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不可求的你》璀然

35、第三十四章 千年之后（上）

　　想到纳兰诚，宋桑就又想起了刚刚结束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有纳兰诚，有姐姐，宋桑又怎么愿意醒过来？
　　但林大乘的一句话却提醒了她，在零点的分针即将跃过12的短短片刻，林大乘说了四个字，“烟花没了。”
　　短短四个字，宋桑猛然惊觉。烟花没了，这一天也该结束了。
　　先前的确是她自私，向闻雅天擅自求了这个梦，更擅自将姐姐拉入了梦中；然而，现在，当姐姐也开始渐渐沉溺于梦境的平和温馨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再次“自私”地唤醒姐姐。
　　因此，无论姐姐怨她还是恨她，她都认。
　　宋桑记得在s城，闻雅天对她最后的叮嘱。闻雅天告诉宋桑，“丰都如今非常动荡，虽然不能对你多说，但你大致应该能猜到，有人不满纳兰诚成为鬼王。可即使他不满又如何？纳兰诚既是我儿子，也是天生的鬼仙。所以，他撼动不了鬼王的地位。而且，我也会为他回归丰都成为鬼王，扫清一切障碍。若是这样，我可能就无法顾及到丰都外的事……”
　　当时，闻雅天看着宋桑，突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但宋桑却已经明白了。闻雅天想将丰都外的事拜托她，然而，如果一切顺利，纳兰诚回归丰都成为鬼王，她和纳兰诚就再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闻雅天对她有无奈，有愧疚，有怜悯，还有心疼。
　　从那一天起，宋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了她和纳兰诚最终的结局。然而，闻雅天和宋桑都没想到的是，容榷竟然提前追踪纳兰诚到了s城，并且重伤了纳兰诚。闻雅天只能将纳兰诚带走藏好，而宋桑除了闻雅天发给她的那条信息，再也没有得到过纳兰诚的消息。
　　而后，宋桑闭居家中，在渐渐理清她和纳兰诚周围发生的所有事后，宋桑想到闻雅天的叮嘱，才明白闻雅天恐怕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她想到闻雅天如同她的母后一样温婉美丽的眼睛，想到纳兰诚很有可能不知道闻雅天最后的决定，在植物孤影的陪伴下，宋桑一个人在家里狠狠地大哭了一场，哭得声嘶力竭，直至天暗。而那一天，恰好凌妩从丰都回来，宋桑忽然又得知她的姐姐“宋珺”复生了，所有事仍在以她无法预料的速度迅速发展，宋桑忽然下定了决心，即便最后她和纳兰诚的结局是各归殊途，她也不该继续自伤自怨了。她得去完成对闻雅天的承诺，帮助她处理好丰都之外的事。
　　而且，宋桑知道，姐姐“宋珺”复活的时机很微妙，姐姐是不稳定的变数……
　　一切的确就像“宋珺”所说，宋桑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必须面对“宋珺”，而且，不管怎样，她不能让姐姐杀了严磬。
　　然后，宋桑托凌妩告诉闻雅天，她想见她最后一面。闻雅天答应了。她们约定在桃源巷见面，宋桑想到上一次和纳兰诚一起来桃源巷的情景，恍然间觉得似乎已经犹如前世。这一次，宋桑和闻雅天没有说任何其他的事，两人只提纳兰诚爱看的书，爱说的话，爱收集的古董，以及她们两个人从没有和别人分享过的有关纳兰诚的回忆。她们说了很多，时间也似乎过得格外快。天边被烟霞似的夕阳染红时，闻雅天微笑和宋桑告了别，离开时依旧优雅从容。
　　但宋桑却不忍这个人影就这样走出她的记忆，她匆忙开口，却不知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只能郑重鞠躬道：“闻……谢谢您今天能来见我，请您保重。”
　　“我会的。我也很高兴，还能与你再见。今天你说的话，我会永远记住的。想不到诚诚也有我不知道的许多面，他真的长大了。”闻雅天感叹道。她真心感激宋桑最后的邀请，这个女孩子，真诚敏感，坚韧不移，既叫人不由想怜惜她，更让人想加倍呵护她，可她自己也能活的清醒，足够坚韧。或许，五百年前，她不该那么武断。宋桑能够走进鬼王大殿，能够让诚诚自愿和她订下生命之约，能够在五百年前让诚诚爱上她，五百年前，如果她没有强迫他们分开，现在的一切会有不同吗？
　　闻雅天没有答案，但她觉得，或许他们俩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可他仍需要妈妈的支持。”宋桑恳求道。
　　闻雅天淡淡一笑，“你说的不错，他即便成了鬼王，也是没有什么经验的。”
　　“所以，请您……务必保重。”
　　闻雅天重重点了点头。
