着自己那被剪得平平的指,一时又陷入无语愣怔里。
太违和了这个人,居然对他毫无畏惧之心。
“真记恩情的话,你应该说不让他们活剐了我才是。”
九幽醒回神,依旧语气淡淡:“我与你非同道之人,作何要管你们之间闲事?”
徐蛮窒了窒,也微扬了声势:“不爱搭理闲事为何先前在楼下时,不由分说就朝我们展开了攻击?”
九幽紧了紧掌下捏着的肩,提醒着她这可笑的稚嫩。
“因为我不是只好鬼。”
徐蛮怔住,瞬间抬手捂住张脸。
是了,他不是那个被困于阵中,与她相识百年有余的魔主。
哪怕是那个九幽,但凡能有一刻不受阵法的压制,说不得也会暴起的捏碎她头颅。
如果再是记起了另一段与她的孽缘,只怕会更不放过她。
这可真是太自以为是了啊。
徐蛮深觉丢脸的在掌心里闷了好一会,才调整好情绪的抬起头来。
“你不解的地方是什么?”
九幽这才松开了人的肩。
“既然你言魑魅魍魉皆是借用了鬼气才修成了至暗之气,那为何不能直接用鬼的至暗之气?”
徐蛮扬上抿虚假笑意:“你会繁多的十八般武艺,人家却只捡一样与自己本体相符合的精炼,谁强谁弱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要去何处集齐牠们?”
“我怎么能知道。”
她又不是符师或阴阳先生,没收集这些的癖好。
九幽沉默片刻,忽然就起身抬腿朝外走。
一群魔修见状,也赶紧跟上去。
只是待有人正替他将门拉了个半开时,九幽又驻足侧首的丢下话。
“如照着这个法子真能炼制出魔丹,我与幽冥众魔修都记你这份恩。此后若遇事无法善了,可来寻我。”
“等等!”徐蛮又扬声将人喊住:“我之前有个主人,名凌渊,非常精于符道,现下已是元婴大圆满修为,称声符师也不为过。若你无意中撞上他,切记切记有多远就避多远。”
她已经很给面子,只说了个避而非是逃。
这番话里所含的深意,又令九幽感到十分的违和。
他回转身望去,极为平静道:“你从前认识,并见过我吧。”
不然,何以会对个初次相识的厉鬼,有这种种不该的行为。
徐蛮一惊,忍住心头复杂,又朝一众师兄师姐们看去。
见全都是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如果说不认识,那这出就真没法圆说了。
可她真的能够,将他们那段不堪的前缘,给说出来吗?
实则,徐蛮并非是在幽冥涧,在凌渊的那个囚禁阵法里,才认识的这只厉鬼。
沉默许久后,徐蛮终于深呼吸了口气的,朝那门前魔主苦笑了笑。
“见过的哟。这世间的缘份,有时候就是这般的奇妙,恶缘也是缘啊。”
“在何时何地见过?”九幽略升起了丝好奇,他真没半点关于这张脸的记忆。
而能引得她会这么待他的,应该也不是段浅薄的缘。
徐蛮彻底放松了些身体,又是笑了笑:“一个甲子有多之前的事了,那时我才七岁多点。被人牙子们狠狠修理了一顿,就快要活不成了。可能是怨气真的太深太深,以致于吸引了碰巧路过的厉鬼。那厉鬼来到我跟前,俯身闻了闻我的味道,说了句好大的怨气啊……”
“……”九幽的眼神,第一次显露出不平静,然后就展开回忆。
徐蛮又是扬起抿浅笑,继续诉说着往昔。
“然后,我问这厉鬼,你是来拯救我的神吗。厉鬼说,他非是什么会救人的神,而是路过食怨而生的鬼。我绝望的忍回眼泪,又怨恨冲天地想与这厉鬼做笔交易。想拜托他替我杀光了那些人牙子,代价是把自己送给他吃了。但厉鬼却说,人一旦杀了,我那股怨恨就会消散,就不再厉害了。再后来,这路过的厉鬼就将我给掳走了。”
听到这里,九幽终于想起了这件微末小事。
“原来是那个我炼到一半没成功的小鬼。”
因从未在个如此幼龄的稚子身上舔尝到失败,到也留下几份印象。
但过了那个时段后,就丢到了脑后。
如无人再提及,怕是也不会再想起。
徐蛮再度避了避眼神,后又不服气地对上他的脸。
