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限流里戒网瘾》玉拂纱

1、低头族1

　　23:50。
　　整个城市抛却白日的喧嚣，安静地笼罩着幽深的黑暗，只星星点点的惨淡灯光若隐若现。

　　苏天奇从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中收回视线，眼睑轻垂，落到手上。
　　他的掌心托着一个手机，拇指机械性地轻轻弹动，一下一下漫无目的地划动屏幕。
　　时间就像短视频一样，静静地从指尖一屏一屏滑过。

　　手边放着一摞文件，最上面那份封面上标着粗重的黑体字——《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

　　拇指停在一个视频上，他放下手机，伸手捻开文件封面。第一页，用红笔划了一句话：每天上网6小时且连续三个月视为网瘾。

　　红色的杠线，醒目得像刀尖流下的鲜血。

　　再瞥一眼桌上的计时器。
　　539小时52分钟。
　　他将所有文件都收起来，锁进了办公桌下的保险柜中，拨通了桌上的座机，“嘟——”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了。

　　“天奇？”

　　“嫂子，这么晚打扰你。”

　　“是不是……到时间了？”

　　将电话筒拿在手上握了又握，苏天奇看了眼桌上的手机。

　　无声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个美食视频，一口麦石黑锅里热气腾腾看不清煮的什么，只看到奶白的汤汁在锅沿滚动翻腾。

　　“保险箱里放着我的公证遗嘱，钥匙何秘书会寄给你，密码是小承的生日。”

　　“如果我回不来，公司……就交给你了。职业经理人能够信任，他会把公司打理得很好。”

　　“天奇！你一定要回来……带着小承……”电话那头，传来了低低的哭声。

　　“嗯。”

　　苏天奇淡淡应声，挂了电话，食指在耳后按了按，皮肤下的血管在指腹下突突地跳着，另一手把手机拿起来托在掌心，目光虚空，拇指没有再划走视频。

　　压抑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割动了神经，他微微蹙了蹙眉，视线转到桌上的计数器。

　　处理完公司一天繁重的事务，下班后每天都要花6小时连续沉迷网络。
　　足足三个月。

　　“爸爸，只剩下最后五秒。”耳中一个童声响起，俏皮又严肃。
　　指腹移开后，植入耳后的超导芯片激活，在视网膜上投出一个到计时屏幕。

　　第8代超导芯片，与人脑神经系统相连接，能直接用脑电波控制，人体生物电作为能量供给。
　　小艾还是试验品，但苏天奇本着进入系统背水一战的壮士心态，半个月前，将小艾从实验室取出来，植入了自己耳垂后的松软皮肤里。

　　这个声音是获得人工智能后的小艾自己挑选的，它把自己当成了苏天奇的宝宝，偶尔还会撒娇。

　　滴——计数器报时。
　　数字跳到了540小时。
　　手机屏幕上的盛着奶白汤汁的麦石锅瞬间消失，返回到满是软件的桌面。

　　空白的角落里，一个APP直接跳了出来，没有询问、没有下载。

　　APP的图标是一个纯黑的小方块，和侄子手机上那个一模一样。
　　APP闪动了一下，图标下面出现了名称：网瘾戒除中心，然后自动点开。
　　纯黑的方块瞬间放大，腾得放出一片黑暗，将苏天奇笼罩住。他抓紧了手机，整个身体仿佛从高空坠落，掉往无尽无边的黑暗深处。

　　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真皮座椅上坐着的人，凭空消失。

　　小艾计数12秒，失重感突然泄去，脚下踩了实地，刺目的光线下，苏天奇伸手在额前挡了挡，缓缓睁眼。
　　手机不见了，腕上的手表也不见了。
　　电子产品果然都被系统拦截在外面。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四壁都是墙、没门也没窗的房间中央，通体很亮，却不知道光源来自哪里。

