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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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呢？”
“回拉然巴格西，玛吉阿米在内屋休息。”
“嗯～”却巴应了一声坐在龙王潭边等待。藏域稀罕的暴雨刚结束，第悉带领一队亲信出城迎接钦差；拉藏汗病卧在床，不问朝政；仓央嘉措忙于应对授戒之事，不得常来龙王潭。眼下，正是带阿妈离开拉萨的好时机，但既放不下小满，更担心尊者安危，两相权衡，唯有趁今夜夜黑，偷偷将阿妈强行送出城，其余的，就让他一个人承担吧。
却巴一面想，一面抬头望向小满的窗户，窗沿上的五色幡迎风招展，微虚开的窗洞中，乌暗暗的，什么都看不清。
如果一切罪，能由自己担该多好。却巴有些淡淡的哀伤，如雨后初晴的天空，蓝的天幕，雾着一层薄雾，似有似无，说不清的淡漠。
因隐瞒五世尊者圆寂之事，大皇帝一直对第悉心存不满，却又怕江山才稳，藏域掀乱，这才顺藏民之意，赐册六世尊者名号。如今拉藏汗视第悉与尊者为眼中钉，早欲除之而后快，此次钦差正值尊者将授比丘戒时抵藏，这究竟是几分巧合、几分刻意，恐怕连第悉也不敢肯定。
“来人。”却巴有些坐不住，问一旁的婢女道：“小满昨夜没休息好？怎么这个时候睡觉？”
“回拉然巴格西，奴婢不知，但今早玛吉阿米醒来，似神魂不定，又四处追问钦差是否抵藏，慌乱之下似有出园之意。”
“出园？”却巴小声嘀咕，遍想不知究竟，正自疑惑，又是一阵风过，五色幡被高高鼓起，急浪下，哗啦作响。
“糟了！”却巴猛然起身，急步冲向小满的房间，风落风起，却摇不动窗户里的幔子，细瞧时，那房间里的窗幔被结成一条长绳，绳子一端系在床柱上，另一端从后窗垂下，一堵矮墙，几块大石……
“拉然巴格西恕罪。”一众奴隶跪了一院，却巴也顾不得责罚，撩起僧袍，便往潭外急奔。
……
算起来不过七、八天闭于龙王潭，但当小满站在拉萨街头，竟觉恍惚，仿佛隔了许久，久到那些人、那些熟悉的街巷，都透着说不出的隔阖与陌生。
出来的时候不及细想，但觉梦里的情形真实异常，而自己被他们保护在小小的龙王潭，寸步难移，寸力未使，闷得慌，也怕得慌，怕好不容易相遇、相恋，却不能相守；更怕莫名其妙的，就与仓央嘉措擦身而过，而其中发生的一切波折，被他们挡在外头，自己明明是当事者，到头来却最后一个知道真相。
及至站在街头，应该去哪儿？怎么办？越想越觉得糊涂，好容易从后窗偷跑出来，却又无从着手，小满干着急没办法，呆愣愣的，一时没了主意。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不时看向蒙着披巾的小满，目光里都有些探究与好奇。
生怕遇上熟人，一转身走了，一路走，一路竖着耳朵听，这集市街巷，向来都有无数八卦消息，有的真有的假，无论如何，总比什么都打探不到的好。
零零碎碎都是些四邻八舍的琐事儿，也有为家中婚丧嫁娶烦心的。小满偷眼望去，整条街的人，有的笑，有的愁，有的起了争执，三下里吵不清，撸高了袖子吆喝着打架……这就是仓央嘉措说的众生相吧，喜怒哀乐，旁人，总难分担分毫。
就似小满眼下的心急如焚，谁能相助？从外表看上去，她也不过是个以头巾裹面的寻常少女。
“听说了没，龙王潭里住着一位吉祥天女。”脚下刚快，一旁围坐喝茶的几个汉子议论起来，只听他们继续道。
“说是吉祥天女，还有传闻是罗刹女降世的，难怪宫里有消息说六世尊者常流连龙王潭，夜而不归。”
“流连许是真的，夜不归？那执棒喇嘛难不成是摆设？”
众人哈哈笑了，又倒了一回茶，没注意小满站在他们旁边的店铺里，好象在挑选璎珞项链。
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啜了口茶，叹道：“你们谁知道旺姆家那个汉女到底去哪儿了？”
“嗯？哪个旺姆？”
“八廓街卖酒那个呀，整个拉萨，还有谁收养了一个流浪汉女。”年轻人说着不禁又叹了口气，引得旁边的同伴哈哈打趣儿道：“扎西，难不成你看上那个汉女了？这么关心她。”
小满的心咯噔一跳，生怕被他们发现，往店铺里挪了几步，老板娘正招呼两个藏族少女，只看了小满一眼，微点头，以示歉意。
“说什么呢？”叫扎西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你们不觉得凑巧？凭白无故说那姑娘去走亲戚了，第二天就传出龙王潭里有吉祥天女降世，这第三天，拉然巴格西就匆匆返家，劝旺姆大婶搬离拉萨，再加上第悉欲为尊者提前授戒，这前后都凑在一块儿，未免太巧了吧？”
“不是说拉然巴格西要随上师修行吗？一家人在一块儿，到底放心些。”另一个一面说，神色却也起了疑虑，继而道：“可不等那姑娘回家就走，确实透着古怪。”
