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之后》楚门的蔬菜

64、泪眼无语凝噎

　　过了中秋，便是百天，因着封号的规矩，孩子已经另开别院。这日，玉漓去晏安苑看了麟儿，回来，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小安子跑了过来。听着他的话，玉漓快步走着，她有些不信，直到看到眼前那熟悉的身影，她哭着跑了过去。

　　“母亲？”

　　“见过豫妃娘娘。”

　　繁文缛节的跪拜礼仪，总是免不了的，庆余堂的归置了礼面，便散去了。阿韵守在门口，母女之间方才安心说话。玉漓红着眼眶，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却这么突然。

　　“母亲，女儿不知您今日会来，让您等了。家里都好吗？”

　　谭氏未开始说话便有些啜泣，家里还好吗，能有什么好的，没有回答，她岔开了话题：“好。这次要多谢皇后娘娘，若不是她，只怕咱们母女还不能再见。这么多年，你在宫里可好？”

　　听着是皇后的旨意，玉漓知道宫里有这种恩旨，后宫的妃嫔们生子后，可向皇后请恩相见。只是这事，她还未寻得机会去请，皇后便安排了：“母亲，父亲离去，这些年辛苦你了。澍儿和晔儿都好吧？”话说出口，玉漓算起来澍儿十七了，也到了婚嫁之年，她禁不住关心：“澍儿，可说了人家？”

　　眼看着谭氏不说话，玉漓的心有些惴惴不安，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澍儿，可怜的澍儿，都是我害了她。”

　　这话中的悲恸，谭氏哭了一会，才缓了情绪。说着那些年的痛苦往事，玉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心里痛极。那是她最可爱的妹妹，竟成了仲怀哥哥的妾室，如今还多病缠身。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玉漓泪如雨下，抱着谭氏哭起来，那就是说，澍儿现在是因为自己，是替了自己被迫去了无庸家：“母亲，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谭氏也痛哭流涕，这还能怪谁呢，木已成舟，什么都晚了：“好孩子，莫说这些…”

　　止住泪水，母女间说着这些年的事，心痛如绞，外面，庆余堂的人便来了。时间总是转瞬即逝，送走母亲，玉漓晚膳未用，这一夜她泪流满面，悲痛无眠。一遍遍的回想起过去，心痛自责充溢着她的身心。她不敢细思，却反复心痛，是自己害了她，悲伤如这黑夜的凉风，侵袭入骨…澍儿，那是她的妹妹啊，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好妹妹。如今因为自己，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那一刻知道这些，她该有多害怕，她该有多恐惧，她该有多无助…。这么独坐深夜，屋内漆黑一片，阿韵听着，里面的悲痛，她感同身受。

　　一早醒来，她没想着明白，为何皇后会突然安排相见？不得其解，但这似乎也并不重要…现在，她只有一件事，她想见他。午膳时分，小安子回来，说是皇上出了宫祈福，五日后才回来。这么突然的事，他竟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接下来这几日，慕清宫的娉婷来过，听她说着羡慕自己的母亲还能进宫相见，玉漓回问着，她又说起她的父母，玉漓听出了伤痛。玉漓安慰着她，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疑惑已久的话，她口中的父母早已过世，她是夏侯家寄养的侄女，但其实她说的应该是她曾为紫澜姑娘或者是在她未入玉楼春之前的事吧。两人又说着孩子的事，玉漓听出了失落，她想要生个皇子，这话，她竟然如此直接的说给自己听了，说着夏侯家族的期盼，玉漓宽慰着，她不知这是何意…

　　五日后九方既见回了宫，次日下了朝，忙着处理奏折，听着尹长风说是甘棠宫的来请了，他交待着暂时没有时间，便让人先回去了。直到深夜，他找了时间过来，走进甘棠宫，那一刻，他心里十分欢喜。
　　“主子，皇上来了。”
　　这屋里，空气冰冷，九方既见看了眼阿韵，似乎出了什么事。走进去看着她面色不佳，是疑惑。

　　“怎么了？”

　　挣开被握住的双手，玉漓面色清淡，这几日，她想了许多，情绪也缓了许多。看着九方既见，这几日她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如果是前几日，她会想质问，问他为何要骗自己，为何瞒着自己。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除了一切安好，似乎什么都没有。但现在，她已经开不了口了。

　　“没事。”

　　话中的冷谈，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心灰意冷，九方既见实在有些不解。

　　“若你不说，朕也是有办法知道的。到底怎么了？”

　　是，他说的没错，这宫里，这宫里宫外，如何还能有他不能知道的事吗。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坦诚相待，他惯会欺骗了吧：“臣妾想问皇上，知不知道我家妹妹的事，知不知道，因为你，一切都变了，你和我害了她一辈子。你知不知道，她是我最亲近的妹妹，她那时才只有十三岁。”