　　宋桑才觉心里的不安，稍稍褪去了一些。
　　接下来，就是那个梦。
　　闻雅天最后承诺宋桑，她会送所有人一个梦，在梦里，所有人都可以暂时放下执着和仇恨，只为自己真正活一天。
　　现在，梦结束了。
　　丰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百鬼逃窜到都市？
　　而最重要的是，纳兰诚又在哪里？
　　宋桑站在小巷的入口处，无助地四处搜寻着，深沉的恐慌和不安再次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搅得她的内心如燃烧的火球，灼热游走过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越发疼痛和不耐，终于，宋桑捂住心口，弯下腰，声嘶力竭地开始大叫，“纳兰诚！”
　　你到底在哪里？
　　你到底怎么了？
　　我们的契约真的快要结束了，为什么你还不出现，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可好？
　　宋桑看着丰都的方向，企盼着，眼里再没有了其他，“纳兰诚……”
　　“你喊什么！我将他给你带来了－－”
　　叶慕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宋桑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叶慕面无表情，眉间隐有不耐，只淡淡看了宋桑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而他离开的方向，就是刚才凌妩追逐百鬼离开的方向。
　　宋桑猜想叶慕定是去帮凌妩了，她收回目光，不料刚一转身，就见纳兰诚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
　　“纳兰诚？”宋桑高兴地唤着眼前人。
　　纳兰诚依旧一如既往地配合，“嗯，我在。”
　　“纳兰诚？”
　　“嗯，我还在。”
　　通过以上一番几乎毫无意义的对话，宋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一旁，“宋珺”看着两人你侬我侬，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宋桑扯了扯纳兰诚的衣袖，心头又浮起了闻雅天温婉多情目光里的不舍，她有点不安地看了看丰都的方向，“纳兰诚……丰都发生了什么事？”宋桑终究还是无法忽略他们现在面临的处境。
　　“丰都暂时关闭了。”纳兰诚声音沉沉，语声中有种隐约的疲惫。
　　宋桑听出来了，接着问：“所以，这些逃窜出来的魂灵回不去了？”
　　“暂时没有人能再离开丰都。”自然也无法回去。
　　“那你呢？”
　　“我不是从丰都来，我从父亲曾经待过的那处居所来。”
　　原来，闻雅天将纳兰诚藏到那个地方了。宋桑低头想着。
　　纳兰诚却又说道：“在那里待了这些天，我想，我终于理解了父亲最后的选择。”
　　“什么选择？”
　　“父亲不想连累母亲，也不想母亲因他伤怀。他知道他永远都无法同母亲并肩面对，所以，他那时其实只剩下一个选择，牺牲自己。”
　　再次听到闻雅天和纳兰适的故事，宋桑觉得结局还是这么悲伤。但，纳兰诚回来第一时间想同她分享，她当然愿意继续听。
　　“你理解了他的选择，也就是说……”宋桑想到闻雅天，没有再说下去。
　　“你想的不错，我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永远无法忘记他。即便过了千年万年，还是如此。”纳兰诚动情地看着宋桑，紧紧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妈妈……她是个最记得别人好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忘记爸爸呢？”
　　这一刻，纳兰诚终于叫出了“爸爸”，虽然纳兰适永远不可能听到。
　　“纳兰诚，那……你的母亲呢？”宋桑小心翼翼地问。她怕听到又一个悲伤的消息，然而她也不愿纳兰诚完全无所察觉。
　　“妈妈……”纳兰诚也不由朝丰都的方向看了看，“她仍在丰都。”
　　五个字，纳兰诚说得沉重，宋桑听得更是心中一紧。
　　凌妩和叶慕如今都在n城，那沈昀呢？
　　宋桑连忙急切地问：“沈昀是不是在丰都？”
　　纳兰诚摇摇头，眉间忧虑霎时更深了，“谁也不知道。或许在，或许不在。”
　　怎么会这样？
　　宋桑不敢置信，也不愿去相信，或许闻雅天现在真的是在孤军奋战，在丰都，直面不满纳兰诚的敌人。
