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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路边的女孩你好吗? ...

  •   她站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身后的同学甚至已经开始尖叫,惊恐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有一个人,一个人过来拉她一把。
      绝望吗?没有吧。她没在意这些,只是看着向她冲来疯狂按滴滴的车流,眼神平静而淡漠。
      车走完了,寂静的马路上她一步一嗒,踏上对面的人行道。接着是一群稀碎的脚步,和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路毕安你在干什么!”
      路毕安垂着眼眸看地,也不知道听没听,又听了几个字。
      老师一把夺过她手里所谓昂贵的,一万多的相机镜头,头也不回地往公交站走去,心有余悸地说了句“真是要被吓出心脏病来。”
      同学们脸色各异地看她,然后窃窃私语地跟着老师走。

      初见路毕安时,是在大学校园里,她脱把骑着自行车,马尾在风中肆意飘扬,牛仔裤加毛衣加敞开的外套。有点土,但也有点帅气地那么穿梭在人群中。
      想来,应该是个开朗的小姑娘吧。

      “下一站下车,醒醒醒醒。”
      同学们相互提醒着,路毕安头倚在靠背上,目光放在车窗外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之间。这时我还不认识路毕安,她高三,在外报班学美术,准备艺考。这次是老师组织大家去美术馆看展览。
      我们不聊她的肆意,且看看她暗淡灰败的样子吧。

      1
      路毕安是个乡下姑娘,不爱城市,偏爱乡村。为了求学,独自一人到了他乡。
      快节奏的高三分秒必争,路毕安没出过远门,不懂得怎么和陌生人相处,唯唯诺诺又慢热,一不注意就掉了队。
      我想里面也有她的修饰成分吧?
      再怎么样慢热,周围大家也都一样,相互聊两句,一起相跟着吃饭上课回寝室,又会有多困难呢?
      想归想,我是不会说也不会问的。

      路毕安也交了两个朋友,只是不远不近,却不是书中所说的刚刚好。还不等熟悉,路毕安就被分到了另外的班级。
      说起来也是好事,她画得不错,分到了更好的班级。
      但是当周围人都比她优秀时,她不自觉地自卑,不知觉地格格不入。
      每个人都洋溢着自信的光芒,他们谈笑风生,她只能垂着头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她去找她的朋友,路过一个人时,那人低低地淬了口“奇葩”。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无声问自己:“我做什么了?”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路毕安最终选择逃避。
      “就当没发生过吧,不然怎么办?”路毕安挤出一个惨然的笑容。
      额,这种挣扎都不挣扎就放弃的,确实没办法。

      当受了委屈置之不理时,有人就会觉得他好欺负;当他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时,别人想的却是反正说两句又不会怎么滴。
      于是路毕安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孤立对象。
      我叹了口气,心道,该。软弱不叫心善,逆来顺受要不得。
      但我好奇的是,受了冷暴力那么久,初遇时竟看不出半分。我怀疑路毕安是在编故事,校园冷暴力之后还能自信张扬的,我只见过她一个。
      “最终发展成什么样了?”
      路毕安笑笑,她听得明白:“最后,发展到了哪怕做了很过分的事情,都可以毫不在意地说一句对不起了事,别说愧疚,连诚恳都没有。”
      “而我,也只能继续假装不在意。”
      我不懂路毕安为什么要假装,但我隐约感觉如果路毕安不是在逗我,就是还有不为人知的事。

      但路毕安是个异常敏感的人,她似乎能感觉到我微弱的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能?”路毕安想了想,解释道:“从那样自卑到现在,假装开朗。”

      越缺什么,越想表现什么。倒也说得过去。

      “我以前不觉得半年有多长,能改变什么。”路毕安的话没头没脑的。
      半年后艺考结束,在选择继续在市里学习文化课和回家学习之间路毕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可不同的选择,却是相同的结果。
      班里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同学们经过了两轮复习,而她自从半年前去了市里,就没听懂过文化课。
      在市里跟不上的进度,回家里一样跟不上。
      好在她在这里有熟悉的同学,有朋友。哪怕半年没见,也没生分多少。
      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不会越来越小。而她学会的只有用逃避去保护自己,而不知道逃避才是最差的选择。
      她自学,努力啃参考书,成绩却一次不如一次。
      她逃课,睡觉,一点都没有高考很重要的概念。
      周围人没几个考上的,不都活得很好。
      当然路毕安最终还是考上了,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相遇。借着偏科的微弱拉分,路毕安以倒数的成绩迈进大学。
      不知道该感叹路毕安的运气好,还是命好,这样都能上大学,不知艳羡了多少人。
      “都不是,遇到过两位好老师而已。”路毕安眼睛里满是感激,终于露出个正常的笑容:“一位恩师免费帮我补习了很久的课,还有一位恩师,在我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那样的照顾,就算是只猪,也该学会不少。就凭着这么一点,才刚刚好够上那道门槛儿。”
      所以从自卑到自信怎么过渡的,也没说清楚呢?