　　“爸爸，您已进入二维空间，坐标未知、光源未知、搜不到其他生命体。”耳中传出小艾的声音，轻松又欢快。

　　“小艾，情况不明，先隐藏。”苏天奇用脑电波与耳后的超导芯片交流。

　　“滴——是，爸爸。”小艾乖巧待机。

　　苏天奇脚步微动，想查看房间里的情形时，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混合声在房间里响起。

　　【您好，欢迎来到网瘾戒除中心。】

　　转头四处寻找，声音环绕房间响起，却同光源一样，找不到发声来源。

　　【您是本中心第115286201号客户：苏天奇。】

　　【很不幸地通知您，您已经染上了相当严重的网瘾，您的网瘾需要戒除！】

　　【这是您的操作面板，两分钟后将开始网瘾戒除。】

　　【本APP为闯关模式，帮助您将网隐值减至0为止。】

　　【网络不能代表现实，世界很美好，网瘾需戒除。】

　　冷漠的机械声响过后，苏天奇面前浮起一块电脑光屏样的亮光面板，左上角有一个倒计时，正在刷刷地跳动。

　　1:59、1:58……

　　白底黑字的面板，简单粗暴，上面的信息一目了然。

　　【姓名：苏天奇】
　　【年龄：29】
　　【网瘾值：540】
　　【积分：0】
　　【闯关数：0】
　　【可兑换券种类：4种】

　　信息很简单，没有任何使用说明，而倒计时正在飞快地跳动。
　　苏天奇抬手在虚空中将面板上的信息一一点开试试。其他几项都没有动静，只有最后一项【可兑换券种类】有一个下拉菜单。

　　疑问解答券：兑换积分100
　　网瘾戒除券：兑换积分1:1
　　现实返回券：兑换积分1:1
　　好友邀请券：兑换积分1000

　　苏天奇的目光扫过四种陌名其妙的券，再点一下，菜单收回，整个面板上就只剩下冷冰冰的几个黑体大字。

　　倒计时正在读秒，烘托出紧张的气氛。

　　苏天奇深吸一口气，睫毛轻颤，闭眼又睁开，安静地看着倒计时计数归于0，下一秒，房间里突然暗了下来。
　　一阵晕眩传来，脚下突然又失重，身体下坠。

　　“滴——爸爸，您已进入三维空间，坐标未知、光源未知，前方500米有生命体。”12秒后，脚下又踩到了实地，小艾偷偷说完又遵从苏天奇的指示休眠了起来。

　　苏天奇再一次缓缓睁眼，眼前白蒙蒙的一片雾气，他转头向后，身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而他正处在黑与白的交界处。
　　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了雾气中，另一腿跟进去时，身体已经穿过了雾气。

　　面前豁然开朗，不是灯光，是自然光，但没有太阳。
　　抬眼望去，碧蓝的天空下连着一片青青草地，远处遥遥可见一棵苍翠遒劲的大树，蘑菇般的树冠下似乎有个人。

　　这就是所谓的副本？苏天奇长腿一迈，向树走去。

　　粗壮的树干下蹲着一个男人，手肘支着膝盖，低头抽烟，短发凌乱，像是刚从被窝钻出来。
　　那人穿着深黑色的短袖T恤、大裤叉，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袅袅白烟围绕着他一层层漾开。

　　苏天奇的脚步声近前，树下的人都不曾抬头，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吞云吐雾。

　　那人皮肤比较白，双手指尖狭长，指甲修得整整齐齐、颗颗圆润饱满，两指间夹着浅蓝色定制过滤嘴香烟，浓香的烟草味中夹杂着淡淡的薄荷香。

　　苏天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西服笔挺、皮鞋锃亮，还是办公室的打扮，一副社会精英形象。

　　树下那人又猛地抽了两口烟，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苏天奇，却不站起来，叼着一截烟屁股的嘴动了动：“找人？”

