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人世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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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想起《红楼梦》里的话——今儿怎么这么齐全？倒像下贴子请的。
而眼前的□□大师，便是下了贴，也未必能请到。
旺姆大婶几乎是扑到却巴身边，想哭，最终是嘶声力竭的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不能解脱之苦，是生世不得超渡之罪呐？！”
却巴半低着头，目光却停留在前方的地面，任由旺姆大婶撮揉他的僧袍，眼泪鼻濞蹭得满身，他好象没听见一般，木讷的，没有表情。
“阿弥托佛~”□□大师以手合什，向小满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依然还是同一个人，依然还是悲悯的目光，在小满眼里，却不似从前那般可亲。世事变幻无常，人心，也随流水浮动，一时不与一时相同。但说到底，佛法正是永恒的真理与最后的解脱，那谁能知晓，自己现在所经历的，就不是生世所期盼的呢？
小满朝□□大师笑了笑，手，仍握在仓央嘉措的掌中，温暖的，仿佛可以抵挡任何将临的风波。
仓央嘉措有一瞬的迟疑，终于还是携着小满，走上前，恭敬道：“上师～”
藏域的两大转世活佛，就这么相遇在拉萨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时会往这边看，都是凡夫俗眼，谁知道站在小巷口的，竟是他们毕生企求一拜的人间佛陀。唯有旺姆大婶，又是怕又是惊，再加上习惯性的虔诚，一张脸，聚集了那么多情绪，已然辩不出表情。
却巴看了看巷口，几个眼神，跟随的侍僧已将路口封闭，外头的人，只见一排僧人立于街面，再难瞧见内里乾坤。
“尊者仍执迷不悟？”□□大师似问又似自语，不等答，叹道：“姑娘这段缘，竟是孽缘。”
小满一怔，含笑道：“上师，您说过，既来之，则安之。哪管是孽是福，小满但随己心，不敢强求。”
“哦？”□□大师扬眉，他的两道斜八字眉高高挑起，眉头越发高了，几乎顶着额尖。“姑娘若如此豁达，那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以及什么结果，都能如现在这般释然？”
结果如何，谁能知道。不但是小满，就是这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样不能预知哪怕下一分下一秒将要发生的一切。人生有时就像赌博，但比赌博更加严厉，因为没有作弊的机会。
“上师，小满只是俗人，没有看透世事的慧眼，只知道当下便是所有，不敢奢望比生命还长的永恒。”
“比生命还长？”□□大师笑了，虽然那笑，只是唇边一抹无奈的苦涩。“人世间的情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不可长久，尊者既为转世活佛，当知此理。”
仓央嘉措神情忽明忽暗，但掌心始终未放，两只手握在一处，也不知是谁出了汗，细细的满手，也如眼下的心境——温凉，分不出喜忧哀乐。
“生死无常，聚散随缘。上师，若论世上之事，皆在变化之中，亦如朝代更叠、江山易主，其实也似镜花水月，不能长久。”
“尊者不愿身陷权势之争？”□□大师说时摇头道：“佛门，并不是避世之所，尊者若以为出家是为避世，那便错了。为僧者，当有悲悯天下之心，身入地狱之勇。世事如棋，尊者便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棋退出，全盘皆乱。”