      路毕安看着眼前的杯子,轻声道:“其实我说了,我用一种叛逆的方式来自我疗伤。逃课,网恋,钻在角落里嚎啕大哭。其实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想发泄。”
      我不知道这些字眼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情绪,也不知道她受过多少委屈,毕竟感同身受这个词在现实中本来就不存在。
      但我看得出来,她状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试图去想,去美术馆展览的那天,站在车流中的路毕安抱着什么想法?
      我想不出来。
      我不知道她是想求死,还是在挣扎,可能就像她所说的一样,平静淡漠。
      “其实你找个人说说,会好很多的。”
      路毕安摇摇头,说:“没什么好说的。”好一会儿又低低地说了句:“都过去了。”

      2
      我与路毕安的相识,是在食堂拼桌。在此之前我就听说过她,也在其他场合见过她。但她不认识我。
      “请问这里有人吗?”
      我一抬头,就看见路毕安端着饭盘看我。
      “没有。”
      路毕安冲我笑了笑,又道了声谢谢,然后坐在了我对面。
      “你是路毕安吧?”
      她似乎惊讶于我认识她,有点迷蒙还带着一点点警惕。
      “你可以叫我崆崆。”我说:“我也是微电影社的,社团活动见过你。”
      “哦,你好。”

      大学,人生中新的篇章,路毕安似乎真的翻篇了一样,变了许多。
      但她总是独来独往,每次见她都急匆匆的样子。
      她吃饭不多,半份米一份青菜,一块五。有时候换换别的菜,三块左右。
      如果初见时觉得她自信爽朗,那么后来越认识越觉得奇怪。
      说她开朗,却不见她有什么朋友,也不见她和谁主动说话。
      大家谈论什么,她总不参与,却又悄悄竖着耳朵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前面总能看见另一个人。
      路毕安唯唯诺诺地跟着那个人,面对他总是笑脸相迎。
      哎哟傻姑娘,你是怎么看上那么一个人的哎。爱情使人眼瞎、心盲。
      再之后校园里就总能看见路毕安不再是一个人了,单车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只是路毕安脸上却没多少欣喜,甚至一天比一天暗淡。
      奇了怪了不是?
      后来在八卦中,我才了解到内里狗血又脑残的故事。
      两人怎么认识的不太清楚,只是知道那个男生是路毕安的直系学长,长得,额,不堪入目。
      有一说一,路毕安也属于中等偏下的那种,不化妆不打扮,土妞儿一个。
      但我还是觉得那个男生配不上路毕安,也不知道怎么产生的这种想法。
      据说是那个男生向路毕安表白,路毕安说她考虑考虑。等两人相处了一阵,路毕安也考虑好时,那个男生反倒不同意了。
      卧了个大槽!现实中竟然还真有这么渣的人?你不喜欢人家你招惹人家干嘛?
      路毕安啊路毕安,你也傻得够可以,遇到渣男不知道躲开也就算了,还紧巴巴地跟在人家后面干什么?
      我都想戳戳路毕安的脑袋,看看这脑瓜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可我和路毕安也只是互相认识,没相处到这种地步。
      于是很多人都知道路毕安在追学长,却忘了一开始表白的是那个男生。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路毕安高中的事情,毕竟世界那么大,如果不是自己说出来,又会有几个人知道她的不堪?
      这时候我觉得路毕安这姑娘有点偏执。
      有天晚上我无聊瞎溜达,听到黑暗里两人的声音:
      “我其实喜欢另一个女孩儿,我们班的都知道。”男生以一种纠结的语气说出这话,震惊了我的三观:“我喜欢她,你又对我这么好。唉~”
      路毕安声音带着央求道:“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表白。”
      男生不说话了,支吾半天才哼出一句:“那会儿确实对你有点动心。”

      我继续遛弯儿,没听到后面的对话。但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无法理解,路毕安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还是跟在那个男生后面,只是眼里的光又暗淡了几分。
      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家都是旁观者,那就好好旁观便是。

      女追男隔层纱,女追渣男只会被吊着玩。
      学校里听来的总是片面的,只是听说两个人后来如愿以偿地在一起了。但路毕安也没有开心了多久。
      印象深的一次,路毕安在路边冲着那个男生大吼,然后男生转身离去,理都没理路毕安。
      后来听说他们毕业时分手了。

      多年以后,我和路毕安慢慢熟络起来,才详细知道了其中的细节。
      我曾在舒子陵和肖白的故事中写:深夜里人的情绪总是容易爆发,真是感情也更容易流露。夜半的酒杯和被窝,见证了最多无奈的感慨和不甘的嘶吼,也抚慰了无数的寂寞与无助。
      推杯换盏,路毕安才缓缓道出了她的情绪。

