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官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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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千年的羁绊吧，无论如何，总朝着他的方向，哪怕前方真的只有悬崖……能纵身一跳，其实也是一种惨烈的幸福，谁告诉你，粉身碎的痛背后，没有燃烧成灰的幸福？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在生世轮回的苦海里，有多少人有机会体会壮烈的生命或者豪情万丈的情怀？大多数人，都有过类似的爱情，然后是类似的婚姻，类似的琐碎的生活……慢慢磨灭了最初不可屈就的灵魂，最终被凡尘俗世淹没得无影无踪。
佛陀悲悯的眼，看透世间真相，但数千年来，也只能就这么慈悲的，惭惭的添进了许多无奈与感慨——原来，世人要的不是解脱，世人要的只是一首轻快的小曲、一块遮丑的布、一碗失忆的孟婆汤，饮下去，忘记一切，又沉入另一世的苦海沉浮。
记忆，有时是痛苦的来源，但喝了前生的眼泪，是否真的能将灵魂变作一张白纸？小满有些困惑了，某些羁绊，仿佛深入骨髓，无论经过多少世、多少人、多少风波，到头来，依然会相遇、相恋……相离。
便如眼下，同在一座城中，却隔着比轮回更远的距离，小满宁愿还在现实与梦境里穿梭，如果可以，她想要清楚探究他的未来，是否……平安？
原来，只要平安……
只是当时哪里知道，爱，本来就是危险的游戏，何况是他？他是人间的活佛，爱了，也如隔世的殊途，注定要下炼狱，经烈火焚烧，或许，能幻化出一对蝶，双双飞舞在冥界，无悲无喜，无欲无念。也有可能，烧成一堆白骨，风起风落，只留下一声轻叹，久久，变作人间的传说。
人一生，都在选择与被选择。但这次，是小满选择了命运，而并非命运选择小满。疏不知，一者是无奈，一者是无力，其实，都改变不了事实。
旺姆大婶疯了，她把小满当作却巴，始终以为时光还停留在从前，那时候多好，有丈夫，有儿子，一切都是充实而圆满的。
小满握着旺姆大婶苍白干枯的发，用牛角梳梳了一早上，也不知是因为头发太过干涩打结，还是因为梳的人心不在焉，那一头白发，虽然齐整了，却总没有样子，就这么挂在脑后，稀落落的，挽不成髻。
“却巴啊，昨天城里来了商队，你阿爸用十张羊皮换了一斤盐巴，你收好了没？”旺姆大婶一直不停的说话，小满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声，双眸通红，却无泪。泪是悲伤，而眼下，刺痛连成一片，反而漠漠。
“对了，吉仁，却巴快满五岁了，要不你让街口的天钦教他识字吧。”旺姆突然回身，扯散了小满手中的白发，小满嗯了一声，抬眼，还是阿婶空洞的眼神。
“雪顿节要到了，咱们也该做些酸□□。”末了，旺姆又插了一句，摇头道：“却巴，酥油茶里你放盐了吗？”
盐？小满本能答道：“阿婶，做成甜的好吗？”
她一直爱喝甜的酥油茶，握在手里，木碗暖暖的，浮在油茶上的奶珠子顺着碗中央小小的漩窝打转，小满顺着木碗边一吸，奶珠子一古脑全都吸进嘴里，淡淡的，有股奶腥，但甜甜的，温暖又舒适——像初生时的混沌，昏暗中，天地未分，也如这泛着淡淡乳黄的酥油茶水。
“甜的？”旺姆大婶紧皱起眉，似乎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越是想，神情越是痛苦，“却巴，谁家孩子喝甜茶？”
不是甜的吗？小满一直以为酥油茶是甜的，结果却恰恰相反。放了盐的酥油茶，怎么形容呢？含在口里，混着油香，渐渐的就有些苦涩浮上来，不敢细品，慌忙咽了，不明白为什么那茶分明只是咸味儿，混在一处，却说不出复杂。
小满有些怔忡，仿佛也被前尘淹没，而在那些往事里，还没有却巴，也没有……仓央嘉措。
“甜的？甜的？”旺姆的眉心越皱越紧，额头上深深的川字纹，怎么抚也抚不平。
天色暗了些，不，是阴云更密了，日光城拉萨，难得有这样的阴天。屋子里的光线也随之弱下去，旺姆大婶灰白的脸，带着阴云的乌青。
“却巴～”她突然唤，转身拉住小满的手，却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呆住了。
“阿……婶～”小满应了一声，窗外，一阵狂风肆虐，吹开了紧闭的窗格，吹眯了人眼，带来一股杂着泥土气息的水腥味儿……雨，就要到了。
“却巴？”旺姆似乎看不清身前的人，问了一句，身子却站起来，微弯着膝，有些不可置信。
是记忆重新袭来吗？哪怕喝尽上世的眼泪，哪怕多讨几碗孟婆汤，仍然逃不过宿命的纠结，毕竟，发生的，永远都真实存在于过去。
小满缓缓起身，手中，还握着那把牛角梳，用得久了，珠圆玉润，但缺了几颗齿，稀稀落落，有些难堪。
“阿婶～”
“滚，你给我滚！”旺姆猛然间惊醒，目瞪口嘴，鼻翼喷张着扑过来，像要把小满生吞。
“都是你这个妖女害的，我家却巴……却巴呐～”
小满只是下意识护住了头脸，再下一秒，泪湿，任由旺姆扯着她撕打，身上钝钝的痛，都比不过心底漫延开来的绝望——她改变不了事实啊，她救不了却巴，甚至，见不到仓央嘉措，她来了，却害了这许多人。
