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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融春 ...

  •   “先生你比我看得长远。”久违的称呼,齐朔心说,长远到能看到未来十年的杯水车薪。

      家园会变得越来越好,但那不可能一蹴而就,充沛的生命力还要靠几代人的奠基。

      关郁仪说:“敌患投降离境之后我们就走,去侍奉二老。”

      这一等又是两年,好在让她等到了。

      沈岑梅和张鱼来信说,必须要来北平一趟,关郁仪还纳罕,齐朔想到了缘由。

      “花,满院子的花。”

      这就对了,徐明惠家里满园子洒的花种,早在沈岑梅最后那次离开后洒上的。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真正离别的人,反而从不肯好好道别。

      关郁仪看着即将转凉的时节,天际泛着金黄,有点想不起来,当年的女孩们离开金陵的时候有没有这样晴朗的天气,她们说了什么,是否期盼重逢?

      纵使万里之遥,苦涩的文字诉诸笔端,一切都终结于此。
      然则咫尺相隔,黎明将近,还是欠了留在夜里的灵魂一场静默的告别。

      张鱼和沈岑梅抵达北平后,董语生已经在车站等着了。

      想想两个姐姐交代的话,他一板一眼地重复,“郁仪姐让你们不说废话,直接过去。”

      去哪?张鱼不解,沈岑梅略一思索道:“我只去过一次。”

      八大胡同的深处,倘若关郁仪知道她们因何而来的话,打哑谜能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其实并不意外,她们来的时候刻意穿了纯白的衣服。

      沈岑梅走到腐朽的门前,脚步凝滞不前,张鱼自来不多话,所以她不问。沈岑梅反而先出声了。

      “你还记得我们读书的那一年说过的话吗?”

      “哪句?”

      沈岑梅道:“就那句,融于春,长于底下,续作年华。”

      张鱼笑道:“你突然一问,我以为自己早忘记了。很神奇,我居然还记得。”

      沈岑梅也笑,她后来听到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忘记了,四个人的交情仅仅只有一年,这些话像是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张鱼道:“我记得是你说的,却忘了是在什么境况下说的。”

      “我也忘了,关郁仪记性好,她也不记得。”沈岑梅道:“不过她说的也对,我们那些年说了好多半文不白的矫情话,我还记得你和关郁仪说的可比我的矫情。”

      “你这人死性不改,讲人坏话跑到门口来讲。”关郁仪站在大开的门前嘲笑她,“生怕我听不到吗?”

      张鱼浅浅一笑,穿堂清风撩过,轻吹起鬓边碎发。与故人久别重逢,双十年华。

      沈岑梅:“你那会儿和小鱼儿亲厚,说了些什么酸诗,我可还记得。”

      “哼,你念啊,我听着。”关郁仪至今不觉得八九年前随口的酸句难以启齿。

      “花灯如昼,隐香街口,来往路人不绝,独我无欲无求。”沈岑梅啧啧两声道:“没有钱就没有钱,酸什么无欲无求?还有小鱼儿你啊……”

      “哎,你打住。我没惹到你,而且我也没她那不招蚊子咬的脸皮。”张鱼打断不让她说,如今二十又六,当年钱财的事不敢挂在嘴上说,现在倒没什么忌讳,但她也听不得十八岁说的笑话。

      门内噗嗤的笑声,沈岑梅才道:“倒是忘了,如今你是有靠山的人。”

      靠山齐朔把人迎进来,张鱼忙道:“齐先生好。”

      “不用问好,不是你们的先生了。”齐朔罢手看着关郁仪让人噎得摸了把脸皮,知道在张鱼这儿她还是齐先生,唯恐她们拘束,便道:“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我让语生给你们留饭。”说完便走了。

      这倒也不怪张鱼,她毕竟没见着那俩人腻腻歪歪的场面,依着古人说一日为师的道理,关郁仪何止是离经叛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小鱼儿心中安慰自个儿,当年就觉得不意外,起码说明她看人还是蛮有一套的。

      沈岑梅见到一院子的花树,还是稍稍惊讶了的。

      “虽然当时你说要给她种一院子的花,我还道是春花,怎么就成了一院子的花树了?”