      路毕安和男生是在组队创业时认识的,路毕安一腔孤勇,想要做出点什么来。拉拢了六七个人,一起想着做点什么。
      在夏天的某一个晚上,昏黄的路灯总是醉人,男生看着面前这个不精致却总是满腔热血的姑娘,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有那样明媚的双眼。
      “我喜欢你。”
      路毕安没说话。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路毕安愣了一下,说:“我考虑一下。”
      路毕安不是个傻姑娘,她看他和周围人相处得很好,看他挺会照顾人的,人也好学上进,便准备答应男生,试试嘛。
      路毕安也是个傻姑娘,被拒绝了觉得不甘心,还追了起来。
      可事情也怪不得路毕安,路毕安和男生说她的想法时,男生当时的回答是:嗯,那我想一想。
      换个人都能察觉到里面不对劲的地方,可被爱情滤镜加持的逆来顺受路毕安,觉得你考虑那就考虑吧。我考虑了一个月,你考虑一下也不过分。
      然后就有了路毕安追学长的事情。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路毕安也没有在意大家的说法,更难听的都听过,不过是说自己追学长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
      话说多了,信的人便多了,可怕的不是别人信了,而是男生信了,当路毕安意识到这点时,她恍然发现自己也信了。
      她曾经顶着寒风骑着自行车把整个学校周边的饭店都转了一圈,只因为他说不想吃饭,学校的豆角炒肉盖饭没了。周围的饭店有的不做,有的没有豆角,她又顶着风去菜店买了豆角摆脱大师傅做。
      她也曾经端着豆浆挤在人群里,被烫了手也忍着不哭努力递到他面前,他却一脸嫌弃连接都不接。最后还是他的朋友看不下去接了过去。
      她用她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捂着他那双手,轻轻放在嘴边哈气。
      是块冰也该化了吧?
      路毕安恍然发现,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感动自己。她笑了笑,说我要放弃了。
      喜欢就追,不喜欢就放手,有什么大不了的,青春嘛,肆意一点,张扬一点怎么了。好聚好散,再见还是一条好汉!

      你有喜欢的人,我也不再纠缠于你,就此别过吧。
      心头肉难割,心头血难放,但也不是放不下。

      第三天,路毕安被男生突然拉住。
      “干什么?”路毕安皱着眉头,满脸尽是烦燥。
      “其实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了。”
      其实换句话说,男生就是想着不付出就占有着路毕安的好,想着反正是她自己要这样对我好又不是我逼她的。乍然路毕安走了,他赶紧来做点什么承诺好继续拴住这份毫无风险的享受。
      但路毕安整整追了他一年啊,究竟是什么心情怎样的感情完全不重要,她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男女朋友的关系啊。
      “做我女朋友吧。”
      “嗯。”
      没出息吧?没骨气吧?没脑子吧?可路毕安心里还是有欢喜的,她等到了啊,她有收获了啊。

      但是这样卑微的爱情,又能有多少开心?
      他为了面子训斥路毕安,没钱了卖惨给路毕安,就连开房,都哄着逼着路毕安去和老板谈。
      “不去就别去了!”一副路毕安就该求着他的样子。
      路毕安只能按他指的方向走。

      我总算相信路毕安和我说的高中的事情不是编故事了。可面前红着眼框双眼迷蒙的路毕安让我心底狠狠一颤。
      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遇了这么个渣男呢?
      不保护就算了,为什么要伤害她啊?
      路毕安说:“有的人啊,看着良善,偏偏把所有的恶都留给你。”
      每个人都披着一张人皮,内里是人是鬼却是看不清。

      “后来我意外怀孕了。”路毕安抬头看着天花板,一行清泪沿着眼角往下流,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那年我大二暑假。”

      知道自己怀孕时,路毕安脑子轰的空白了一下,然后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去学校找实习的他。
      第一天去医院,挂号排队,他还陪着。第二天干脆躺在床上都没起,路毕安自己去排队检查。
      周围坐着许多孕妇,旁边都有陪着她们的家属。

      “打完胎要打宫缩针,你不知道那有多疼。”路毕安按着自己的肚子,眼泪哗哗地流:“疼得连站都站不住,只感觉要命,疼起来只觉得要死了。可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下午赶紧回家吧!”
      “他就是怕我住在那儿他的同学说他!仅仅因为这样,就要我自己去坐大巴回家!”
      “就连,就连打胎的医药费都是我自己出的钱!”
      空气里安静得不像话,只有她抽泣和喝酒的声音。

      “他后来还花了我不少钱,林林总总有三千,有天我就气极了,我问他你把我当什么,我爸妈赚钱也不容易,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和我好就是为了花我的钱是吧!”
      “他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不是吗?连手术的钱都是我自己掏的!”路毕安鼻子哼出一个音节,不知道是自嘲冷笑还是愤恨:“他说我当时准备借钱的,是你自己不让!”
      “呵呵,原来这也是我错了啊。”
      “我大四,他欠了我八百,到现在没还,我问他要,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谁欠你钱了,早还给你了!”

