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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阴谋 ...

  •   虽然我们常说自己没有信仰,但其实,每个人都因为不同的信念继续活下去。我们总想念未来会更好的,只要活着,就会有无数机会、无数可能。就像……像紫霞仙子坚信她命中注定的良人,一定会骑着七色的云彩,在万众瞩目之下,前来将她迎娶。

      我也从不曾疑惑,有一天,我会追赶上他的脚步,哪怕就那样远远望着,只要他平安,一切,都可以当作未曾发生。云淡风清,我们的一生,永远都这样隔河相望的心安。

      只差一点点,爱情,就能升华成为信仰、哲学,或者宗教。然而,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风,跑得那样快,翻过一座座山、淌过一条条河,春天渐深了,冬已远去,我能感觉到宕桑旺波的气息,总在不远不近的方向,却怎么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哪怕蛛丝马迹。提到六世尊者,藏民们讳莫如深,相互交换一个复杂的眼神,适才还谈笑风生的他们,突然就沉默了,再问也问不出半点因由。

      春天了,可藏域的山川还是一样带着青灰的颜色,映衬着蓝天下,是四季不变的坚持。唯有山顶点点积雪开始融化,汇成溪流,滋润着山脚的旷野,草甸上,开满了无数无名的小花,迎风招展,色泽缤纷,就好象兜兜转转,始终没出拉萨的范围。

      有时,我甚至会有一种错觉——所有的过往不过是一场梦,若我愿意掉转马头,他一定还在龙王潭等着我,那华美的长袍、精致的长靴,明亮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每一样都不会变,就连却巴,也还一如既往跟在他身边。

      痴人说梦……我笑,双眼,凝望着远方,时间长了,就有些酸涩,胀胀的流不出泪来,心里,空落落也如这无人的旷野,天高云淡,茫茫无边。

      数不清的日子,数不清的神山圣湖,数不清的村落,数不清的喇嘛庙……我记不清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山顶的积雪慢慢融化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口音,每走得更远一些,就仿佛离他更近了一步。

      我开始习惯,习惯当太阳升起落下时,总朝着它的方向,看红火温暖的阳光笼罩天地,如同融化在拉姆拉错的湖水里,那一刻,身心相和,我能体会到当下所有的快乐与痛苦,像奔流不息的河流,源源自远方来,汩汩朝远方去,各自相依,又各自独立。

      宕桑旺波,似乎也在那样的大河当中,当他的身影掠过我的心头,我竟能感觉到阳光穿透了我的身体,我们,在这样的朝阳或夕阳中,每日一会、每日一别,相互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密切与相融。

      我还记得,那天,同样也是残阳如血的黄昏,坐在一处村镇唯一的酒坊,一杯酒落肚,腹中有了些许暖意,看远处的落日缓缓下沉,只余半个在地平线上,光线渐弱,看出去,入村的那条小道蜿蜒像一条暗暗流淌的小溪。

      在太阳就要落尽之前,从拉萨的方向,两人两骑朝这边飞奔而来,马蹄扬尘,搅乱一方清净。我眯了眯眼,身未动,心却微起波澜。

      那二人得遇村镇,翻身下马,虽是藏人打扮,然目细面圆,行为粗放,却似蒙古人模样。

      “老板娘,有好酒好肉尽管上来。”他们操着极不熟练的藏语,大咧咧坐在长凳上,并未留意角落的我。

      “这赶了月余,快赶上了吧。”二人聊了起来,声音不低,但用的是蒙语,我有些隐隐的不安,侧耳细听,那二人继续道:“这都什么差使?还非得等出了藏才动手,害这边好一番折腾。”

      “嘘~”另一个年长,到底老成,四顾左右,除了老板娘,只有我一个食客,而日晒风吹,风餐露宿,我哪里还是原来的模样,这时候,也如寻常藏女,穿着宽大的藏袍,整个人都不甚明显。
      “说到底,他好歹是这个……”说时,那人伸出指头一比,比划了一个六字。

      心仿佛漏跳了一拍,我从座中站起,故意走向离他二人不远的酒坛,笑向老板娘道:“我来替你打酒。”

      刻意语焉不详,二人只当我是老板娘的闺女,当下越发不在意了,呵呵笑道:“姑娘,多要几斤好烈酒。”

      人生,有时比戏剧还要戏剧,我苦寻不到的消息,峰回路转,突然就这么出现了。

      几杯酒落肚,寂寞的旅人也会打开心扉,更何况,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差人,夜以继日赶路,早已疲惫了,身心都需要放松。

      “也用这酒?”一人端着酒碗,笑眯眯话中有话,另一个会意,接道:“说起来咱们汗王心眼不大,总喜欢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事儿。”

      他们说得隐讳,我听得心惊肉跳。这话里藏着的秘密,几乎一捅即破,但我蒙在那儿,木讷的不敢深想。

      “话说回来,汗王胆子够大的,大皇帝命钦差押他进京,分明是想留他一条活命,汗王这么做……”

