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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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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的课程很忙碌。每日天不亮上课,天昏暗下学。
除却夜宵,其余吃食都在学里。
到了饭点,各侍候宫人、书童便会把主子饭食备好,主子们便去小憩的屋舍享用。
魏辰书如今有两个伴读,魏辰易又粘他,加上魏辰易的伴读,他这小屋挤进了五个人。
他们这般年龄正是贪食贪玩的,见到五人的饭食放在一起,便是各有千秋的满满一大桌子。几人上了大半天的课早已饿了,现在哪还忍得。
只魏辰书身份高他们许多,谁也不敢贸然动用。
且皇室用膳规矩颇多,布菜侍候更是规矩一套接一套。魏辰书自小如此已经习惯,常与皇室接触的魏辰易和曹士淮也已习惯,唯有秦渊和魏辰易的伴读不甚习惯。
但魏辰易的伴读识礼不敢造次,秦渊却不是。
他嫌麻烦,上手就抓。
桌边几人连着内官都惊呆了,唯有魏辰书只觉他这样自助吃得颇香,本就饿了的独子更饿得不得了。
他也不管周遭人如何看,持箸去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内官骇得不轻,想要说话,魏辰书便抢先道:“我自己吃饭,你们不用侍候,都出去吧。”
皇子发话,内官不敢不从。
于是这顿饭,格外的香。
那些点心被一扫而空,魏辰书吃得万分畅快。
饭毕,曹士淮回忆道:“这事恐怕瞒不过陛下。”
魏辰书倒是不怕:“皇父管我吃饭做什么?我书念的好不就行了?”
曹士淮摇了摇头,去看秦渊。秦渊大爷一样,道:“我是个粗人,不想我带坏皇子就不该让我伴读。”
曹士淮彻底无话了。
这事儿确实没瞒住圣上,当晚圣上就到了临华宫,陪着惠贵妃母子用膳。
凛帝瞧着老三眼珠子滴溜溜的围着菜转,却还要守规矩的等候布菜的模样心里发笑。吃了饭,又问了学业,魏辰书答得十分好。
凛帝满意之后,便道:“父皇这下是真不能管你吃饭了。”
魏辰书这才知晓,自己那番话是入了凛帝耳内。
他想,或许秦渊说的,也都一并被皇父听去。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不说,接着紧紧的闭上嘴。半日之后,凛帝放他回去,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皇父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凛帝疑惑看去,魏辰书便说:“着人布菜很不好吃。”
凛帝哈哈大笑,“是。为父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老三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该食言而肥。”
魏辰书挺了挺胸脯:“儿臣当然是男子汉。”
小男子汉被内官领回去睡觉,看他小小身躯,背脊直挺,凛帝心知此子可贵。他转头对惠贵妃说:“改日寻个好的骑射师父,让他好好把身子练好。”
惠贵妃应了,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因与凛帝“一言为定”,魏辰书上学更是用功,吃饭也更是肆意。跟着他的一行人也越加洒脱,而本就不着调的魏辰易都要上房揭瓦了。
好在魏辰易还算听他三哥话,也是年纪小跳脱,并没干出什么不尊师长的大事。
他们一群人里,既有魏辰易这皇室,又有曹士淮、秦渊这样的外臣,学堂里闹腾惯了,便显得很是扎眼。尤其到了骑射课,秦渊那一手功夫,更显得魏辰书身边一文一武,文武双全。
孩子们只羡慕功课好,身手好的,但前朝后宫的暗涌里却并不这样认为。
魏辰书只管用功读书,好好吃饭。对从伴读处得知的宫外消息有很大兴趣。也如秦渊所说,他开心了,心头畅快,病也好了不少。
到了秋日,有了秋风,竟然也不会咳喘。
他穿的比其他人都厚实些,就是小五也穿的没他那样多。
“再过两个月就要冬狩,去年多事没有冬狩,三哥今年可以去吧?”魏辰易一进学堂便巴巴的问人。
魏辰书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应当能去。”
他这般说,正在写字的小五也转头来看:“冬狩?”
魏辰易瞧着小五,好心解释:“历年冬天陛下都要带着群臣冬狩,你那时还小,并不曾带你。今年你都开蒙,想必会带你去。”
小五明白似的点点头,眼睛里暗含着隐隐的期待。
曹士淮在一旁没说话,默默写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魏辰易解释完便不再理小五,只对曹士淮说:“你也去的吧?”
曹士淮仍旧写字,他如今一十四岁,已很是挺拔。写罢了字,他才道:“我无官职,并非皇室,恐不能参加。”
魏辰易恍然才想起这点,又回身看看自己伴读,有点子泄气。
说到底他们虽一同上学,玩在一起,但身份上却是云泥之别。
魏辰书倒没有魏辰易的丧气,只缓缓道:“鲤跃龙门,他日高中,天子门生,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总能与我们一道冬狩的。”
曹士淮放了笔,对着魏辰书重重一揖,“不负殿下所望。”
魏辰书扶他,却比他矮上许多。“这么郑重做什么,我不说,你不做么?”
魏辰书说罢便笑,此时大殿下进屋,并不知道这处方才发生了什么。唯有小五仍旧回着头,看着他们这边。
魏辰书食指压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五立马紧闭嘴巴,回身过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老师进屋,众人问好。一天的课业又要开始。
只老师讲课还不到半盏茶功夫,便有一团纸丢在魏辰书桌上。
魏辰书一惊,悄悄在桌下展开,上面却写:“如何参加冬狩,直接问陛下可否?”
