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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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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辰书浑身一凉,只觉得周围的声音一股脑的全灌入了耳内,嗡嗡的吵得他思考不得。脚下像是有千年寒冰,头上又浇下一桶冰水。他一时间只觉自己置身在某个冰湖之中,湖中的空气早已被抽尽,他呼吸不畅,却无法跃出水面。他的胸口发胀憋闷,他的颈上是一千条水草在拉扯,他拼命挣扎却仍抵不过湖水的冰凉。那像刺一样的冷水透过皮肤扎进他的心里,像是将那可血肉做的软肉钉上千万道,让它再也不能跳动。
那一刻不久,魏辰书却觉是千千万万年。他忍下喉头的热意,冷静至极的望向秦渊,发现开口也不算艰难:“太子叫你来问我?”
秦渊面色肃然,早已不是早年的少年模样。到底是杀场上闯过的,脸上、手上有了许多旁人不曾经历的岁月痕迹,“是我想问你,你只需答我就好。”
“原是你想问我。”魏辰书紧抿的嘴角往上一样,又是那柔软的笑意。
秦渊不很喜欢这种笑,因为他认识的三殿下极少会将柔软放在外面,这是一种假意示弱的伪装,他不愿看到他的伪装。于是蹙起眉头,脸上更是肃杀。
魏辰书柔柔的垂目,“太子妃也直面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你如何回答?”
魏辰书倒了一杯茶,缓缓的喝着,意图压下喉中腥甜。他需要这些外物的帮助,以让自己冷静应对:“我告知她,我的否认并无意义。”
秦渊抓住他的胳膊,恨不能将真心捧出:“你对我否认,我便信你。”
魏辰书沉默一会儿,抬起睫羽,那一双美目直直望进秦渊心底。他虽是削瘦,也不复少年的俊秀,如今不过是个形销骨立靠着衣服支撑的富贵人,但那一双眼睛却仍是那样水盈盈的,不曾因多年的角斗而变得干涸枯萎。秦渊被这双眼看着,竟蓦的后怕。一怔之后,也不知后怕些什么。
“你不是要我从实答你,因何又要我否认?”
这句话,这话便是承认了江南刺杀。
秦渊道:“时文,你不是那样的人。”
魏辰书从秦渊的手头挣脱,耳边的嗡声渐渐消散,马车似乎也停下了。李淼在车外接驾,车内的端王却久久不出。
“本王是怎样的人?”魏辰书和柔至极,“建中,你对本王的要求太高了。”
秦渊默默无声,他心中的魏辰书合该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端王殿下,配站在一切光明的日光里,而不是如今这样在这阴鬼地狱里兴风起浪。
但秦渊又知,自己亦不算什么好人,又为何要求他的殿下。他想去握魏辰书的手,却伸不出手,他说:“时文,你想做怎样的人?”
魏辰书道:“本王可以是任何一种人。你还记得南江上那一夜么……”
他们在南江上有许多的夜晚,但秦渊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那个被打断的鸳盟之夜。
魏辰书不避讳提及那夜,即便他们已经不复曾经:“那夜里,本王说过要叫他付出代价。这便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若要告知你的太子,便将本王这些话都原原本本的说完。差一个字,都不成。”
秦渊低吼:“他不是我的太子。”
“是,他是凛国的太子。”魏辰书缓缓道:“你是凛国的臣民。”
秦渊无话可说。
魏辰书终于站起来,朝着车门走去。
车门打开,外头是一脸担心的李淼,魏辰书吩咐他将北定王送回别苑,之后头也不回的进府。
两人背道而驰,谁也不曾再多说一句。
魏辰书忍不住想,他们究竟分开了多少次?每一次分别,都以为是永别,可实际上,每一次分别却像理不清的绳索,将他们捆得更紧,让他们之间的纠葛越加的深刻。年少不知离别苦,既已离别,何故再见。
这些绳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无心去挣脱。
都是孽障!
魏辰书骤然拉扯胸口衣襟,但只想仄要挣开,便觉得难以呼吸。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他忍了再三,终是忍耐不住,奋力呕出一滩血来。
那本就煞白的脸上,如今更是一点颜色也不剩了。
“殿下!”李淼吓得差些昏厥过去,殿下两次吐血都是与车上的北定王有关。他早年见过那位北定王,如何不知这二人只见的牵扯,只得红着眼睛劝慰:“殿下便再不见他了吧。”
魏辰书松散极了,嘴唇上挂着唯一的一点红,一面走,一面道:“我若不见他,旁人还不得以为我怕了他。我岂会怕他。”
“谁人会这样以为,殿下便为了自己身子多想一些。”李淼着人赶紧去请苏运,眼中早已噙泪。
魏辰书如灵前的冷灰,飘荡般的走回屋里。他好似才反应过来李淼说了什么,便柔柔的道:“我自己会这样以为呀……”
这一声又长又幽,引得李淼砰声跪地:“殿下!”
