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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蝶恋花·芳意早 ...

  •   莺飞草长三月天,花落春泥,柳絮下梢头,正是芳意萌发时。

      从前赵拾雨小时候曾与官家一起拜师于晏宣礼,他应当唤一声“师父、老师、先生”的,可因先前在汴梁住在一条街上,是相熟的邻里街坊,晏宣礼又排行老三,是以晚辈都称他一声“晏三叔”。

      早些时候在碧树凉秋书院,晏宣礼已从闻言良口中听说赵拾雨退了婚,可在书院不好展开来细聊。在这宴席上,他就关心了起来。只是这关心的方式,让人很是难忘。

      暮春时节,院中要比屋里暖和,日光和煦,不冷不燥,晏三叔的席就摆在了中庭,只列了一个黄花梨木的圆桌,简简单单,一点也不隆重,也不让人显得拘谨,确实如他此前所说,是“家宴”。桌子不大,至多也就坐四人,眼下他和赵拾雨面对而坐,晏亭柔坐在两人中间。

      晏三叔自不与赵拾雨客套,人才上桌,就开始张罗:“我从进贤带回来的酒呢?”家仆晓得晏三叔的酒量,直接端上桌了三壶。他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阿拾,听闻你被退了婚,莫要伤心!今日三叔陪你,不醉无归!”晏亭柔给赵拾雨满上了酒。

      中庭还有一方小桌,闻言良和武同坐在边上。闻言良见着架势不妙,和武同互相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不好,不好。这同小王爷想的不太一样啊。”

      武同也悄悄的,嘘着声音道:“你还没同我说,一早小王爷让咱们搬到晏府上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名堂啊?哪有寒食节送礼的讲究,怪得很!”

      只见丰秀儿端着一个竹盘走了过来,闻言良忙说:“嘘!别问了。”

      丰秀儿将盘中的菜肴放到方桌前,笑着说:“姨父说今日是春日宴,来着都是客,秀儿陪两位公子同饮一杯吧。”

      晏宣礼已同赵拾雨吃尽了一壶酒去,听见“春日宴”三字,巧见燕儿飞过屋檐,又诗兴大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他嘬了一口小酒,稍作停顿,将原诗的中间略去,颇有感慨的叹了口气,又说了尾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1]

      赵拾雨听他吟诵这首诗,想着难道晏三叔又回忆起他娘子了?瞧着有些伤感,方才想张口说的话,一时卡在喉咙里,和着酒咽了下去。

      晏亭柔笑了笑,抬手拿起了桌边供夹菜用的长箸,夹了芥辣瓜儿放到赵拾雨盘中,又夹了一箸给他爹爹,“过两日才去扫墓上坟,怎的今日就开始唱戏了?这等情诗艳词,你不同我娘亲讲去,在这宴上同小王爷讲,有什么意思!”

      晏宣礼捋着短胡须,似被女儿说中心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柔说得对!我今日本是要宽慰阿拾的!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三叔眼里,阿拾就是世间顶好的公子,这桩婚事不成,那就寻个别的!天下间窈窕淑女、高门贵女多的是,你可不要太过介怀啊!”[2]

      赵拾雨将酒杯捏在手中,杯口已到嘴边,却没饮下,他瞧了晏亭柔一眼:“三叔说的在理,我本心里就有旁人。这婚定的本非我愿,既然散了,也是好事。”

      晏宣礼眯眼一笑,“哬!原来心中早有佳人啊!不知哪家女儿风采卓然,得阿拾青睐?”他拿起牙箸,夹了一片肘花,细嚼慢咽了起来。

      那杯酒在赵拾雨手中攥的都变得温热了,他抿了抿嘴唇,眼睛如将秋水望穿一般,紧紧的看着晏亭柔,声音温和,听着多情,“是个好姑娘,我在求呢,她——”

      “爹爹!”晏亭柔近乎是喊着,打断了赵拾雨,“爹爹,嗯,你不是说要好生谢谢拾哥哥么?他……他花朝节那日帮我洗脱冤屈了呢!”

      晏宣礼已喝的有些微醺,笑道:“是啊!我竟然将这事忘了!此家宴不就为这所设么?”他端起酒杯:“这杯算是三叔敬你,那高水阔和陆小小因往昔那点破事,拉扯纠缠小柔已久,我见他们是晚辈,不同他们计较罢了。却没曾想,他们还敢冤枉小柔推人落水!这杀人夺命的事情,也敢胡来!这般毁人清誉、不择手段,令人不齿!若不是你在,在场的那帮人,是不会有人帮小柔的!”

      赵拾雨忙推晏三叔胳膊,也拱手端起酒杯:“三叔莫要如此说,我与小柔相识多年,她是什么品性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有人冤她,害她,我必不能袖手旁观的。这是本分,也是我与小柔的情分,谈不上谢字。”

      “不枉小柔唤你一声哥哥,却如兄长一般照顾他!”晏宣礼想到这事,就心上难过,好似自己没有保护好小柔,很是自责。他索性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半壶,才静下些心来。他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朦胧,“唉,我该护她的呀!”