魏辰书无声笑了,提笔回复:“可。”
他将纸团丢回去,正正砸在秦渊桌上。
他能想象秦渊看到回复的模样。
这一日谁都非常愉快,便觉得这一日的课业并没有往常那么难过了。
但这种愉快不能持续很久,只到第二日,魏辰书就看到小五耷拉着头的模样。另外一边的曹士淮似乎也愁容满面。
唯有秦渊高兴的嘴角都咧到耳朵后面了。秦渊为何高兴他能猜到,其他人为何不高兴他却是没有头绪。
就连魏辰易今日的情绪都不高。
“发生什么事了吗?”
魏辰易重重叹息,却不说。
魏辰书想,恐怕是什么重要事,不方便当着外臣说。他便不问了。
他又看见小五巴巴的看着这边,想了想便问:“不会功课?”
小五摇了摇头,颇是委屈:“三哥,我是不是参加不了冬狩呀?”
魏辰书一愣,明白过来。
许是昨夜小五与容嫔娘娘说了冬狩之事,容嫔娘娘不想让孩子期望过大浇了些冷水。据他所知,自容嫔娘娘入宫,并无她随王伴驾的记录。
小五年幼,若容嫔娘娘不在随驾之列,他自然也不能前往。
魏辰书对于此事也无能为力,只能出言安慰:“三哥近日身子也不利落,恐也去不得了。”
秦渊听得这话,咧开的嘴一下收拢。
魏辰易抬头,眉蹙得更厉害:“三哥不去,我也不去。”
魏辰书一个头两个大,“莫要瞎闹。”
魏辰易对这四字受用,又想到什么,再叹一口:“说不得我们都不能去。”
魏辰书这才明白恐怕是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因着记挂此事,上午学里并不静心。到了午饭时间魏辰易把屋门关上屏退左右才凑到魏辰书耳边说:“三哥知晓不,康幸姑母的驸马死了。”
魏辰书一惊,忙问:“你打哪里听说,我怎么一点消息也不知?”
魏辰易很是惆怅,皇室子弟多早慧,他也不甚例外:“我听下面人回父王的,就听到一句。”
魏辰书道:“所以你便难过,说冬狩都不能参加?”
魏辰易点了点头,圆胖胖的身子躺在榻上:“好烦啊,去年就多事,今年还这么多事。上个月嘉禾长公主没了,皇后娘娘低迷了很长时日,连我们的乐子都一并取消。这个月怎么康幸姑母的驸马也没了。”
现今刘后是嘉禾长公主的女儿,嘉禾长公主又有从龙之功,上个月病逝的确震动大内。只是万想不到康幸姑母的驸马年纪轻轻就突然没了。
魏辰易又说:“皇帝陛下那么疼康幸姑母,恐怕无心冬狩。”
魏辰书道:“嗯。”
两人静默无话,好长一会儿才开了门让外臣进来。
其实这事儿也没必要瞒着,大约他们也都知晓了。
魏辰书看了看曹士淮,曹士淮会意的点了点头,魏辰书心中便道果然如此。
夜里下学,魏辰书与秦渊一道回宫。两人并排前行,他心境低落,连连咳了两声。秦渊立马以手抚背,助他顺气。
“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身体重要,凡事还是放宽心。”
魏辰书奇道:“怎么你也知晓了?”
秦渊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只是见你出来脸色都变了,想来是发生了大事。”
魏辰书蹙眉,过了一会儿秦渊的食指重重按在他眉心,然后轻轻的揉动,将他眉心舒展:“小孩子家家,少皱眉。”
魏辰书一笑,道:“其实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秦渊说:“你那五弟和景王世子说的不是一件事吧。”
魏辰书怔了一怔,点了点头:“虽同是皇室,总有高低之分。我比不了嫡皇子,五弟……唉,不说了。”
秦渊隐约是知晓这宫中事的,只知晓不深:“你五弟看着穿金戴银,十分富贵,并不像遭冷落的。”
魏辰书不愿背后说人是非,便说了另一件事:“嘉禾长公主是皇后娘娘的母亲,也是先帝的妹妹,皇后娘娘生来便是皇亲贵戚,皇太子便是贵不可言。”
秦渊领会了,“我听闻曹氏簪缨世家,一门忠烈,天子门生。”
曹氏便是惠贵妃的娘家。
魏辰书知他想说什么,便点头道:“是。终是外臣。”半日又道:“云泥之别。”
他说罢便走,留下一个削瘦孤高的背影。
这一瞬间,秦渊觉得那个外表嶙峋温良的小孩内里是全然不同的。他方才几句话里似乎摸到了一点点边角,却又不甚清明。
秦渊深知这层层墙里是不同墙外的,可他又不甘心什么都没搞清就猛地跳回墙外去。
他想和这个小皇子做朋友,他日同朝为凛国干一分大事业。
秦渊低声笑起,急跑两步追上那背影,他问:“若陛下要冬狩,你去么。还是说你要留在宫里陪你五弟?”
魏辰书疑惑:“你如何这般说?”
秦渊道:“你不必问,你只回答我就是。”
总角小孩儿想了想:“我想个法子让小五也去。”
秦渊一愣,突而大笑。魏辰书不知他笑什么,问他也不说,便不再理他。
秦渊心想:这人计较云泥之别,心中却不真的有什么云泥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