小满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糊涂，究竟出家入家，分别在哪儿？如果人生是场游戏，那苦苦修行的背后，究竟目的何在？
“姑娘兰心慧智，一点即能有所感悟。”□□大师如能看透人心，转向小满道：“适才走的人，面相极贵，几方游龙聚于拉萨，藏域定有大变。姑娘既有佛心，却忍心看这许多藏民因争权斗利而遭池鱼之灾？”
“上师～”仓央嘉措走上前，目光渐渐坚定，连声音也变得平淡，“佛门不是避世之所，但应是清净之地，不容权欲薰染。而眼下，各方之主争霸藏域，既已出家，如何能亲与其中，任腥风血雨脏污佛门？”
□□大师直视面前的少年尊者，似乎才一眨眼，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稚齿孩童。人生的困惑犹存，但他已为自己选择了一条道路，纵然艰难，却不见惧色，就连眼眸，也似年幼时那般澄透，暗藏悲悯之色。这也许是□□所期望的学生，却不是藏域最好的统治者。
“妄废上师一番教导，学生有愧。”仓央嘉措说时拉着小满拜俯在地，叩头道：“并非学生害怕面对风雨欲来，然为君者，才智与心计并重，残酷、冷漠、图利、自私……凡此种种难以避免，学生自认难以胜任此职，更觉与佛陀教诲相悖，出世入世间，难以自圆其说。恳请上师为学生完成心愿，无论今生来世，或生生世世，学生依然是佛陀座下的信徒，传道悟道，未有丝毫改变。”
一番话后便安静了，唯有小满偷偷抬眼，只见旺姆大婶也跪倒在□□大师脚边，压抑着哭声，她想求的，不知是众人的平安，还是让这些事从没发生。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尊者，我最后问一遍，是否不可转寰？哪怕是为藏域安定、人民富足，尊者亦不愿放弃心中所爱？”良久，□□大师微侧身，以背相对众人之拜，缓缓开口，面目以不似刚才温和。
“上师……”
“凡人也罢、活佛也好，既在俗世，便要遵循俗世规矩，尊者若一意孤行，恐难证佛法慈悲、宽怜天下之意旨。”
仓央嘉措未答话，只是深深拜下去，一下、两下……头叩在地面上，闷闷的响，小满想拦，眼中却蕴上泪——这不是她想像中的爱情，但却比她想像中的爱情来得沉重。
□□大师长叹一声，颌首道：“是我引来的因缘，是我看透的轮回，末了，却仍看不透这点命中注定的纷扰与苦难。”
“上师～”
“以出世之心，为入世之事。这便是人世的佛法，尊者，你既不愿一试，为师便自作主张了。”说着，□□的声音一凛，突然命外头的侍僧道：“将拉然巴格然却巴拿下。”
小满猛然抬头，一脸困惑，正欲问时，旺姆大婶已哭喊道：“求活佛饶了我那不成气的儿子，所有罪孽便让我这把老骨头担当吧。”她拦在却巴身前，一双手，难敌涌上来的侍僧。
“上师，不关却巴的事儿，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一人的心思，一人的痴念。”仓央嘉措急步上前，一面求，一面喝，“你们谁敢动手？”
众僧面面相觑，要动手，碍着仓央嘉措，倒都朝后退了数步。趁这个空档，旺姆一把抓住却巴的手，急道：“你快走，快走，阿妈替你拦着。”几回使劲儿的推，却巴却怔怔的，看着小满，神色凄楚。
“快走啊！”旺姆仍存一丝希望，虽然那希望在外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一点妄想。
“大师，不关阿哥的事……”
“那关谁的事？我说过，既在俗世，便要守俗世的规矩。佛门不是避世之所，佛法，更是虚妄之法。”
“俗世就是这等级森严、杀伐随心的规矩？”仓央嘉措几乎吼了起来，问道：“佛说的众生平等呢？佛说的宽怜世人呢？佛说的慈悲为怀呢？难道在俗世里，这些都只是……”
“只是幻境。”□□大师接口，看向仓央嘉措，一字一句道：“只是人世的希望所在，尊者当知，希望，永远都在或远或近的前方，难以接近。”