      最残忍的不是说分手,而是以高高在上的口吻说:“你自己知道离不开我,你还作什么?”
      最可怕的不是一刀捅下去,而且哄着你让你掏出心,然后一刀一刀地割。
      路毕安终于爆发了,她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个粉碎。可笑的是,他一端架子,她又怂了。
      “他把我晾在一边,明明说好了他要找我,结果把我忘了个干净。谁都比我重要,他对谁都比对我好。他看到满地狼藉,就跟我吵,我脑子一团浆糊,也不记得吵了什么,我只记得我当时只有一个情绪,就是想死了吧,死了算了,死了就解脱了。然后就拿起水果刀想要割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脖子,我也不知道我还在期待着什么。”
      “你说是不是要是没遇到他,我会更好些。”
      我想可能是吧,但说出口成了另一句话:“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听故事的。”

      3
      路毕安说:“崆崆,我有抑郁症。”
      我说:“去医院查过吗?”
      路毕安说:“没有。”
      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说:“我觉得我有抑郁症。”
      我没说话,她又喝了一口酒,才缓缓说:“我不想去医院查,其实也不是不想,是不敢,怕查出来是,更怕查出来不是。”
      是,我信,不是,我也信。
      路毕安,路毕安,她就是路边随意一根小野草,所有情绪都自己受着,这么多年,也就今天才听到她说起这些。
      可她又很是顽强,冷暴力能扛过去,宫缩针能扛过去,我总觉得没什么是她扛不过去的。
      “多少年了?”
      路毕安仰着头,眼皮松散地耷拉着,自己嘀咕地算了一阵,浑身颤了一下,说:“十年了。”

      我算了算,十年前,她初三。
      再看路毕安,一头栽倒睡了过去,我理了理她那头中二的头发,叹息了一声。
      路毕安啊路毕安,你这小说一般的经历啊。上天不赐给你一个好男人都说不过去。
      第二天路毕安醒了,竟然没断片。
      我说:“你还是忘不了他吧,不然怎么记得那么多细节。”
      路毕安说:“废话,那是老娘的青春哎。但我不是忘不了他,我是忘不了那个中二的自己。”
      “你现在也很中二。”我笑道:“那你那些钱都要回来没?”
      路毕安撇撇嘴:“要回来一些,剩下的当喂狗了吧。”

      看,她又回来了。
      我递给她一份早餐,问道:“那你恨他吗?”
      路毕安顿了一下,慢慢嚼着,似乎在想这个问题,在我以为她不会说时,她轻声地笑道:“一开始挺恨的,总觉得他毁了我。后来分手以后他隔三差五地就来骚扰我,骂我。我也曾在半夜里嘶吼,我都已经接受了惩罚了,我犯的错我已经尝到了苦楚,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我点点头,这事我知道,当时不知道路毕安到底痛苦什么,我就说,没有谁不放过谁,你要自己学会放下。
      “后来回想你这句话我突然就顿悟了。不是他不放过我,其实是我不放过他。他心里的那个我,不放过他。”路毕安吃了口面包喝了口粥,笑道:“这样想想,他才是真的可怜。要说恨,那也没了。就是觉得,好歹缘分一场,愿你一世无忧,但别比我好过。也别遇上比我更好的人。”
      我笑,这软弱的性格啊,要我,还敢来骚扰,上去就是两巴掌,见一次打一次,看你还敢不敢来惹我。
      不过这才是路毕安啊。所有人都不认识的,不为人知的那个善良得懦弱的路毕安。
      想来那个男生,也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用尽全力把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后来我好几个月都没遇到路毕安,再见时,却是另一个场景。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
      在警察打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就下意识觉得不对。
      “喂,时崆吗?你现在立刻来路毕安家一趟,请快一点。”
      我立刻下了去上班的地铁,转到去她家的路线上。
      我到的时候小区楼下站满了人,消防人员和小区保安共同维持着秩序。
      路毕安坐在她家的窗框上,随时有可能掉下来!
      我一路冲到她家,路毕安扭头对我笑:“崆崆,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唰地红了眼眶,使劲挤出一抹笑来:“哎呀这是怎么了呀,那么多坎儿都过去了,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谁让你受了委屈咱们就去找谁报仇,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我轻轻往过走,然后伸出手来:“回来吧,我好不容易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路毕安哇地就哭了,警察和消防人员乘机把人给拉了回来。
      一个警察低低的和我说,路毕安的同事说她最近总被打压,今天早上一醒来就被通知扣了二百块钱。
      话语间总觉得他在说,就为了个二百块,至于吗?这么矫情?
      我道了声谢,说我来和她说说话吧。
      一屋子的人,没一会儿就变得空荡荡的。
      “要不去我那儿住几天?”
      路毕安摇摇头说:“耽误你上班了。”
      我此时毫不客气地戳上她的脑袋:“你想什么呢?”
      “为了男人还是谁欺负你了?大不了不干嘛,我养你!”
      路毕安噗地笑了一声又焉儿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路毕安眼神里没有光,整个人给人感觉不存在一般,就好像伸手就能从她身体里穿过去。“就跟那年一样,突然就崩溃了,就是不想活,觉得活着没意思。”
      俗话说,没什么事情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我说:“晚上吃火锅去?”
      路毕安摇摇头:“我厌食。”
      这句话说完,我才恍然发现路毕安比我初遇时瘦了不少。起码有十来斤吧。