      “这也没几棵,胡乱种了四时都会开花的,不好请花匠时时照料,选的都是易成活的,丹桂飘香,霜侵露凌,四时的风情都要沾一点。”

      “郁仪想得周到。”张鱼所知的全貌都是沈岑梅口述,却似有所感,再看关郁仪支起的桌椅便知道,今日名为作别故人,实为听风絮语。

      “那是啊,我如今可不是无欲无求的穷光蛋了,我们家簌簌什么都有。”关郁仪径自坐下,圆桌四座,茶水茶点。

      好像是时常相见的闺中好友约了个下午茶,说起家中琐事,鸡毛蒜皮。

      沈岑梅道:“我家小宋……他没来,让我带了他自己做的蜜麻花,北平的小孩儿小时候都吃过的,料想会有人喜欢的。”

      张鱼:“这两年刚安定下来,有着造酒的前事,我打了两壶好酒,做了当垆卖酒的生意,倒是记得郁仪不能喝来着……”

      “能了能了,早能喝了。”关郁仪抢话,“那时候你还说醋厂变酒厂,没想到真办成了。”

      关郁仪从身后取出来四个花环道:“哝,前几天过生辰,我家小望亲手给我编的,你们也沾光。他还说,郁仪姐姐永远十八岁,那叫贴心啊!”

      沈岑梅不懂她炫耀孩子的心理,孩子已经养了俩的张鱼却是懂的,“我家孟孟也说,阿娘是最最好看的人。”
      ……

      关郁仪不说话了,良久才道:“前两年我和齐先生去过西南,那时候你已经走了,我们看到了你留下来的信,后来陆陆续续从报上看到你们的消息,没想到一别这么久了。”

      “今日还能再聚在一起,回头看那些磨难简直不值一提。”张鱼笑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回金陵?”

      “快了,总要回去的。你们要是不怕离家太久,等个十天半月的,收拾好了跟你们一起走?”

      沈岑梅笑道:“别了,你们在金陵原先的住处不一定能住人,我们先去收拾打扫一下,你们回来了不至于睡宾馆。”

      关郁仪知道她是好意,犹豫再三还是道:“就是回去一趟,齐先生的家人在国外,长辈们老了,陪着才好安心。”

      张鱼点头称是,但还是坚持沈岑梅的说法,“就算以后回来堪堪住一晚上,长辈百年之后落叶归根的诸多事宜操办,收拾出房子更方便。”

      “你呢,你怎么办?”关郁仪看向沈岑梅道:“你的家里人也不在身边,你要去找他们还是落脚到金陵啊?”

      “当然是留在金陵了。”沈岑梅毫不犹豫,“当初是说家里人各奔前程去,他们还是去了国外。世界那么大,往好了说是移民避祸,往坏处想,不亲厚的一家人,早已是散落天涯。”

      她又顿了一顿道:“我和小宋现在其实是穷光蛋,国家新生,就当我们也是新生,当作从头走一遍繁花路。”

      清风徐来,树上长尾的鸟雀惊飞,飞向远处的高山。

      关郁仪忽然说道:“如果真的放不下,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想看看什么的话,就借花树上鸟雀的眼睛吧。”

      树影微动,风声作响,三人齐齐勾起唇角,或许我们不过想再听一句,珍重呢。

      回去的时候豆腐饭还热乎着,这三个虽不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却也懂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董语生还是齐朔,都知道这碗饭的意义,他们一家姑且算是亲友,不分主家客家,这场不显悲哀的丧仪,豆腐饭收尾正好。

      沈岑梅和徐明惠的关系最深,她深知已逝之人再不能回来,更愿意独自遣悲辛。

      张鱼和关郁仪夜话闲谈,说起了这些年的境遇,张鱼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叫李俏的小姑娘?”

      略一思索后关郁仪才想到,年夜、喜欢关章仪、一语点醒,是那个邻家小妹妹。

      “认得。她还活着?你是怎么认识的?现下还平安吗?”

      “她好着呢。是个挺有能力的小姑娘,在沪上也算风生水起的大人物了。”张鱼笑道:“只是听说她也是金陵人,也是那场屠杀的幸存者,想着你们也许认识,随口问了句,哪料她说起来满是憧憬崇拜你呢。”

      “看起来是吃过苦头的人,不过手里边不知道哪里来的十几道药膳食补的方子,自己开了家小店,生意慢慢做大了,又跨行做了服装啊、金笔啊等等,总之很厉害。”

      张鱼说起她来不吝啬夸赞,岂止是搅弄沪上商界风云,手腕凌厉,活脱脱是个超级女强人。

      “不过她还问我知不知道你活着没有,又待在哪里,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我问她可是有什么事,她一听我是你的同学又不肯说了,想来你回去,通知到她的话能见上一面,也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关郁仪将此事记在心上,心中猜想,到底是什么事?

      当年在安全区避难的时候她并未见到李俏,以为已经丧命了。活着已是天大的好消息,关郁仪并不排斥见她,但想想她若问起关章仪,她又该怎么说?

      关郁仪心想还是见一见为好。尽管少女怀春的情感脆弱,却并非不值一提,她如今也该二十又三了,还未嫁人若是让关章仪耽搁了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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