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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死亡 ...

  •   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儿?

      无数次梦里惊醒,是那个侍卫手上的短刀,斜斜从自己身边划过,有几次,小满甚至能感觉到刀锋入肉,血腥味弥漫,生命一点点消逝。

      死亡,来得那样急、那样快、那样出乎意外,那个侍卫一定也没料到那天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所以,当他倒在小满脚边,血流尽了,双眼依然圆瞪,那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

      ……

      仓央嘉措猛然从入定中醒来,他的额间有密密的细汗,指引亡者步入往生的经文一遍都没念完,那天的情景已在他脑中重复数回,每次,都是那侍卫后背心上迅速映开的血迹,慢慢扩大了,淹没了仓央嘉措的世界。像一个梦魇,哪怕定力再好,同样困扰着闭关静思的修行者。

      ……

      “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小满抬眼问仓央嘉措,后者的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生命迅速消逝,犹似枝条在水中写字。”

      “枝条在水中写字……”小满低低重复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层悲凄之色。“如果不是你,消逝的,将是我的生命。”

      “每个人都无法避免,死亡,只是另一个开始。”仓央嘉措顿了一顿,继而道:“但你的今生,还未完结。”

      悲恸与恐惧还在心中,小满却不由苦笑出声,“你竟会算命,知道我的今生未完,不如再算算,命运是平是曲?”

      “命运,只在一念之间。我算不出你的,却知道你我的命运相连。”

      和一个活佛的命运相连,这究竟是福是祸?小满不清楚,连仓央嘉措自己也只余困惑。苍茫间走到这一步,似乎是自己造的业,也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二人都不敢深想未来,在别人是寻常的一生,在他们,是跨界的艰难,心有余戚。

      小满从怀中取出那尊传说中灵异神验的小佛像,递到仓央嘉措手中,含笑道:“不知活佛可需被佛祖保佑?”

      “嗯?”仓央嘉措有一瞬的怔愣,摊开手心时,里头躺着一尊佛像,非金非银,三目圆瞪,面目带些狰狞,正是小满贴身常戴的古格银眼。“这,这是□□大师给你的吧。”

      “好象人人都知道我有这么个东西。”小满扬了扬眉,走向龙王潭边,那汪绿丝丝的潭水,汩汩的有串串水珠冒出。

      “小满~”

      “我一直觉得是这尊佛像带我来这儿的,孤女、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直到今天才隐约有些相信□□大师的话。”

      仓央嘉措不搭话,然而神情慢慢落寞起来,空茫茫的,好象藏尽人世间的秘密。

      小满笑了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些了然。“你这个活佛,不是他们选的,果然是……是自己转世的。”说着,不由伤感了,看向潭边的老树,树叶新发,随风沙沙作响,想要说什么,但谁人能懂?

      “小满!”

      “其实你一直知道,知道我的来历,知道这古格银眼的来历……”

      “不,我只知道你总出现在我梦中,甚至入定时,当我观想心中的善与真,你总出现在我的观想里。”仓央嘉措见小满兀自低着头,发丝轻扬,却藏不住她的悲伤。不由唇角一扬,一只手指,点在小满额头上,“还有每个人的心眼,我告诉过你,心眼隐藏在每个人心中,能看透事物本相。不仅仅是我,你也可以看透。”

      “所以你知道□□大师对我说的话?他说过,是我自己选择要来。可我自己从来都很糊涂,别说选,连路都没看清,已经踏上了。像你说的,命运的线是看不见的。”

      “哦?他还说什么?”仓央嘉措垂目,龙王潭里,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水波晃动下,小满的身影显得有些消瘦,她眉间的轻愁仍在,却无一丝隐忧,磊落,依然如初见时的澄透。

      “大师还说~”小满说时不自觉拖长了声音,眼角,偷偷绽放出一朵小花儿,轻轻的开了,连自己都不易察觉。“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则安之。仓央嘉措抿了抿嘴角,忍住心中那点慢慢扩大的暖意,仿佛得了承诺一般,将连日的阴霾驱散了些。这是逃不掉的命途,前生注定的相逢,所以,那么不可能的人出现在眼前,那么不可能的事发生身边。仓央嘉措将那尊小小的佛像握在掌心,如同,握住两人的缘份。
      “这个,你打算给我?”他挑眉,英俊的脸,突然就如阳光般明媚。

      小满郑重点头,从衣襟里取出那只藏着银针的荷包,笑道:“我有这个了,比那个好。”

      “什么?”

      “你的银针呐,杀人或救人,这么一根小小的银针足矣。”一句玩话,两人都有片刻怔忡——原来,杀人或救人的,也不过都是同一个人,同一瞬间,起的不同念头。
      成魔或成佛,当真只在一瞬间。但人世曲折,有时,生命本身就是用生命换来的。理解这样残酷的道理,时常让人觉得心惊,连仓央嘉措自己,也免不了陷入矛盾的煎熬。心情起伏如波涛中行驶的船只,稍微不慎,便被心中汹涌的潮水覆没。
      “这下,我该叫你什么?宕桑旺波?仓央嘉措?还是……尊者?”小满说时叹了一声,再看仓央嘉措光光的脑门,悲伤竟不可抑制,一点一滴浮了上来,“你果然,应该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儿?”

