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神养了一只妖》丝乌安酸

2、黯思梦难醒，尔居徒几何

　　四周寂静，只闻水流叮咚。
　　小幽缓了好半晌才恢复呼吸。
　　在谷中干扰她的，就是这位上神么？上神即便沉睡，灵力也不同凡响，以当下的距离，她的灵脉全部紊乱，几乎逆行。
　　她多看了几眼，结果目光又沉沦下去。
　　《妖谷典藉》上只提了有神仙，却没说过这位法力高强、容貌英俊的神仙究竟是什么人。　　说来奇怪，天界的上神在元神归入太墟后，仙体都安葬在天宫碧庭山的一处仙境中，这位上神为什么独一份的，跑到妖谷来定居？
　　突然，她面色一变，噌地爬起身。
　　刚才……莫非……该不会……砸到上神身上了吧？
　　回过神后，一阵冷意袭来。
　　她没想过会跌入结界，更没想过要打扰这位沉寂的上神。
　　好在，案发现场只有她一人，还好收拾。
　　她定了定神，屏息凝气，把散开的白色衣裙轻轻扯过来，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吵醒一个熟睡的人。苏合兰香花恰好落在寒玉枕边，也悄悄拿了过来。
　　一切都很顺利，大功告成。
　　这一趟出来真是长了大见识，也不枉自己活了千年，既采到了能补益寿命的苏合兰香草，又见到了妖，还入了十大秘境之一的飘尘墓府，还……
　　她依依不舍地挨在冰床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险些滚下床去——
　　醒、醒……了？
　　半晌，眨了眨眼，莫不是看错了？
　　她膝行了半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醒了还是没醒？
　　再靠近了点，上神方才那双空灵的眼睛，是闭着的。
　　她刚要松一口气，以为是自己吓自己来的。
　　“下去。”一道低沉的声音。
　　“啊。”她身子一歪滚了下去。
　　缓了半天，等再爬起来时，冰床上的人已坐了起来。
　　上神支着额头，双目微阖，在休憩。
　　小幽的心咚咚作响，这、这……是把上神砸醒了？罪过大矣！
　　观察了半晌，是活着的，千真万确。
　　当下的情形十分复杂，她一个小小的地仙不知死活进入墓府，还惊扰了这位冰清玉洁的上神，哪一条定了罪，都不是她那点可怜的修为能承受得了的。
　　她不知该从哪解释，想问他砸伤了没有，又觉冒失。
　　她偷偷看了几眼，并不确定人是否清醒。
　　墓洞内的灵气微微震荡，黑色的丹花失去供养，颜色渐褪，很快开始枯萎。经过刚才初现的灵暴，洞内的小溪有些浑浊，流势变急。
　　自冰棺上的人苏醒后，整个洞府的温度越来越低，她很想找个有太阳的地方晒一晒。
　　回过神，发现上神看了过来，扫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快到摸不着的情绪，最后看向了她手里的花。
　　小幽愣了一秒，十分想把花藏到身后，她刚才怎么没把它藏到身后呢！
　　不管怎么说，花是在这位尊神的洞府里生的，还是天界的罕见之物，轮不到她擅自采撷。
　　她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一下，款款行了个礼，“小仙惶恐，尊神请静养，容小仙告退。”三十六计走为上。
　　然而，脚步刚一迈出，地面忽然一阵剧烈摇晃，从遥远的地心深处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灵暴又发作起来。
　　小幽跌倒在地，双手抱头。这声音类于远古洪音，她无法承受，一时间头痛欲裂。
　　玄溟结界内，长明帝神清楚地预知到将要发生什么，却阻挡不了。散失在地脉中的灵力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才能恢复，更何况他集聚灵力的苏合兰香花还被连根拔起。
　　这时，一块巨大的岩石向小幽砸去，她却只顾抱着脑袋，看不到也躲不了。
　　长明帝神本能地动了动手指，奈何他沉睡这些年，灵力早就散尽了，根本施不出法力，正要起身，一股甜腥涌上喉头，嘴角渗出一丝血。
　　就在这时，玄溟结界像是受到感应，自动罩了过去，将她覆在其中。
　　震动平息下来。
　　头痛慢慢退去，小幽缓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灵暴会对自己影响这么大，可能是因为她灵力不强，身子又弱。
　　脚边散落了不少砸下的石块，抬头看到结界，明白过来，感激地看向对面的上神，却见他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
　　“你受伤了，被砸到了吗？”她快步跑上前。
　　长明帝神目光放在玄溟结界上，神色有一丝异样，再看向小幽时，不觉多了一分审视。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小仙名叫小幽，是下界仙山河之洲的地仙。不是尊神召我来的吗？”小幽说着前后察看他的伤势，“小仙从刚才就想问，天宫十二位上神，都有仙府，尊神为何沉睡在这里又没有法力，您是……哪一位？”
　　她不知道的是，玄溟结界是有灵识之物，只认主人和最亲近的人，如今却擅自去保护她这个陌生人。
　　长明帝神脸色苍白，像是确认了什么，移开了目光，陷入沉思。
　　她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又追问了一次。
　　“我非天族神仙。”上神简短道。
　　小幽这个人有很多优点，比如爱学习，自小熟读学天斋内的通史典籍；也很踏实勤劳，河之洲的荷花有一半是她栽的。但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可是，她再愚昧，也不会笨到把神仙认错，眼前的人竟然不是天族神仙。她想了想，《天眼异志》记载，天界有四位帝神游离于天宫仙族之外，法力强大无比，分别镇守妖、魔、修真、冥四界。那眼前这位是……
　　她瞪大了眼睛，莫非自己遇到其中一位帝神了？钦佩之情顿时溢于言表，不过这只是短短一瞬，因为下一秒，她就回到眼前的人根本没什么法力的事实。绝对搞错了。
　　结界将两人笼罩在内，无形间拉近了几分距离。
　　“尊神，墓府位于地下，这里马上要发生一场灵暴，依我看，不如请尊神移步洞外，先找个安全的去处。”
　　“不去。”
　　小幽以为是不信赖她，解释道：“刚才的震荡就是灵暴所致，小仙对妖谷了如指掌，出去后定能找到安全的地方。”
　　眼前的人不知听了没听，看着阵法和几尊石像，像是游离在另外一个空间。
　　小幽思忖半晌，这位大神看上去很年轻，应该是欠缺经验，其实，她总有这么一种感觉，若非她在眼前，人家很可能早就躺回去继续睡了。
　　可是，目光触到他嘴角的血迹，这么虚弱，又不能放任不管。
　　她又耐心道：“小仙曾在一本图册上看过，幡云绕卷，形状如九层高塔，即是暗示将有灵力暴动的洞雨幡云，一旦出现这种气候，方圆百里的仙山会有剧烈的灵力动荡，本来只是天灾，怕就怕引起人祸。”