阿婶要走？果然，却巴已料到结局难以收拾。小满放下手中的红璎珞，那几条窄巷，她再熟悉不过了，三百年前的拉萨，转个身就把整个城转完了，满街，都是熟人，除了自己，刻意将那些熟悉的面孔挡在外面。
离八廓街越近，熟人就越多，小满不敢走正道，避开人群，往偏巷里钻。旺姆大婶的酒肆近在眼前，大门却紧闭着，没有照常迎客。
天初晴，街上没有往日热闹，家家户户忙着在晒台晾东西，小满瞅了个空，趁前后无人，悄悄打开一侧的小门，屋里静悄悄的，轻尘在光柱里飞，酒坛一如既往陈列整齐，借着侧门泄入的光，青乌色的坛身泛着灰亮的光泽。
“阿婶～”小满低声顺着，没来由心慌，时光仿佛停滞在某个时刻，而那个时刻，不知是否有她的存在。
侧门吱哑一声阖拢了，屋里的光线刹时暗了些，唯有楼梯转角处的小窗处仍有阳光射入，木制的踏板楼梯投入明暗相间的影子，小满站在那儿，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阿嫂～”再唤时，她的声音已不自觉打颤，好的坏的，不过几天，似乎都已发生。
酒坛偶尔会发出咕咕的水声，是尚未酿造好的酒糟正在发醇。好象人的肠鸣，一串串响。
一切还是原样，唯有这安静实在非同寻常。正欲上楼，楼板吱一声响，有人问道：“谁？”
“阿婶！”小满的音调不由高了，咚咚咚跑上楼，旺姆大婶站在暗处，满脸不可置信，半晌方疑道：“小满？”
这才几天功夫，阿婶似老了一截，头发愈发花白，胡乱挽着，额间碎发乱飞。
不过一声唤，小满一头扑进旺姆的怀中，哽咽道：“阿婶，您还好吧？”
“真的是……小满？”旺姆犹不信，颤威威举起双手，迟疑着，到底抚上小满的头发。
头巾落了，小满抬眼，瞧见旺姆大婶含泪的双眼，低着头看向自己，那泪，直接落到小满脸上。“果然是小满呐，这头发，滑溜溜的，除了我家小满还会有谁？”
控制不住，眼前泪花成一片，小满抱紧了旺姆大婶发福的腰身，一时间，她想到的不是目前的处境，竟是与王莉难堪的相处——从来没机会亲近的母女之情。
“你去哪儿了？”旺姆大婶一面哭一面问，指着乱得一塌糊涂的内屋，“你这丫头再不回来，我们一家就搬走了。”
搬？乍闻这话，小满一下从重逢的悲喜交加中惊醒，忙道：“阿婶，你跟阿哥走吧，越远越好。”
旺姆有一瞬的怔忡，这才道：“为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和却巴都瞒着我。”
欲言又止，这话如何说得出口，说出口，旺姆也不会原谅自己。
“快说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旺姆催促着，拉着小满道：“你以为瞒得住？真到不可收拾那天怎么办？”
“阿婶～”小满缓缓跪倒在地，手上，犹拉着旺姆的衣襟，“您不走，我决不说，只要您跟阿哥离开，我一定一五一十，绝无隐瞒。”
“我们走了，你留下做什么？莫不是因为那个宕桑旺波？”旺姆大婶说时提高了音调，气急道：“小满，你可不能糊涂啊，他是贵人，你不过是个孤女。”
乍听这名字，好象许久没人提及，周围的人都唤他尊者，而他的真名是仓央嘉措。小满低垂眼睑，梦里于洁的话总在耳旁环绕，心底的恐惧又慢慢浮上水面，恨不得马上见到他，知道他一切安好。
“小满，你听我说……”旺姆只当说中了要害，刚要劝时，外头有人使劲儿敲门，屋内的两个人俱是一怔，心里有事，应对不似往日淡然。
“谁？”
“不做生意啦？我们可是远道专门来你家尝青稞酒的。”外头似有几个人，藏语不甚流利，敲了半天不见开门，兀自议论道：“主子，是这家吗？”
这话又换了汉语，小满一惊，下意识又把头巾蒙上了。
“等等……”旺姆大婶皱了皱眉，骂道：“催命呐这是。”
极寻常的一句话，小满听来也心惊胆战，犹疑间往前走了两步，不待旺姆大婶开大门，外头的人噫了声，一手，推开了旁边的侧门。
“老板娘，都说你家酒好，我们远从京城来，怎么关门闭户的？”这话竟没用藏语，纯正的京腔，还有一身长衫马褂，脑门亮膛膛的，一根长辫拖在脑后，说时哈哈笑道：“瞧我这记性，说汉话，这儿也不懂啊。”
“那咱们几个说满话如何？”另一个上前接腔，又向站在最后头的那个道：“主子，看来是这家了，满屋子酒香，比京里那味道透着不同。”
“多隆，这酒香把你那酒虫闹醒了吧。”
一阵爽朗的笑，小满却觉彻骨的寒，这几个人，但凭外貌说话，分明是京里的满人，难不成竟是钦差？但为何第悉等人出城相迎，却也没听见已回拉萨的消息。
“行了，问人家打几壶酒，咱们还有正事儿。”后头那人这才发话，声音沉稳，引得小满看过去，却见一张极俊美的脸，也如他的随从一般笑着，但眼眸却犀利冷酷，紧抿的嘴唇微微上扬，似察觉到小满的目光，他侧头一瞟，眉心轻轻跳了一下，竟往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