　　那人顶着一头乱发、一身随意穿着，却长着一张不输当红流量小生的脸，唇红齿白、雌雄莫辨，如果忽略他痞气的流氓眼神。

　　嗓音沙哑慵懒，带着一丝起床气。

　　“嘘——爸爸，是帅哥哥！”小艾忍不住吹了一声流氓哨。
　　网络是个大染缸，明明实验室里的小艾单纯可爱，可半月前，联上网，小艾就越来越歪，歪得苏天奇促不及防。

　　“闭嘴！”苏天奇在脑中警告了一声，小艾没敢再出声。

　　苏天奇居高临下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的目光早已在他身上打量了数个来回，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没放过。

　　“找侄子。你呢？”苏天奇回答道。

　　他们的距离不远也不近，闲适地像两个熟人在聊天。

　　那人没答，从苏天奇的身上收回视线，低下头狠狠地抽了两口烟，黑发与T恤的交界边缘，露出一段更加白晰的脖颈。

　　烟身吸到了过滤嘴，再也吸不出来了，他将烟蒂踩在脚下，脚尖移了移踩灭了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比苏天奇矮一些。
　　苏天奇目测了下他的身高，应该在185左右。

　　“找儿子。副本无聊，要不要谈个恋爱？”那人直直地看着苏天奇，眼神闪动后眯了眯，舌尖下意识刮了刮上鲜嫩的红唇，语气平和，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滴——爸爸，他不错诶！”小艾的声音激动起来，小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有儿子请绕道。”苏天奇冷漠地转头就走。
　　他打算返回白雾边界看看有没有触发副本的机关。

　　男人长这么好看干什么？祸害、妖精，男人女人都要遭殃。

　　“切！”

　　苏天奇脚步不停，已经走出去五六步，只听背后轻嗤一声，似乎在嘲笑他开不起玩笑，轻飘飘地报了个名字：“我叫顾祝安。”

　　“第一次来副本吧？”那人悠悠说道，声音懒散，没有骨头，却像钩子一般钩住了他的脚步。

　　苏天奇转过身去，十步远的地方，顾祝安双手抱胸，整个人站得歪七扭八，目光炯炯，眼里坠满了星辰。

　　“嗯嗯！帅哥，请多关照。爸爸——”小艾刚开了头，苏天奇就伸出食指，将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艾关了。

　　“切。”苏天奇有样学样，回给了对方。

　　顾祝安从胸前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朝苏天奇勾了勾，邪魅地眨了眨眼：“你——很面熟？”

　　苏天奇抿了抿唇，目光微沉。
　　他请了职业经理人，自己则一直在幕后潜心研究喜爱的超导芯片，公众应该不认识他这张脸。

　　“程序员？”苏天奇猜测，语气却是肯定。

　　比一般人皮肤白，那是程序员终日不见阳光的缘故。
　　不修篇幅，程序员的标配。
　　眼神锐利，看人就像看代码。
　　手指修长，保养得很好。
　　烟瘾很大，定制款薄荷烟，有价无市。

　　看他的年龄，目测没比他大，儿子大得居然已经可以沉迷网瘾关进系统？
　　从抽的烟看，身价不低，难道是商业联姻？
　　有趣。
　　苏天奇唇角轻挑，视线在顾祝安身上变幻莫测。

　　“看起来……像……厉害的新人？”顾祝安向前走几步逼近，略略抬头，视线与苏天奇相碰，眼里兴味浓厚，一点也没有撩人的罪恶感。

　　苏天奇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抽烟吗？”顾祝安从裤叉袋里掏出烟盒，在手背敲了敲，修长的两指夹了一支丢到唇边，又将烟盒递了过去。

　　“不抽。”苏天奇盯着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抓着烟盒白晰有力，弯曲起来骨节分明。

　　顾祝安将烟盒塞回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歪着头，点燃了烟。
　　红光一闪，他猛吸一口，烟雾将他的面容淡去，接连抽了几口，吐出一片从大到小的烟圈，再将烟夹在手上时，烟只剩下半支。

　　“再等等。要人集齐了才能开副本。”他从烟雾中探出头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