      “大学的时候,硬生生饿厌食了。”
      不管她絮絮叨叨说什么,我知道只要肯说就是好的,说什么听着便是。但饿厌食这件事还是让我有点想笑,嗯,虽然很不厚道。
      “我高三在外面的时候,我怕家里人担心,就使劲吃,一个人吃两个人份的那种,吃胖了十五斤。回家他们看见我胖了,就不会那么担心了,觉得吃不好,受委屈什么的。”
      “其实那个食堂,是真难吃啊。有时候肉还是馊的,甚至还被发现了有老鼠肉。”
      我顿时没有了想笑的心情。只觉得心酸。
      “到了大学,饭是自己出钱买的,我不想和家里要钱,稍微吃点了事。经常饿得胃疼,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
      所以姑娘啊,你是拿抠牙缝挤出来的钱追的男人?
      “毕业后工作了,更不想要钱,外面饭更贵,加上各方面的压力,就厌食了。”
      唉,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为什么不想要钱呢?要觉得不舒服,赚了钱还了不就行了?”
      路毕安低垂着头,我感觉她的情绪又低了几分:“我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在他们眼里,我一无是处。”
      不至于吧,我心想,和家里人关系再不好,又能到什么程度?

      路毕安自嘲道:“我是不是太玻璃心了?”
      这话我没法接,可心里多少觉得有点。

      路毕安说:“小学升初中时,我剪了个短发,本来想帅一点,结果变得巨丑无比。剪完我就哭了,我妈说不要你剪吧,你非要剪,哭什么哭。”
      “我更难受了。周围人都说丑,我也觉得丑。”
      “可和谁说呢?说起来是你自己的选择,说出来不过是多一份挖苦。”路毕安接过温水喝了一口:“我是被我妈打大的,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就被打一顿,小时候不懂,现在还是不懂。”
      “有的人被打吧,他们想想会说,嗨,那会儿就是太皮了,揍得该。可我想不通我哪里做错了。”
      我突然明了了一点,为什么路毕安不反抗,为什么她逆来顺受。
      “上了初中,还是那样打,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路毕安说:“在学校,同学嘲笑我,欺负我,回到家,还是一样。”
      “这世上就没有哪怕一平米的地方,是属于我的,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呆着,能保护我。”
      学生的世界很简单,家,学校,便也没了其他。当家里容不下,学校也容不下的时候,路毕安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路毕安的这一段经历,就是舒子陵儿时的原型。
      只不过舒子陵被肖峪救了,而路毕安,是被一个小女孩儿换了出来。
      路毕安与小女孩儿在幼儿园就认识了,小女孩儿从小被排斥到大,家庭说重组的,寄人篱下。
      路毕安上了初中以后,他们还是在一个学校。
      路毕安总被欺负,她也总被欺负。然后两个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一起上课,下课一起玩,坐在操场上发呆聊天。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自己难受,就一味地诉说,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下,愿不愿意听。”
      唉,这万恶的校园霸凌事件。
      “然后有一天,她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受欺负吗?你以为只有你才是最可怜的吗?你以为我就每天很开心吗?”
      “然后我们又吵架了。”
      “后来很久我和她说我们和好吧。”路毕安紧紧攥着水杯,指节发白,脸色也很难看。
      “她说嗯,然后就走了。”
      “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我突然哑声,心里轰的一下。我自认为我心理素质还行,可路毕安总叫我震惊。
      路毕安扯扯嘴角,最终没扯出笑容,只见泪滴啪嗒啪嗒往杯子里溅。“她死了,自杀。”

      路毕安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信或不信,人都没了。她看着周围嘲笑她的人,又看看那个不像家的家。她觉得自己也一走了之,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再与她无关。当天晚上她就到了她梦里,路毕安记得清楚,梦里他们一起在街上逛街,就和往常一样,然后到了一个站台,公共汽车来了。小女孩儿挥挥手说:我不能陪你继续走了,你要好好走呀,要带着我的梦继续走呀。路毕安哭着喊着挣扎着要下车,不管是陪她还是拉她上车都行,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就行啊,只要不是一个人。
      然后挣扎着醒来,枕头湿漉漉的一片,屋内漆黑而死寂。

      “我要是没向她诉那么多苦,哪怕偶尔,听听她的不开心。她可能都不会……”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和人相处,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她活在对小女孩儿的愧疚里,活在十年前的梦里。她说过去了,其实她一直没过去。她的淡漠,其实只是在小心掩盖着那些伤疤。

      那也不该,和家里有多大的矛盾呀。

      她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说:“后来一直这样也就那样吧,痛一点也无所谓,伤疤总是能好的。但让我觉得我可能不该到这世上的,是他们的不信任。”
      很小的一件事,却压垮了路毕安对“家”的所有幻想。
      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起了十字绣,路毕安手巧,同学便让她帮忙。听课时同桌要东西,一翻便掉了出来,老师以为她上课绣十字绣,没收训斥了一顿。
      委屈嘛,受的多了也该习惯了。
      同学说,那个十字绣就送给你了,我也不会让你赔。要是老师问,它就是你的了。
      黑锅虽小,却很沉重。
      不过老师很相信自己看到的,根本不会问半个字。
      回到家中,家里问都不问就是一顿打,边骂边打。她说她没有,迎接而来的是更毒辣的疼痛。
      路毕安不再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
      当打成为了目的而不是一种手段,反抗有什么用?
      路毕安不知道什么叫活着,却也没勇气去死。
      一直混到如今,她也还是不想活着,没找到为什么活着的答案。