      “嘿嘿~”另一人干笑数声,酒醉微薰的脸,衬着刚刚点燃的酥油灯,红得有些吓人。“这才是胜者之势。木已成舟,难道大皇帝还会为一个名义上的罪人得罪汗王?这些事儿,说得好听是顾全大局,其实也不过明眼人装瞎,只要大折儿不错,人人面子都能敷衍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他到底是……”说到这儿,那人压低了声音,凑近自己的同伴,轻言耳语,那神态透着恭敬与恐惧,我坐在暗处,努力听,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不似先前淡定。

      “呸!”正自慌乱,另一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重重道:“这也是神那又是鬼,谁都开罪不起,人活着不窝囊一辈子吗?!照我说,什么慈悲,什么普渡,都是些诓人的谎话。像我们这样当差的,有一日乐乐一日,有一天酒喝一天,想那么多,干脆饿死算了。”

      这也是世人的心态,看似洒脱,实则透着大恐惧与无奈。为了生存我们把本性里的至纯与真善渐渐忘了;为了情爱,我们又把爱恨过后的失落刻意淡化。顾此失彼,这世上,有没有谁是自己真实的主人?有没有谁可以做到事事周全的完满?

      他们不能,我不能,连藏民心中不可替代的六世尊者,同样不能。

      “快喝了这一杯,咱哥俩今夜趁酒赶路。”他们吆喝着,因酒而兴奋,声音越来越大。

      “对对对,早完事早回家,这再有两天的脚程,就出藏了。”

      “就是,总得有个人死,平了汗王胸中这口恶气,往后才有太平日子。这么看来,他也死得其所。”

      ……

      二人一面说,一面灌酒,不知不觉,已然醉了。夜渐沉,他们哪里还赶得动路。这低矮的茅舍,只有我,倾刻间泪如雨下。

      难以安睡的夜,路在月光下向前延伸,我骑在马背上,思绪不得片刻宁静。一时是龙王潭绿丝丝的水,一时是宕桑旺波清冷与含情的目光,一时是梦境里我们共同融化在拉姆拉错,一时,又是有人在说:总得有个人死!

      死亡,真的可以平息一切吗?让仇恨就此终结,让动乱因此平静,让人心逐渐接受,让所有牵涉其内的人,各自安命?

      我想不通,但事实,往往不是你理想中的模样。争斗、杀伐、流血、战争……时刻都存在于这个世上。我相信,诺布也在暗中调集人马,势要夺回他们心中唯一真实的六世尊者;我还相信,康熙什么都知道,但他能做的,也仅仅是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待局势分明,再给一个面子上的妥协;我一直相信,宕桑旺波从不惧怕死亡,我也一样,但我深深、深深的害怕失去爱人、亲人,还有生世心灵的依托!

      “小满,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他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而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他呼唤我的名字?

      “小满,满,小即可,多则溢。”
      那时候,他还只是拉萨街头的贵人子弟——宕桑旺波。

      “你见,或者不见我,爱就在那儿,不增不减。”
      那时候,他突然变作高高在上的六世尊者——仓央嘉措。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时候,我们初初相遇,谁能料结局呢?人生若只如初见……

      “小满,你知道吗?其实,佛陀一直深爱他的妻子。”
      时光流转,不随人的意志向前向后,怎么眨眼间,他深情如斯的话,竟有一语成谶的淡淡悲伤。
      悉达多深爱耶输陀罗,然缘份,究竟止于哪里?止于大爱吗?还是止于人世的苦厄?

      人之情爱,蜜糖蚍霜。我多希望,依旧在雅鲁藏布峡谷中的家,炊烟袅袅升起,我去唤你晚餐时,你端坐在溪中圆石,盘腿闭目,像一尊沐浴着波光的活佛——饱含着爱与悲悯,看透了人世变迁,我们也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死、直到再生、直到再死……

      夜路难赶,但我竟无惧意,只是被一潮接一潮的伤怀重重包围。哭了又笑,泪中有哀,当天微微放明,我已疲倦得躺在马背上,任风兀自向前。

      不是身累,是心,突然哭累了,半眯着眼,视线只能看见风的马腹、脚下的一方土地。待风停下脚步时,眼前,赫然有一双鞋,同样沾满了风沙,破损不堪。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身前的人,突然跪在我的面前。

      “风,你是风?”他喊着马儿的名字,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吉祥,吉祥天女?”那声音我并不熟识,但用尽力气睁眼看他,脏污疲惫的脸,似曾相识。

      “你是……”

      “吉祥天女,我是大昭寺堪布,特来带天女去见尊者……”

      他的话谍谍不休,慢慢在我耳边模糊了,我只牢牢记得他说:“我来带你去见……宕桑旺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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