除却一声呼,再说不出其他。
苏运匆匆而来,见了魏辰书情状,容色一紧,让人靠在软塌上,解了他的衣袍,又开窗通气,取了一条薄被给他盖好。
苏运也不先整脉,反倒忙了这些琐事,亲自上手取了魏辰书的头冠,散了他的头发,又将他鞋袜尽数脱去,将这许多外物一应丢到榻上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回身问:“这般,舒服些么?”
魏辰书点了点头,不再有和柔笑意:“好些了。”他缓缓道:“进了二月里,杏花便要开了吧。”
苏运放好他的左手,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瞧窗外,王府里并不曾有杏。“也就这五六日的时间,若在江南,此刻杏花已经开满了城。”
魏辰书道:“我想着,也是。杏花败了,桃花便就要开了。”
苏运抬眼瞧了一阵他,并未回声,只静静号脉,面色如常。诊完了脉,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取了两粒丹药出来,伺候服下。
他一贯话少,也不多问,只坐在魏辰书身边静静的陪着。似乎成竹在胸,对这位端王殿下此刻表现出来的凶险分毫也不紧张。
“苏运,一会儿景行和学清要过来。”
苏运道:“那便等他们来了,我再离开。”
魏辰书点了点头,又垂下了眼。苏运瞧着时间差不多,便关了几扇窗,独留下他眼前的那一扇,“殿下若觉得这样不便见客,我替殿下束发。”
“不必了。”魏辰书说:“本王什么丑态,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废事做出假象。”
“殿下清风朗月,令人心折不已。”
魏辰书道:“在京都,清风朗月是不成的。”
苏运笑了一声。魏辰书抬眼去看。苏运此人沉稳内敛,极少显露自身的情绪,而今突然笑了,如何不引人侧目。
只这一觑,两人便四目交接。宛如凤霞谷中那一见般,只觉甚为投契。魏辰书被他感染,便也一笑:“师兄还是别笑最好,笑起来颇有几分狐狸的狡黠了。”
苏运不敛笑意,规矩坐在一旁:“我是笑殿下明明清朗,却总画地为牢。”
魏辰书道:“我也不知我是怎了,他不过问我一句话,我便觉得活不成了一般。”他愿意自己开口,已很不容易,苏运只做个听客。
“我不怕任何人来问我,便是皇父也无碍的。却只有他,如何可以来问我。”他嗤笑自己:“人为情感所困,最是无用至极。何况于我,竟困境至此,我连自己都嫌恶自己。”
苏运点了点头,道:“你如何答他?”
魏辰书半晌道:“我惯不是输人的。他刺我一刀,我便要百刀千刀还他。”
苏运结舌,却又知他若不这样做,不是三殿下的作风,只能摇头笑道:“你恨他不曾?”
魏辰书不知苏运如何会有此问,想了一想,道:“我原以为,我们心意相通,不过苦于局势身份。我敬他所选,从不怪责,也不以此自苦。可今日……他如此问我,我却觉好似我是错的。要问恨与不恨,我也实在想不出恨从何来。莫非,恨他疑我?”魏辰书被自己逗笑:“我自然知道自己合该被怀疑,又如何以此恨他?”
门外的李淼传话,说世子与曹大人到了。苏运便站起来收拾东西,边动作,边说:“因爱而恨,罢了。”
魏辰书一怔,痴痴看着苏运。
因爱而恨?
那他是否该问秦渊,是否也恨自己。
魏辰易同曹士淮进门,看到的是端王殿下散着头发,衣衫不整痴看苏运的模样。他二人心头一震,互望一眼,脚上如同粘了浆糊,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去,好不尴尬。
苏运收拾出来,就往外走,对着世子和曹大人恭敬一拜,便听身后人道:“师兄……”似乎是生生止了话语。苏运无奈一叹,转身看见榻上的魏辰书,已然不复刚刚的痴态。
“殿下累了一日,心境震荡,还是要静养为好。”
他说罢退下,魏辰易这才如蒙大赦,赶紧走上两步,窝到他三哥榻上:“曹士淮都同我说了,今日真是好不凶险。三哥,我瞧李淼哭哭啼啼,你可还好?”
魏辰书瞧瞧面前两人,揉了揉额头:“我无事,劳你们挂怀。京里的连环案算是暂时结了,但太子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曹士淮道:“海盐走私,还可再查。”
魏辰书点了点头,不再提此事,反倒说了另一件事:“景行、学清,我有另一件事想要你们帮忙。”
“殿下只管吩咐。”
魏辰书道:“此事,我心中存疑许久,干系甚大,不敢贸然去查。今日此案既然牵出北戎,我便想顺藤摸瓜。”
曹士淮问:“与北戎南侵有关?”
魏辰书半晌才道:“与,十二年前,北定王战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