　　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瞟过来，慢慢游到她的手上。
　　她开始没明白，直到顺着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抓着人家那身银色的单衣，而且，可能受结界的圈护，两人确实隔得有点近。
　　她松开手，抓过的地方，留下两个清晰可见的爪印。
　　她咳了声，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不远处有小溪，她悄悄握紧自己的灵药，走到小溪边，低头正要洗手，吓了一大跳。
　　这个人是谁啊？头发毛毛糙糙，发髻歪到一边，鼻子尖上一块灰——摘花时蹭的，颧骨上一片红——爬高时摔的。整张脸就剩俩眼睛能看。
　　她难为情地回头瞥了一眼，刚苏醒的神仙高高在上，周身缠绕着荧荧结界，冰清玉洁，一派与生俱来的灵气。
　　她默默地蹲下，在水里搓起了手。
　　洗了半天，身上的衣服都泼湿了一大片，才终于觉得恢复了三分，正对着溪水仔细察看有没有剩下的脏点时，只听水流汩汩，冒起了成片的气泡。
　　“糟了。”
　　她站起身，跑回冰棺旁：“尊神，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长明帝神放下手，撑了下冰玉床，随即又不动了。
　　小幽等了半天，见他没有了再动的意思，一脸的不可思议，所以呢，您这么娇生惯养、容易放弃？
　　“那个，尊神，我猜您可能不着急，不过，”小幽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您和我好像都没有太多法力，这个结界只能保您一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长明帝神闭上眼睛。
　　小幽这次有点明白了，多半是嫌她吵。不过大神当久了，是不是也会高估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稳如松呢。
　　她想到一种可能，问道：“那个，尊神，您是不是有其它办法，能避过灵暴？”
　　“没有。”上神回答得直截了当，又道：“你可以出去了。”
　　啥？
　　大神都是这么任性不怕死的吗？
　　她抚额，余光落在那腰间那朵开花的苏合兰香草上，犹豫再三，算了，不管怎么说，这位大神还算救了她一命，她就当报恩，救佛救到西。
　　正在这时，洞口来说话声。
　　“灵暴就要来了，你确定要进去？”
　　“这会儿正是阵法最弱的时候，速战速决。”
　　小幽脸色一变，这声音一高一低，似曾相识。完了，是那两个妖，终究让他们找到这里了。
　　洞外又道：“你说的容易，塌了我可不会救你。”
　　“管好你自己。”
　　小幽看向长明帝神，她现在不是想劝说的问题，而是苦求了。墓洞塌了他们可能侥幸存活，外面那俩万年老妖可不是吃素的，对付法力低微的他们两个，跟捻死两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入口处不时传来破阵的冲击声，有石块撞击在兵器上，尖锐刺耳。
　　“尊神，”她用手比划了个飘走的姿势，低声道：“要不……我们、找地方、躲躲？”
　　半柱香之后，洞口一声炸响，阵法被震得四零八落，一黑一红两人破空而入，落在冰棺前。
　　两人四处观望了一会儿，冰棺上已空无一物，地上洒满杂乱的石块。
　　“怪了。”黑衣人道。
　　红衣人道：“是很怪，他梦游？”折扇一指，地上一串脚印，歪歪扭扭，深浅不一。
　　黑衣人道：“身为镇妖帝神，他在这里镇压了妖界灵脉万余年，怎么会突然离开？”
　　昏暗的墙角，小幽一脸震惊，身旁，上神的脸色晦暗不明、难以捉摸。
　　他真的是帝神，还是那位，三万年前，一招将十万妖兵斩杀过半的镇妖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