这便是事实，残酷得让人不愿意去想。清醒，其实比宿醒还要难受，因为你不得不接受这样无奈的现实。一切的不公平，其实就是真理，一切的愿望，永远都只是谎言。小满好象回忆起短暂的生命里所有的波折与不顺，全都涌上来了，像海啸一样，倾刻间将人淹没。
“上师，您说过让我随心而为；您说过，这是前生注定的因缘。既然这样，放过周围的人，小满别无选择，若爱也是罪，让我自己担罪，别再牵连他人。”
“拉然巴格西却巴，不受清规，企图唤醒转世尊者凡尘之心、贪欲之爱，罪大难恕，来人，将他押下去，交予第悉责罚。”□□大师不再搭话，只是拨开人群，往外走。外头，已聚集了十来名藏民，虽不明事情来龙去脉，更不敢确定□□等人身份地位，但心中皆有些明白，却又不敢相信，人人嗔目，皆不知如何了局。
旺姆大婶见拦不住，疯了一般，整个人扑倒在小满身上，又打又骂，拽住小满道：“我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做这种败坏之事？我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你现在来害我儿子？”
“阿妈～”却巴唤了一声，突然笑了，笑容突兀，连□□大师也为之一愣，抬手止住涌上前的侍僧，听却巴道：“儿子年幼时，得遇上师，这许多年，一心伺佛，却是到了今日才知终身侍佛之语，原来另有因果。阿妈也是信佛之人，须知今世之果，前世之因。我甘愿领罚，但请上师，饶了尊者与小满，也给世人，留哪怕一丁点幻境，莫让人心尽冷。”
“却巴～”仓央嘉措还欲劝，却巴冲他极轻极缓的摇头，目光，朝小满看了一眼，掀袍跪地，仍像从前一般，郑重其事，全身拜俯，久久，趴在地上，没有言语，但所有言语都在这虔诚的一拜中。
有人拜佛，为求身体健康；有人拜佛，为求富贵长久；有人拜佛，为求功名利禄……世人拜佛都有所求，却忘了佛的教诲，本来就是让人放下世间执念，富贵如浮云，功名似烟霞，灿烂过后，只留虚妄。
若人拜佛，是人失佛；若人拜祖，是人失祖。念及此，却巴不由笑了，笑时，一滴泪滑落，无声无息，瞬间就被土地吸干。
“阿哥～”小满泪如雨下，想要去扶却巴，又被旺姆大婶死死拖住，口内仍道：“你还不放过他吗？都是因为你！什么吉祥天女，分明是妖女、妖女！”
一声声，如针扎在心上，血肉模糊，痛彻心肺。就好象回到从前，王莉的辱骂、艾志高的迟钝，还有一支花瓶“呯”一声碎乱满地的震动，一幕幕又回来了，刻在灵魂里，撒都撒不开。
仓央嘉措皱眉，挽起小满的手，只一个眼神，旺姆的骂全都憋了回去，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
“既如此，便这样吧。”终于，他缓缓开口，看一眼仍趴在地上的却巴，张张嘴，那句承诺却不敢说出口。人人都是飞蛾，但扑向的火苗却有所不同。却巴没有失佛，也没有失祖，只是失心一般疼痛，失爱一样无望，唯余一点奢望，拼尽全身心力，只想保小满平安。
“来人，押却巴回宫。”□□大师喝令，再看一眼当下的众人，各为其心，又都身陷世俗之礼，连自己，也不能全然超脱。心底不由长叹，目光一柔，但神色仍冷若冰霜，不给任何人再次开口的机会，分开侍僧，径直，往布达拉宫而去。
事情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吗？如果能重新开始，是否还能有其他选择？生命像个圆，无论从哪里出发，最后都会经过那些必经之路，到达任何一点可以当作起点的终点。
小满想追，被仓央嘉措拦住，还想问，仰头看向身边梦魂所牵的那个人，只见他看向远处，面色平静，只剩下淡漠之情，淡到极至，也如彻骨的悲伤，没有挽回的余地。
话到嘴边，小满咽了回去——这条路，终究是不归路，走到这里想回头，一切都晚了，更何况，她从他的眸中，还看到一点坚决，慢慢扩大，像另一种信仰，慢慢自心底而升。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人世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