      “从前就觉得你的头发浓密到不像,如今才晓得,那么完美的头发,居然是假的。”

      “太完美的东西,本来就是假象。”仓央嘉措摇了摇头,拉住小满的手,往小径处走,他没告诉她,这样的平静后面,藏着怎样的暗涌,然而小满从仓央嘉措略带汗星的手掌中,依然感觉到这几日来的变化,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是那样澎湃,一浪浪似海啸般扑面而来。想忽略都不能,刹那的快乐背后,总有深刻的恐慌。

      仓央嘉措没听见小满的心语,她乖巧的跟在他身旁,默默念道:“如果太完美都是假象,宁愿我们之间残忍一些,以求真实。”

      有很多话,似乎应该说出,但两个人携着手,一路无语。藏域的天空,压着厚厚的云层,有时阳光从云缝中射出几缕光线,云朵镶着银色的边。

      仓央嘉措不得不谋划,一步步跨出去,每一步都显得幼稚轻浮。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佛吗?是那个万人敬仰的转世尊者?也许是,但却不是仓央嘉措心目中的佛。

      ……

      有时坐在龙王潭碉楼楼顶,入定,远眺布达拉宫,能看见山间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唯有那魏峨的宫殿,屹立不动。风起、云涌,瞬息变化间,短暂与永恒交叠。

      仓央嘉措想起昨日在宫中,狭长的甬道,迎面走来一队蒙古人,为首的两名婢女,架着一个大汉,虎背熊腰,身形高大,长发披散,步伐却甚为沉重。

      拉藏汗。仓央嘉措放慢了脚步,不自觉脸上便有些疏离。拉藏汗走得近了,微微俯身欲行礼,却引来一串咳嗽。仓央嘉措低垂眼睑,冷冷打量着身前这队蒙古人。

      “尊者这是要去哪儿?”拉藏汗稳住呼吸,态度比以往恭敬。

      仓央嘉措嗯了一声,却不答——他每日放纵,寻欢作乐,无非想让人传话到大皇帝耳中。眼前此人,分明就是完成自己宿愿的关键,但面对面时,仍然只有敌对,天生的,不可避免。厌恶、
      爱憎、愤怒、疏远……七情六欲难以根除,哪怕日日修行,也除不掉这与生俱来的贪、嗔、痴念。佛落入人间,遍尝人世之苦,佛落入布达拉宫,便逃不了权势之争。

      拉藏汗似强忍喉头发痒,憋得满脸通红,身旁的婢女劝道:“汗王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仓央嘉措于一旁审视拉藏汗,后者,似乎真的病了,连嘴唇也干裂出血,露在外头的双手,浮肿无力,往日彪悍的身形,佝偻弯曲;那双常带笑意的小眼睛,此刻也充血无神……

      难道传说是真的?拉藏汗若病入膏荒,和硕蒙古部暂无有力的接班人,那第悉的心愿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前提是,自己仍是藏域的活佛。

      思及此,仓央嘉措眉心一皱,他不曾犹豫,但还是习惯了为第悉考量——那是五世尊者毕生的愿望,那是万千藏民心底的期盼,同时,也是大皇帝心之所向。就这么,轻易的,将要来了?

      仓央嘉措斜睨了一眼拉藏汗,他恭敬的侧身往旁边挪边,身后的几名近臣,也平静看不出端倪。然而那样的平静后头,藏着不一样的诡异气息,仓央嘉措几乎能瞧见拉藏汗唇边那抹不经意的微笑,极轻极淡,但掩饰不住的自得。

      “汗王~”仓央嘉措唤了一声,音调微微上扬,等着已走开的人,稍顿,这才缓缓回身,“尊者有何吩咐?”

      “下月,钦差大臣抵藏议事,不知汗王可有何良策应对藏域连年干旱欠收?”

      拉藏汗神情似有微窒,这才答道:“尊者说笑了,这藏域本就是佛域,尊者乃活佛转世,有尊者在,何须本王多言。”

      仓央嘉措微颌首,目光一凛,竟似能洞穿人心。

      “若尊者无事,恕在下先行退下。”拉藏汗眼角一眯,也不待答,径自转身。

      这次,没人阻拦,唯余隐隐的较量罢了。

      ……

      “宕桑旺波,我还是叫你宕桑旺波吧。”小满歪着头,含笑看眼前若有所思的仓央嘉措。

      “嗯?”

      “仓央嘉措是藏域的佛,是众生的救赎,而我认识的你,不过是街头的宕桑旺波,是小满的……宕桑旺波。”小满加重了语气,让两个人都想起她的名字,正是他取得——满,小即可,多则为溢。

      “好啊~”他应着,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像孩子得了糖果,哪怕嘴中原本苦涩,甜蜜仍丝丝渗出。两个人,相视,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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