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神养了一只妖》丝乌安酸

81、南山有桑，北山有杨

　　许是小时一个人落寞地看着太阳落山看久了，小幽有极敏锐的直觉，于是在人影显现的霎那，她忽然清醒了。
　　光影消散，她坐起身，经过刚才那一幕，她对光线变得不太敏感，仔细看去，长明帝神的脸上有些疲惫，眼底间似乎还有恼怒。
　　天族的那些上仙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表面上对谁都毕恭毕敬，但行起事来绝不手软。只不过，以前也没见长明帝神哪一次理过他们，也许这次他是真的碰到了什么难题。除此之外，左丘上神这株老松的伞盖辅得那么大，也难免不会给他带来阴影。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长明帝神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不过从元亮对她的态度看，很可能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甚至还与她有关。按理说，一个帝神的仙奴，活了死了或是失踪了并没什么好看重的，可直觉告诉她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她的身世已经暴露了？左思右想之际，长明帝神已走到近前。
　　长明帝神从靠墙的斜龛中取出夜明珠，抛向堂中央，屋内顿时亮如白昼。小幽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刺眼的光线。再张开眼时，看到长明帝神坐在对面，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菜，帝神正把一个空碗放在她面前。
　　小幽看到他手上的伤做了简单的处理，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小幽猜得出，布绸下的伤口一定还是原样，可以肯定，长明帝神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伤口。
　　她慢吞吞道：“小豹妖……”
　　长明帝神布菜的手慢了下来，抬手准备把她面前的碗收回。
　　小幽下意识按住，看到他脸色微变，才发现按到了他的伤口，“对、对不起。”
　　长明帝神抽回手，两手放在膝上，抬眼看着她，“你吃还是不吃？”
　　小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宝贝地端着一个碗。
　　“吃。”她抓起碗便吃了起来，狼吞虎咽，心跳在短暂的接触下飞速飙升，完全不知自己吃的是什么，就在她噎得浑身僵硬时，面前出现半杯水，她端起来便喝。
　　喝完后，刚松了口气，看到对面的人向自己伸手。
　　“什、什么？”
　　“我的杯子。”
　　小幽看了眼手里的茶杯，又看向长明帝神，那只绣雅别致刻着金丝藻纹的白釉瓷杯，顿时变得比山芋还烫手，她的脸红得比烤熟的红薯皮还透。半晌，才颤悠悠的把空杯子递了过去。
　　长明帝神继续吃饭，若无其事。
　　吃完饭后，小幽暗自思忖自己会被关到哪儿，以前她住过妙殊院的小屋，后来搬到了帝神寝殿侧面的偏殿。说起来，她对时雨仙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里前前后后并没有适合关押犯人的地方。或许长明帝神会把她关在某个她从未见过的牢房，又或者，今晚过后，自会有天宫的人来收押她。
　　长明帝神整顿饭下来只尝了为数不多的几口，若非是他每个菜都碰了下，小幽就要怀疑他是不是下毒了。令她好奇的是，时雨仙境并没有人会做饭，若是让元亮做，说不定他真的会私下放几包毒药送自己回姥姥家。她不禁好奇这些饭菜是哪来的。
　　她看着柔光下的人，不像是对她不满，也看不出戾气，斟酌半晌，还是冒险问道：“小宁虽然是妖，但从没做过坏事，帝神可否留他一命？”
　　长明帝神擦了下手，斜坐在椅子里，“你在和我谈判？”
　　小幽低下头，“小幽自知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本，任由帝神处置。”
　　“是吗？”
　　小幽与他对视半晌，最终败得一塌糊涂，那双幽深莫测、带有威胁性的眼睛让她脑中一阵兵荒马乱。