      晏亭柔知爹爹这人最是多愁善感,眼下两壶酒要吃见底儿了,一会儿再喝上一壶,怕是要感伤的哭起来。她可不想见这出戏,亦不想被赵拾雨瞧见,就起身去找丰秀儿:“秀姐姐,是不是还有个青精饭呢!不若催一下,垫垫肚子,稍醒醒酒。”

      丰秀儿点头,同她说了几句还未上的菜色,见桌上酒已不多,就亲自去了一堂趟灶厨和酒窖。

      赵拾雨趁着晏亭柔不在桌前,含笑问:“三叔,小柔的婚事,你作何打算的?”

      晏宣礼淡然应道:“随她。”

      赵拾雨嘴上漾起一丝欢快,“三叔,我从东京来,带了些东西给你,闻言良一早交于表姑娘了,还有封要紧的信,”他从袖中拿了出来,起身,恭恭敬敬递给晏宣礼,“三叔,此物只是我的诚意。余下一切事宜,自在安排之中。”

      晏宣礼看着他虔诚模样,大概猜到了几分,问:“这信?与小柔有关?”

      “是。”赵拾雨抬头,一脸彬彬有礼,自带令人信服的凛然正气。

      晏宣礼推了推赵拾雨的胳膊,笑道:“我只同你说,她的事,我全随她。随,她。晓得?”

      晏亭柔走了过来:“怎么了?”

      赵拾雨将信放回袖中,诚恳的回了晏三叔一句:“三叔,我明白了。”

      晏亭柔又问:“明白什么了?”

      赵拾雨面上淡淡的,“没什么。”

      家仆已经摆下经杨桐叶染成乌黑发紫的糯米饭,晏宣礼满脸是笑:“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寒食节前,怎能没有青精饭呢。阿拾快来尝一尝,这里的青精饭,比东京要好上许多呢!”[3]

      武同盯着黄花梨圆桌这边的三个人,他侧在闻言良耳边,问:“小王爷给晏三叔的是什么信?”

      “草贴,上面写着小王爷的生辰八字、籍贯和家室。”

      武同眼睛瞪得溜圆,“不是娶亲前的纳彩才需要草贴?”

      闻言良点点头。

      “那需媒人来说,小王爷怎能如此屈尊降贵呢?”

      “东京汴梁与临川相隔千里,如何遣媒人来是个问题。再者说,小王爷退了前头那桩婚事,马不停蹄就往这跑,他一心只想着早早想将这事挑明了,免得还有旁人惦记着,这不就来了么?你以为咱们从东京带来的一马车是什么东西啊?你方才搬的什么到晏府,不记得了?”

      武同拍了一下脑门,这才想起来,小王爷只说许久未见晏三叔,带了些东京风物,他就没往别处想。那些东西是茶、绸缎、还有一个木盒,这不就是缩简版的彩礼么!“那木盒里是什么?”

      “王妃给他留的金钗,留给她儿媳妇的聘礼。”

      “那……那草贴晏三叔没收啊,是不是小王爷没戏了?”

      “有戏!你没听见么,随她!晏三叔的意思,只要晏姑娘愿意,他都可。”

      “嗐!吓死我了!你若不同我解释,我还真瞧不明白呢。”

      酒足饭饱时,赵拾雨已被晏三叔灌的醉意阑珊,他起身时,晏亭柔扶了一把,才将将站稳。晏亭柔对着已经趴在桌上的晏宣礼说:“爹爹,我去送小王爷,你啊!别再喝了。”又嘱咐仆人,将晏宣礼扶到屋里。

      晏府离杜府只一墙之隔,不过要出了晏府正门再走过巷道,才至杜府门前。百步之遥,愣是被晏亭柔和赵拾雨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赵拾雨晕晕沉沉,可灵台仍有一丝清明,将自己小王爷的身份端的很是稳健。晏亭柔一路有心想护着点他,就在他略身后的位置同行着,随时准备伸手拉他一把。可赵拾雨不想在她面前出丑,就慢慢悠悠的,端着方正的步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

      而后就瞧见打晏府去杜府的路上,赵拾雨努力的挺直了后脊,竟然真真的走出了一条笔直笔直的路来。晏亭柔慢他半步在后,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捂嘴偷笑。

      她晓得赵拾雨应醉的不浅,就生了逗他的心思,问道:“拾哥哥,我是谁啊?”

      “小柔。”赵拾雨呆呆的回答着。

      “拾哥哥有什么同小柔说的么?”

      “有。”

      “说来。”

      “我没骗你。退了婚,我就一个念想,就是来寻你。我没骗你,我,我也没将婚事看的儿戏。”

      “我知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南唐·冯延巳《春日宴》“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2]“天涯何处无芳草”出自宋·苏轼《蝶恋花·春景》。
    [3]“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出自唐·杜甫《赠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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