      知道这些时,我想收回我前面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评价。我也终于懂得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说:“对不起,以前对你总有些偏见。”
      路毕安摆摆手,继续说:“昨晚他们和我打电话,本来好好的,拉拉家常,突然就说到工资,说有个同龄的亲戚家孩子,买房了。”
      “我不想买吗?我去年说借点钱,我买个房子,他们冷漠地说没钱。怎么今年,人家孩子买房子了,她又羡慕得不行了?那是他赚的吗?我就想问问你没看见人家父母出了多少钱吗?”
      “但我没说话,我说就这样吧。”路毕安揉了揉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继续说:“她说你就不能攒点钱?”
      “我就气极了,我说我一个月就四千块钱,房租一千三,吃饭一千,日常花销,大家聚会,花的不都是钱吗?”路毕安手微微颤抖:“我一个月攒一千,逢年过节过生日还给他们买礼物。真的尽力了。”
      “可我真的觉得很心寒。我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我说:“你很好。”
      “你说,连最亲的人都不信你,还有谁会信你,你还能信谁?”
      “连最亲的人都觉得你没用,还会有谁会爱你,你还能爱谁?”
      “我还是不知道我错哪儿了。”
      我说:“你没错。”

      4
      我说:“路毕安,你是我救的,那你这条命现在就是我的。在你找到想要为之活着的目标之前,你都得为我活着。”
      路毕安含着泪水冲我笑,她明白我的意思。
      敏感又脆弱的路毕安啊,能被一个梦困了十年,那哪怕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也该能让你过了这个坎儿吧?
      “好,吃火锅去吧。”
      我挑着眉逗她:“你不厌食了?”
      路毕安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笑道:“你想吃。”
      哎哟我的小心脏,我都要爱上这个姑娘了。
      但我还是很真诚地希望上天睁开眼睛看看这个赎罪的小姑娘,可怜可怜她,派个能保护她的对象吧。我不怕有情敌,真的!

      然后在几个月之后,安来了。
      路毕安带着安到我面前时,我不禁感慨了一下,老天开眼啊,那求您再开开眼让我暴富让我的小说爆火吧!
      安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很乖,人也绵绵的,给人感觉很柔和。不是那种会哄人的,但是很懂得照顾路毕安。
      这次倒是没瞎,我看着二人露出姨母笑,笑得路毕安浑身不自在。
      “冰箱里有果酒,你爱喝的那种,自己去拿着喝。”
      安低声道:“不许喝凉的,过几天给你买冰激凌。”
      哎哟这个甜啊。我摆摆手,强劲的情敌啊,这个好啊。
      “那你们坐着,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菜。”
      路毕安拉着我:“不用了,安安定了烤鱼。我们一会儿去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我看看路毕安,看看安,觉得自己真多余。
      他们都叫对方安安,我恍然有一种甜文男女主就在我面前的错觉。

      途中路毕安去卫生间,只留下我和安,难免有些尴尬。
      安看着我腼腆一笑,问道:“安安有抑郁症,你知道吗?”
      我说:“算知道吧。”
      他问:“抑郁症需要什么,关心?”
      我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要去问医生,我不懂。”
      他又问:“那你觉得安安需要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听故事的人。”

      吃完烤鱼,路毕安又拉着我逛街,逛累了就找了个地方坐着听歌。
      我想笑,路毕安你这样你男人不会吃醋吗?
      嘈杂的环境里,路毕安坐在长椅上,听歌听得入神。
      我恍然又有一种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错觉,她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只要细心点,一眼就能看到她的不同。
      听到一首战争歌曲时,路毕安突然和我说:“崆崆,我要是活在那个战争年代该多好,我就冲锋陷阵,说不定还能做个女英雄。”
      我说:“那个年代更绝望,更黑暗,不是热血沸腾有梦想的人,哪里挨得住?”
      她喃喃重复道:“梦想啊~”

      安对路毕安无微不至地照顾,也细心地照顾着她的小情绪。
      路毕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能看出来,她被照顾得很好。
      她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虽然很微小。

      “哟,旅游回来了?”
      路毕安冲着我跑过来,看起来又瘦了一些,安在后面拖着两个行李箱。
      电梯里,我问说:“玩得怎么样。”
      路毕安偷偷看了眼安,问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笑着戳她脑袋瓜:“赶紧说!”
      路毕安又偷偷看了眼安,垂着眸子说:“我觉得我没有美感。”
      ??我以为你一直看安是你们怎么滴了,怎么就说了句这?
      “就是,别人觉得这里美,那里美,哪里哪里好看,可真正看了,也觉得都就那样。”说着咂了下嘴:“也不是说不好,就是每次都感觉,很普通,很平凡,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看安得表情,这话路毕安也应该和他说过,我笑着看电梯上跳动的数字,说:“你心里的世界可能太美了吧。”
      安很用心,他是想用一切办法让路毕安开心的,只是被伤害了那么久的姑娘,没那么容易快乐。