　　用着最轻描淡写的语气，玉漓尽量克制着自己，她该怪他吗。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听到了“对不起”三个字。她以为隐藏的很好，但眼泪还是出卖了她的痛苦。她哭着，推开了他的拥抱。

　　九方既见没有更多的话语，这三个字，他是该对她说，这件事他是真的瞒了她。只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否需要告诉她，告诉了她，事无转圜，一切还是如此。他并未预知，这件事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这夜，他没有更多的话辩解。

　　第二日，下了朝，九方既见去了汇万春园，看着那海棠花上，蜜蜂和蝴蝶绕着，秋意盎然，终是辜负了好时光。

　　接下来几日，九方既见每日问着消息，他们的心情都没有很好。

　　这夜，九方既见去了甘棠宫，阿韵看见，自然离去。玉漓早已熟悉了他的脚步声，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她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清瘦了。

　　“朕，过来看看…你可都好？”

　　“谢皇上关心，都好。”

　　“换身衣服，我们出宫。”

　　听见这话，玉漓有些错愕，接过九方既见递上来的衣服，那一刻，她没有问为什么。出甘棠宫，出显相城，两人坐在马车上，夜里静悄悄的，能听见的只有车轮的滚动。他们要去哪，似乎不必言明。

　　“谢谢。”

　　她小声说着，抬头看着九方既见的眼神，几日的委屈似乎消除了阴霾。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这件事确是朕的错。”

　　听着这话，玉漓摇了摇头。这件事，她反复想过，无法明确是谁的错，似乎都是阴错阳差的命运促成了这样的悲剧。

　　听着尹长风说到了，他们下了马车，眼前院落，像是孤落在黑夜里的灰暗的星，玉漓走进了院子，其他人没有跟进来，穿过园子，那婢子指了前面的屋子，玉漓走了进去。

　　借着昏暗的灯，玉漓看着屋里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妹妹，她跑过去抱住了玉澍。

　　玉澍怔怔看着，惊诧，难以置信，太多的话语，她们一时哽住，只有眼泪滴落的声音。

　　她们都再也不是从前那少女了：“澍儿，好久不见，是姐姐对不起你。”

　　玉澍推开了玉漓，她不想听这些，或者不能听这些：“姐姐，你怎么来了。这是真的吗？”

　　点头，玉漓紧握住玉澍的手，她的脸，从前那个灵动活泼的小女孩，再没有了。此刻，似乎不能再哭了，她们的时间不多，不能把这些浪费在哭泣上。她递上了手里的东西：“澍儿，听说你身体不好，皇上已经吩咐了太医开了药方，我带来了。幼时任性，如今要顾及安康，按时服药。”

　　听着这话，玉澍哭了，她们之间没变：“嗯，姐姐，你今天来，我很开心。我的事，前几日母亲进宫，也不知道是怎么说与你听的。但，你要相信，我已经长大了，也都明白了。我怪过父亲母亲，怪过无庸家，怪过仲怀哥哥，怪过命运，但…从未怪过你。我的事从未是你的错！如今我只是个多病缠身的小妾，他们担忧，我便求了来这里，我愿意待在这里的。只觉得，待在这郊外园子里好些，心里惬意了许多。姐姐，你能懂我吗…”

　　诉说，云淡风轻，玉漓哽咽，她不想再哭了，这个妹妹还是那个妹妹，她抱住她。

　　“澍儿，姐姐只要你好好的。咱们还要一起看着晔儿长大成材，为咱们家争气呢。你，咱们家的每个人都要好好的。一辈子很长，咱们一家人以后还要再见面呢。”

　　听着姐姐说着她的心愿，玉澍想起了那次离别，她的愿望不是奢望，以后肯定还能再见。她嗯着点头，小心翼翼问了姐姐进宫的事。玉漓知道玉澍的疑问，说着一切都好，取出了荷包里的玉佩递了过去。玉澍看着熟悉，听着姐姐说着和他的故事…玉澍心里高兴的很，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她看过了太多的戏文诗词，这世间的美好相遇，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可都是月老的千里一线牵。她的姐姐，早就结好了姻缘…

　　……

　　这夜里回去，已经寅时三刻了,九方既见送了玉漓到甘棠宫门口，便打算离去，这夜风大天冷,别伤了身子，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交待着她回去不要想太多，他便打算走了。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玉漓听着这安心的话，他话语中仍有歉意，她心里有些难受，她已经不怪他了。看着他转身离去，玉漓定定的看着地面，她身上的披风因为太长，有些拖地。思索着，她追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往前一步，她小心翼翼的贴近了。

　　“你今天…能不能…不走…”

　　说着话，她羞红了脸，今夜，她已无法不坦诚相待了。或许就像澍儿说的那样，这世间的巧合相遇，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一切都是刚刚好，其实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拥有的人更应学会珍惜，不辜负情之所钟。

　　这夜，注定是个坦白夜。细细诉说，枕函香，□□漏，有秋风缠绵，今夜，月色皎洁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