　　“那个人是……”宋桑觉得心开始抽疼了，为了闻雅天，她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是容榷，丰都大判官，丰都司法的最高执掌者。”
　　“也是在s城重伤你的人，是吗？”
　　不用纳兰诚回答，宋桑也知道她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
　　“妈妈说……那是她与容榷之间的事，所以我不准插手。”
　　纳兰诚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然而，宋桑却明明察觉到……她不想戳破纳兰诚隐忍的平静，勉强微笑道：“那我们应该相信她。”
　　“嗯，我怎么敢不相信她呢？”像是为了附和宋桑的笑，纳兰诚也微笑了起来，“她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容榷竟然会爱她，甚至渐渐由爱生恨，不能自拔。这样的事说出去，她觉得别人会笑话她。”
　　怎么可能笑话？
　　宋桑苦涩地想，如果美好因为阴影擅自靠近她，就遭到了其他人的笑话，那么，她定然会第一个冲上去打散阴影。
　　“所以，你之后如果见到她，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纳兰诚仍旧像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
　　宋桑却无法完全放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那你怕她吗？”
　　一瞬间，宋桑的心跳动得非常快。因为她说完后，纳兰诚就沉默地看向了她，眼中也渐渐浮起了深深的痛苦，“宋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他怕，没了母亲，他会迷路没人拉回；
　　他也怕，没了母亲，他无法做好鬼王；
　　他更怕，没了母亲，他会一无所有。
　　“纳兰诚，我在。”宋桑轻声安慰道。这一次，换她来给予他安全感了。纳兰诚从来没有像她那样体会过孤独，可她却似乎总是与孤独相伴。她答应了闻雅天，不能让纳兰诚沉溺在伤怀中。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迟疑不定，宋桑很快再次开口了，“纳兰诚，我见过你妈妈，她将丰都之外的事托付给了我。我答应了。所以，你现在必须听我说，你——必须成为鬼王！”
　　“你见过她？”纳兰诚忽然觉得，他的伤实在受得太不是时候了。过去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错过？一种无能与自责开始从他心头渐渐升起，纳兰诚终于开始渐渐失去冷静。
　　“是，在s城。”
　　“除了丰都之外的事，她还对你说了什么？”
　　“你的事，我们的事。”
　　“有关什么时候我们的事？”
　　“五百年前，我们也曾经相遇，但是，她最后分开了我们。”
　　“她给我们吃了凌妩的药？”
　　“或许是吧，我没问。”
　　“除了这些呢？”
　　“没有了。”
　　宋桑答得十分简洁干脆。
　　但纳兰诚并不相信，他不相信母亲找宋桑，只是为了告诉宋桑，他们曾经相爱的往事。
　　“纳兰诚，我还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契约，我们的千年之约。果然我进了鬼王大殿，见到的人是你。而且，我的幸运也是因为你，并不是因为丰都的法例。你曾说，是有人愿意成全我的意志，分明是你才愿意成全我的意志。纳兰诚，你说你为什么要同我订下这么不划算的契约？”宋桑说这番话，本意是想让纳兰诚冷静，没想到她自己却先陷进去了。自从她知道所有事后，她还没有一次机会仔细认真地回想纳兰诚为她做过的事，此刻，所有的事从她脑中浮起，她才真正明白纳兰诚已经为了她，做了很多很多。就像纳兰诚所说，他们之间果然是注定的恋人，超越了生死注定相融的恋人。
　　纳兰诚看着动情的宋桑，心头也变得柔软，“对于我来说，足够划算。因为千年来，我们生命始终相连。”
　　“不，还是不划算。”宋桑固执地摇头，“因为，我总是管不住自己，让自己遭遇了很多意外。如果我知道一直是你在与我分享生命，我会更加爱惜它。”
　　“那些，又怎么算是意外？相反，我觉得，那是你在为我救人。你救了人，因此死去，我让你复活，天经地义。”
　　那么，就在你赋予我生命的最后，让我真正地救你一次吧，纳兰诚！
　　在心中又反复念了几遍纳兰诚的名字后，宋桑终于放开纳兰诚的手，转过身，看向了“宋珺”，还有她身后的林大乘，以及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小巷入口的严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