      路毕安抑郁症好是在某一瞬间。
      疫情来得猝不及防,伴随着大量的励志消息和国内外境况的惨烈对比,路毕安瞬间就顿悟了,就像以前瞬间就想通了忘记男朋友了一样,一下子就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别人生在炮火冲天的国家,依旧得笑着活下去,看看那么多被抛弃了的患者,他们都没有绝望,只是悲伤。她生活在这么一个强大的国家,周围是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的环境。就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挺好的。
      我由心地为她高兴,她说,年底准备去安家里,见家长。
      我高兴,路毕安比我更高兴,猛地一站,立刻蜷缩在一起。
      我还没说话,路毕安就捂着肚子咬牙道:“没事没事,太高兴了,起猛了。”
      我扶着她到一旁坐着,她疼得坐不住,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
      “走,去医院。”我当机立断道:“我穿件衣服,你给安打电话。”
      路毕安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真的,常疼,都习惯了,吃点药就行。”
      我瞪她:“那更要去!”
      路毕安苍白着脸,满头冷汗却咬着牙说:“崆崆,我求你了,别让我去,更别告诉安安。”
      为什么?因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我不敢提,怕扯到路毕安的伤疤,她好不容易才开心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让她满眼笑容的人。
      路毕安猛地抽了口气,痛晕了过去。
      我顾不上那么多,连忙把人送进了医院。
      至于安,我又没有他的电话,怎么联系?

      5
      路毕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就那么看着她,一夜没睡。
      路毕安睡得并不好,眉头紧锁,身体蜷缩。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做了什么噩梦。
      恍然想想,路毕安的这一生,真的宛如噩梦。
      “你没和安安说吧?”
      我真想使劲儿戳戳她的脑袋,但看她病怏怏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没说。”
      “你都知道了?”
      关心完对象,这才关心自己?明明她才是最需要关心的那个吧?
      我皱眉,点头。
      我们关系再好,也到不了替她做决定的地步。我紧紧握着那张报告单,问她:“你准备怎么办?”
      路毕安蓦然笑开来,灿如夕阳,流露着惨淡:“一开始我不想活着,却也一直就那么活着,现在遇到了想厮守一生的人,想为他活下去,却这样……”
      我看着报告单上写的胃癌晚期,只觉得命运弄人。
      “我还是想去他家看看,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那么温柔的人。”
      “那你家?”我想这个傻姑娘不会这么大的事都不准备说吧?
      路毕安沉默了。我想她大概还没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吧。
      她说:“我不知道怎么和家里说,我家连个工薪阶级都算不上啊,这样的家庭,哪里撑得住这种大病。”
      “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治的,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不建议采用手术治疗,癌细胞很可能已经转移到其他器官,就算做了手术,也活不了一年,就算砸钱用放疗化疗什么的,也就是个三五年。却要耽误别人的一生。”
      路毕安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就像生病的不是她一样。
      可她刚知道的时候,很难受吧?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希望啊,就突然破灭了。她是怎么忍着疼痛做出这么决绝的决定的?
      我看着她,却觉得好像才第一天认识她。
      虽然她性子软得不像话,但她对所有人都带着善意,也正是这种善意,让我觉得这个姑娘特别晃眼。
      初见她时,她也很晃眼,那时的她微微胖,脸圆圆的,带着一点高原红。嗯,想想还是觉得她是个小土妞儿。

      一个月后,年底了。
      路毕安又瘦了一圈,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崆崆,你陪我去安安家好不好,我特别紧张。”路毕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看了眼安,笑着点了点头。
      安握了握路毕安的手,柔声道:“你不用紧张,我家里人都很好的。你看你减肥减得都没肉了。以后不许减肥了。”
      路毕安开心地点了点头,很是乖巧。

      北方寒风凛冽,刚下过一场雪,路毕安在雪里撒泼,像一只没见过世面的二哈。
      安跟她一起闹,团起雪来丢她,惹得她一边跳脚一边追着安丢雪球。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安安,过来过来。”路毕安招手,安颠颠儿地跑过去,路毕安趴在安耳朵旁边说了什么,两人同时向我看来。
      我莫名其妙的时候,一个雪球丢了过来。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丢我!看我不打到你亲妈都不认识!
      我跑得浑身冒汗,只是双手冻得生疼。
      安的姐姐来接我们,上车后路毕安靠在我身上,浑身微微颤抖。
      我从包里翻出来药片给她,她躲在角落里吃了两片止疼药。
      我看她脸色惨白惨白的,嘴角却是上扬的。