　　片刻后，长明帝神从椅子上起身，用术法收拾好所有东西，走向内间。出来时搬了一个木筐，哐地放到看书的案几上。
　　“过来。”
　　小幽满脸疑惑，她看不清筐里有什么，难道是一堆刑具，看对面的架势，像是要对她做什么，于是站着不动。
　　“帝神……有何事？”
　　长明帝神看向她，皱了下眉头，“过来给我上药。”
　　小幽松了口气，这才走上前去。木筐内有一排药瓶，颜色不一，药的气味很浓。她暗想，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药吗，怎么一年不见，连喜好都变了。
　　小幽揭开布绸的霎那，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原以为这次也不过是像之前的小伤小痛，且长明帝神面色如常满不在乎，没想到伤处已及骨肉，看来妖斧上还涂了最猛烈的妖毒。若非长明帝神是金仙玉体，他的这处血肉早就荡然无存了，即便如此，伤口还是变成了浓黑色，裂开的皮肉已经干涸，再迟一些，怕以后都再难愈合。
　　“伤成这样，帝神怎么不早点——”小幽打住话头，早点，她还一直在妖界试图拖延时间。回到仙境后，天族的长老还在虎视眈眈，就在刚才，她还若无其事地吃饭！
　　长明帝神似乎到这时才知道疼，他皱了皱眉头，“动作快点。”
　　小幽立刻去取药，把药瓶迅速翻了遍，才终于找到化解妖毒的伤药。打开药瓶的盖子，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窜了出来。
　　长明帝神别过头去。
　　小幽也闻到了，不过这当口哪还管是什么味，她拿过长明帝神的手，用药棉蘸上药水，轻轻地抹着。
　　长明帝神吸了一口气，手微微颤动了下。
　　“忍着点。”小幽抓住他的手。看到伤口的黑色渐渐消退，稍微松了口气，等药水干了，又重新抹上，一遍又一遍。
　　“你的罗盘对这妖气没有反应？”长明帝神道。
　　“嗯？”小幽在百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转瞬又忘了，“你别说话，再抹一遍就好了。”
　　长明帝神看着她认真的侧颜，眼神浮上一丝复杂。
　　外层的妖毒消除后，小幽看到伤口的深处已有毒侵入骨肌，必须把那层毒刮掉，否则毒素潜入体内，流入灵脉，所经之处皆会蚀害。她取了片轻薄的刮骨刀，把长明帝神的手握得更紧，“要刮去妖毒，你忍一下。”刀一落，长明帝神差点甩开她的手。
　　“别动。”小幽拉回他的手，为了防止他再逃开，干脆又靠近他一步，牢牢控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重新找到伤口，“不要动，妖毒若是入了仙骨，以后便再也别想摆脱了。”
　　长明帝神的脸色转了几转，似有悔意，最后定格成悲壮。刀再剔入伤口时，小幽感到长明帝神的手又忍不住抽动，为了加快速度，她不得不把力度加大，这样一来，痛感也就更强……
　　“离小幽，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幽听长明帝神还能说话，说明还是没那么严重，手下的刀运作如飞，这种手术她在河之洲见布谷做过几次，她也曾在受伤的鸟兽身上试验过，所以丝毫不怯场，反而有愈挫愈勇的劲头。
　　一盏茶的时间后，她新换上一条白绸，细心地给长明帝神包扎好，揉着手腕道:“还有没有别的伤处？”
　　长明帝神一拂衣袖，退了两步。
　　小幽喝了杯茶，踌躇半晌，问：“帝神为什么会去妖界？”
　　“随便走走。”
　　“我听说，帝神不知怎么对妖族牵连怒气，可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做得不好？”
　　长明帝神冷笑一声，坐到对面的棋桌前，“本神差点忘了，你是妖祖之后，有对本神兴师问罪的权利。”抬眼看向她，“本神听说妖界有一处地方，美仑美奂，堪称沙漠绿洲，海市蜃楼，想去看看。”
　　小幽低头，秘境深藏在沙漠之中，结界内的确美如画卷。然而，再美的风景，对于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而言，也不过是泼了墨的传世之作，难赏其佳。
　　她苦笑道：“比不上时雨仙境灵气缥缈，令人向往。”
　　“你向往吗？”长明帝神问。
　　小幽抬头，她其名又陷入那种茫然又生惧的状态，若是长明帝神继续咄咄逼人，她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她抬头，岔开话题道：“乌绫公主的暝灵阵有安神抚髓之效，帝神本应陷入沉睡，为什么醒了？”
　　“你真的想知道？”长明帝神看着她。
　　小幽躲开目光，“不想。”
　　下一秒，长明帝神闪现在面前，扯过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掼到窗边的墙上，欺身逼了上去。
　　“你呢，为什么从秘境出来了？我记得那个地方设了数不清的屏障，专门避开天界我这种耳听八方的神仙，你不出来，我怕是找几万年都没用。”
　　小幽后背震得又痛又麻，她知道长明帝神一直在忍，可是这爆发来得突然，她无从解释，也自认没理可以解释。
　　她硬声道：“出秘境是为了给我爹治病。我没别的想法。”
　　“你爹？”
　　“我爹为了给我娘找宝物，在妖界被袭晕倒，信号传到了秘境。”
　　长明帝神松开手，小幽的身体滑落下来。“对一个从不把你当回事的人那么好，对你的好的你却不领情。”
　　小幽揉着脖子，“我已决定跟他断绝父女关系，从此再无瓜葛。”她低着头，视线恰好看到长明帝神又浸出血的右手，她手指蜷了下。
　　长明帝神转过身，走到桌几旁的椅子上坐下。小幽静了一会儿，抬头却见帝神在撑着头看她。
　　窗外淅沥地下起雨，一丝凉意袭来，她抱着左臂转开视线，“帝神打算如何处置我？”
　　“你现在贵为白赤秘境之主，妖祖之后，身份不同以往，本神怎敢随意处置你？”
　　“我的封印还未解开，也没有多少法力，何必挖苦我。”
　　长明帝神握她手腕，无非是为了探查灵脉的动向，普通人都能看穿她没有灵力，但是她体内的封印却极难觉知。
　　长明帝神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看着前方：“你的白赤秘境水草丰美，物产富饶，怎么还瘦了？”
　　“大概，不太习惯。”
　　“那满身酒气是怎么回事？”
　　小幽呼吸一窒，视线躲避，嗫嚅道：“喝酒是习俗。”
　　长明帝神没再多问，手指敲着茶杯，“你不是好奇，我是怎么醒的？”
　　小幽看向他。
　　长明帝神冲她勾了下手指，“过来。”
　　小幽看着柔光下的那张脸，手伸向背后，抓紧墙壁。
　　长明帝神挑眉，一拂衣袖，把棋盘摆好，“过来下棋，赢了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