“是我怎么了,反正你也没替我杀人,我干嘛要被你炼成小鬼,还要等炼好后被你吃掉。我虽趁着你外出跑到了神婆那儿求庇护,但后来你不也一样把我抓住,做了更过份的……”
可惜她话还未说完,九幽便极为平静道:“你遭人驱尽了我种在你身上的怨气,我很生气的将你又扔回了那群到处找你的人牙子手中。长得好看,又会甜言蜜语哄骗人的小鬼,就是遭人惦记。”
徐蛮被那双居高临下的森森厉眼,瞪了个激灵。
“你、你可不许再翻当年旧账,说到底咱们可是谁也不欠谁的。而我现在,却是给你们说了个绝好丹方……”
说完,两人再度相对无言,似乎也没什么可再说的。
那年的最后,他把她丢回人牙子们身边之前,寒着眼的掐住她脖子提高。说什么敢如此哄骗他,就该扭断她这颗人头。
可他最终却并没有一把将她掐死,只是让她从哪里来的,就回到了哪里去。
徐蛮很难忘记他最后一把将她丢在地面后,那扬起的满目失望与嫌恶。
正因为是段极恶的缘份,徐蛮才在凌渊那个阵中认出他来时,一字不敢提当年。
但所有恩怨已经都湮灭在了上辈子里,而这辈子的她正在一点点拨乱轨迹。
“那什么,我当年想炼化你,并不是为食你而修,不过是想造多个仆从或打手罢了。毕竟身怀那样深沉的怨恨,是个极好的容器。”
这句淡落的随后,徐蛮眼见那挺拔的鬼修与他那群下属,瞬移的消失于门前,彻底不见了身影。
房内为此又是陷入了寂静。
徐蛮觉得说出段埋藏已久的往事,就像是倒出滩淤泥,让她身心都觉轻快了点。
可当她朝大师兄看去一眼后,又缩肩缩头地避开了眼神。
“大、大师兄,怨气太深了是会撞鬼邪的,你还是像你平时那般状态好些。”
南玉依旧半眯着眸子,望着人冷笑:“从前我一直觉得师妹是个怯懦之人,可一次次的事件总让我吃惊不已。”
徐蛮对怯懦这个形容人胆小畏缩的词,是极为厌憎的。
因为最初的她,并不是这个样子。
她幼时在村里爬山涉水时不怯懦,在人牙子们手中逃跑时不怯懦,在宫中为奴为婢时不怯懦,反而惯会嘴甜拍马屁的一路登顶成为了凌渊身边的大宫女。
可也是这么位尊贵之人,折断了她最后一根倔骨头。
在他命令徐福抽她一顿鞭子时,她才醒悟过来。不论平日里他待她有多好,如果不听话了,还是会遭打的啊。
这才明白了像她这样的下里巴人,太过得意了是会遭到痛打脸面的。
至那后,她哪里还敢再猖狂半分。
等去到天寻宗后,见识到了满天飞来飞去的仙人,见识到了个大不同的天地后,就愈发发觉了自己的渺小。
那份怯懦,也就更无处不在了。
再到凌渊被测出单系变异雷灵根,时常丢下她出门历练后,她那份怯懦便因太过孤单使然,更蒙上了层阴郁。
甚至悲切地想,这样活着已无任何趣味。就陪着走完一世吧,到了该天命的时候,她就离去。
所以便再无了所求,扔下他们独自一人走向了白发苍苍与身形佝偻。
但现在再想想,真真是何其的愚蠢与委屈。何必总要梦回那个给她伤心的地界,又何必总要仰望个怎么追都追赶不上的人。
全都安安静静的一刀斩断了,岂不快哉!
一时间,徐蛮又被这般想法激得热血沸腾。
瞬间撑桌而起,朝大师兄笑过去。
“师兄,我只要不给人为奴为婢了,就会找回我自己,你也别担心我跟这群魔修说上了一回半回话,就会走上什么偏道。幼时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才会引发了那召来厉鬼的大怨恨。
“可被放回去后,才发现那群人牙子也不是最坏的,有了比较才能有所醒悟啊。他们是给了我家里人买卖银子的,我不过是件货物啊。货物总不听话的想逃跑,肯定要好好教训教训的。而且最后我还甜言蜜语的哄骗了他们,让他们没至于把我卖到花街那样的地方去呢。你看看,我是不是个小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