      当天晚上,安的妈妈给路毕安见面红包,路毕安看了眼安,满眼笑容地收下了。
      夜里,路毕安悄悄对我说:“明天帮我把安安支开好吗?”
      我看着漆黑的房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二天一早,路毕安就扯着安的袖子和安撒娇:“安安,你就带崆崆去一下嘛。”
      安有点生气又无可奈何,宠溺问道:“那你呢?”
      路毕安笑道:“我在家啊,我怕冷。”
      “好啦好啦,去嘛去嘛。”
      安就吃路毕安这套,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好答应。
      我和安刚出大门,安就不走了,就那么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也没说话。
      安睫毛颤了颤,说:“我想看看安安到底要做什么。”
      “我心里很慌,总感觉要抓不住她。”
      “我想知道她把我支开要做什么,我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安坚毅而冷静,握了握拳头道:“我不会让她知道我在。不会让你难做。”
      我点了点头,和他蹑手蹑脚地站在墙底。路毕安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温柔又坚强。
      “叔叔,阿姨,姐姐。非常抱歉,这个红包,我不能收。”
      我看到安整个人都僵了,里面传来一些杂乱的声音,这样的举动,确实无礼至极。
      路毕安继续说:“我很喜欢你们,也很喜欢安安,但我得了绝症。治不好了。”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我特别特别喜欢安安,很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但我更知道,他也是你们的宝贝,我不能耽误他。”
      “年后我就会和他分手,以后,便再也不能见面了。”
      安整个人靠在墙上,手死死捂着嘴,泣不成声。
      安的父亲最先反应过来,说话还带着浓浓的口音,却和安一样的温柔:“娃娃,你得了什么病,家里知道不?”
      路毕安眼泪唰唰的流,她不怕别人对她的恶意,却扛不住温柔的关心,一边哭一边摇头:“胃癌晚期,还没和家里说。”
      屋内叹息,沉默。屋外安已经坐在了地上,衣服湿了一大片。
      我递过去一张纸巾,安才堪堪回神,悄悄走出院门。
      “你一直知道?”
      我说:“上个月刚知道。”
      他说:“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自私的人。”
      我笑了笑,说:“是啊,她总和表面看到的不一样,我以前一直觉得她很软弱。”
      之后又沉默了下来。安的家门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孤寂空荡。
      “你准备怎么办。”
      安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说:“至少陪她走完吧。让她开心地过完余生。哪怕这个余生只有一天。”

      6
      第三天,我们走了,走之前路毕安给安的家人鞠了个躬,说谢谢叔叔阿姨的招待。
      安送我们去火车站,一路上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
      路毕安临进站时,转身冲过去一头扎在安怀里,泪朦朦地说:“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
      安差点破防。
      还好路毕安窝在他怀里,看不见安通红的双眼。
      安把头埋在路毕安的肩窝里,紧紧抱着路毕安,闷声道:“我舍不得你。”
      路毕安嬉笑着推开他:“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走啦。”说完转身摆手,不再多看他一眼。我看见朝我走来的路毕安泪如泉涌,安也终于控制不住流下热泪。

      刚上火车,路毕安就昏睡过去。
      睡梦中,路毕安含糊地道:“安安,我也舍不得你。”

      转了几趟车,我终于看到了路毕安喜欢的那片乡野,看到了她的父母。
      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在上中学。
      路毕安决定转过年来再说,让家人过个好年。
      路毕安暴瘦这么多,家里也没多问两句。
      路毕安吃药,他们也不过问。
      我疑惑,路毕安却反倒笑着安慰我:“一直这样,习惯了就好。”
      我跟她逛街,她看着变化颇多的小县城说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那里以前是什么样,这里开过一家什么店,给关了。
      儿时的记忆被一点点抹去,这让人恐慌。
      路毕安说:“我的痕迹会不会也被这样慢慢抹去?”
      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她自顾自开口道:“我这一辈子啊,过得跟个玩笑一样。想要什么,偏什么都得不到。”
      我说:“你很耀眼,过的和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
      她嘲笑道:“有我这么丑的女主角吗?”
      我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笑道:“你很好看的,人格魅力杠杠的。”
      我说:“记得大学的时候,你创立过社团,举办了好几百人的比赛活动,多厉害。从大三你就组团队拍片子,还获了那么多奖。不知艳羡了多少人。毕业以后又一个人撑起一个工作室。虽然你们老板眼瞎,拉偏架对你不好,我觉得你就是无敌的。”
      “我一直觉得,没什么坎儿是你过不去的。没什么困难是你解决不了的。从认识到现在,一直这样。”
      是啊,路毕安的辉煌讲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她的柔软,却包藏在酒杯间。
      她活得就像小说里的主角一般。

      年后她和父母说了她的病情。虽然平时他们之间有隔阂,有误解,这时候却是出奇地一致,路毕安被迫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做了一次全身检查。
      路毕安说时,他们还带着一丝幻想,说不定这就是路毕安开的玩笑呢?但从医生嘴里听到确切的诊断时,他们才手足无措地慌乱起来。

      路毕安公布病情的第二天我就走了,没过一周安就找上门来。
      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整个人慌乱得发颤:“安安在哪儿?”
      我愣了一下,说:“不是在老家吗?”
      安摇摇头说:“不在,我前天去她家里,她家里也找不到她。”
      我皱着眉道:“先进来再说,没打电话?”
      安慌乱地拿出手机说:“她把我删了,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电话也拉黑了。她家里人也是。”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说道:“哦,她把我也拉黑了。”
      安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压着情绪恳求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到她?”
      我摇头:“没有。”

      等安走了,我才独自消磨心头难言的情绪。路毕安走了,就不会让任何人找到她。
      也是,肆意又荒唐,这才是我认识的路毕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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