“早知今日，当初不该收留你！”旺姆病得久了，力气其实不大，只是指甲划在小满脖子上、脸颊上，片刻，便有火辣辣的疼，被眼泪一浸，整个人，像裂开了，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两个人，像两个木偶，打扯间，屋里的东西打碎一地。
心也碎了满地，看不见，所以拾不起，哪怕拼接，也凑不成最初的完整。
良久，久到旺姆嘶声力竭，筋疲力尽，小满拉着她的手臂，两人粗重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久久无法平息。
“阿婶……”
“你还回来干什么？”旺姆突然猛地推开小满，拼尽全身力，小满不妨，向后直直摔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冤孽啊～”旺姆哭而无泪，拍腿道：“都是你害的，如今，你倒好好的。”
对，是自己害的。小满点了点头，声音也忍不住哽咽，“阿婶，我去换阿哥好不？我把他换回来，换他平安回来。”
这也不过是情急下的安慰，安慰自己早已乱作一团的内心。爱不能圆满，总不能，连旁人的生死都牵连在内。小满还没有那样的勇气，决绝到可以将所有人置之度外。
“你跳吧，无论多高，阿哥永远都能接住你……”却巴的话还在耳边，却是时候，还他的情了。
有顾虑的人是软弱的，但有顾虑的人也可以是勇敢的。小满从没想过自己有勇气做这样的选择，她一向以为她是自私的，就像王莉说的那样——不顾父母的感受，不管前途的好坏，只知道私心的满足。原来，勇气，也需要环境的培养，或许没有一种契机，所有人都只能胆小慎微的活满一生。
旺姆仿佛哭累了，倚着墙角，时不时抽泣，无论小满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末了，只是摆手道：“你走，再别回来了。”
“阿婶～”
“愿这罪，都由我来承担吧，哪怕死后也洗脱不清。”旺姆低念着，双手合什，整个人拜俯在地上，继续祈祷，“十方诸佛，观音菩萨，饶了却巴之罪吧，让天鹰，带着他的灵魂升天。”
小满笑了笑，收拾心情走向屋外，听见八廓街上人声渐起，还掺杂着马蹄急奔。
“让开，让开，奉命前来捉拿妖女。”有人吆喝着，一队人马，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这边来了。
旺姆似乎混身一凛，抬眼看向小满，神情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怨恨。
屋子里，光线交错，明暗之间，旺姆与小满目光交汇，只一刹那，小满转身离开了，静静的屋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几道光影杂错间，时光，却已流逝。
“玛吉阿米出来了。”
“是吉祥天女，别乱说。”
“什么吉祥天女，官差不是说妖女吗。”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后面的人忍不住好奇往前涌，前面的看客又有些敬畏朝后缩，人浪翻涌，都不敢上前，仿佛小满真有法术能呼风唤雨。
“来人，拿下。”为首的官差倒也不含糊，目露凶光，手一挥，几个士兵已将小满扣押。
若在从前，定觉得是奇耻大辱，真的身临其境，方知各人有各人的业，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便如眼下，分明被人扣住了双手，小满反而笑了——不这样明目张胆，如何能见得了第悉？
“你们瞧，天女笑了。”
“真怪呐，难怪老天要下雨，官爷怕是拿错人了。”
神秘，一直是西藏的气息，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和天象相连，小满的爱情还未修练成正果，但她的故事已经变作拉萨的传奇。
“我要见第悉。”小满抬头冲骑在马背上的官差道：“告诉第悉，若想平息这一切，就让他……放人！”
那官差一怔，仰天大笑，扬手，一马鞭抽在小满身上，围观的百姓倒吸了口冷气，却听那官差哈哈道：“你真把自己当成天女？”
小满轻笑摇头，她从未说过这话，传这些谣言的，恰恰是布达拉宫的统治者——摄政王桑结嘉措。以利为需，以需为由，什么都可以变成佛法世界里的根源。这便是仓央嘉措说的方便法门吧？当佛的真义已不为世人所知，佛法，不过是统治人间的工具，是好是坏、是真是假，一切，随世局变幻而变幻。
“放心吧，死之前，总能见上一面的。”那人高傲的扬着头，马鞭再次挥动，幸好，没落在小满身上。她的衣服被刚才那一鞭子撕破了，身上的疼痛，反而让心灵坚强，被官差押着，看不见沿途百姓的脸，心下缓缓的开出一朵花，蕴着泪光的柔和——她一步步，朝向布达拉宫，到底，一步步，离他近了……
八廓街另一头，当人群渐散，旺姆大婶突然冲出屋门，什么都看不见，街的尽头，只有一队远离的人马，风起，雨落，溅起地上的泥尘，旺姆张着嘴，干涩的眼，再次盈满泪。
“阿婶~”一旁的梅朵想过来搀扶，却听见旺姆喟叹道：“却巴呐～”
不知旺姆究竟在感慨什么，梅朵偷眼打量，旺姆大婶前些日子灰暗的眸子似乎亮了些，里头，装满了担忧、希望，以及矛盾的挣扎。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